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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好,云朵像扎实的绵花糖,镀著阳光的糖粉──这是阿学的形容。
确定升学、等待大学开学的炎热假期,我和大楠骑着机车到处疯玩,兴致一来就长途兜风
,跨东西战南北,只要是我们那两台125的战斗值范围内,都是说走就走的潇洒小骑行。
大楠突然想吃火鸡肉饭。他在嘉义市区念了三年高职,血液里流的已变成砂锅鱼头汤,身
体的细胞已变成火鸡肉饭粒。
也正在放暑假的阿学吵着要跟我们去,他还没去过嘉义,还没吃过火鸡肉饭,嘉义的一切
都还没发生在他的人生初体验上。
七月还没结束不要趴趴造啦,骑机车还骑那么远!妈叨念著。
我们会骑慢一点,天黑前就回来啦。我承诺。
妈对阿学的撒娇攻势最没辄了。
阿学兴冲冲地戴上我送他的深蓝色棒球帽跟我们出发了,嘉义市的一切让他眼花缭乱,就
跟我第一次来一样。
火鸡肉饭太好吃,食量不大的他狠嗑了两碗。
又去吃了豆浆豆花,在市区逛逛,日头也越来越偏了。我们决定最后去靓山丽水的蓝潭绕
一下总结今天的嘉义市半日旅,然后就回家。
下午五点多,天还是亮的,就算绕完一圈蓝潭也看不到蓝潭夕阳,不过无所谓,只是溜个
车、让阿学踩点蓝潭而已。
这个时间户外还没完全降温,环潭公路上人车不多,安全帽戴不住,干脆摘下来吹吹风。
风拂在汗溼的头上就是凉就是爽!
不知为啥天好像有点暗沉下来,风里夹带着一股凉气,而不是本来毫无降温效果的热风。
突然一阵强风,将阿学的棒球帽刮飞了出去。
我的球帽!哥,我要捡我的球帽!
我和大楠赶紧刹车,看见球帽落在舖著一小截石头的水边上,前面堤防正好有个缺口,可
以一路下到水边。我还没停好阿学就跳下了车,顺着路跑了下去,我喊他等我,我帮他捡
,他只顾著帽子,不理会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就是莫名奇妙心跳得非常快,想要快点离开。我直接翻过堤防
,在斜坡上滑了两下踉跄着边跑边跳下去。阿学已经踩着石头来到水边上,帽子却被粼粼
水波往潭中心带离,让他一搆落空。
我离阿学还有一些距离,看见他踩进水里企图靠近帽子,我心慌大喊:
阿学别下去!
阿学脚一滑,整个人滑进潭水里。
阿学!!!
我跟大楠同时扑进水里,奋力划水要接近拍打着水面放声尖叫的阿学。
哥,救我!救我!
阿学!阿学!
有人在拉我的脚,救我!哥,救我!──
阿学──!!!
※
“阿在!”
我瞬间惊醒,几乎要弹跳起来,才发现身上系著安全带。
“蓝潭到了。你脸色很不好看,你还好吗?你头上全是汗!”
小结巴贴心地抽了几张面纸递给我,我胡乱在脸上抹两下,解开安全带想下车。大楠一把
按住我,不放心地说:
“怎么确定阿学在不在你有任何头绪吗?没有对吧?我们先待在车里看看情况再说吧。”
现在是傍晚六点刚过,天色还不太暗,我们就停在三年前停机车的地方,左手边的堤坊缺
口走下去,就是阿学失足的水边。当时情景又在我眼前重播一遍,我身体不由自主微抖,
头胀得厉害,有点想吐。
佛剑刘喃喃:“夭寿咧,这里怎么那么多好兄弟啊,草丛有,树下有,桥上有,都来饭后
散步的是不是啊……”
小结巴弱弱地说:“这个潭感觉很不OK……水里头有股力、力量,很可怕……”
大楠被他们讲得有点毛,张望着四周说:“我们在车里应该不会怎样吧?附近不是也有庙
吗?”
我忍不住说:“庙有用的话,当时怎么不救救阿学?”
大楠转头闭上嘴,不想跟我争辩,事后我也明白话不是这么说,但当下的我极不舒服,负
面情绪一直上来,压抑不了。
我看向窗外想转移注意力,耳边听到大楠在说:
“欸阿在,你的脸色真的很不好,该不会是卡到……干,会不会是因为你们两个跟着他的
关系?”
“呃,应、应该不是吧……”
“哪有啦,你别乱讲啦,恁北虾米也没做捏!”
我环视远山水景,就是避免去看阿学失足的水边。
“你们还打算待多久,待好待满?”
“呒现在是怎样啦,我们又不是借住在你家,阿在都没赶我们你是在该什么该……”
……
……
我环视潭池一圈,目光不由自主去看阿学失足的水边。
目光不由自主盯着阿学失足的水边。
天渐昏暗,水边一个圆圆黑黑的东西,看起来像顶帽子。
很像我送阿学的、那顶一直没打捞到的棒球帽。
我开门下了车,耳边隐约听见“阿在,你干什么”“别出去”“干车门怎么打不开”……
我慢慢朝水边走去,想看清楚那顶帽子。当我来到水边时,帽子悠悠地漂了开去,在阿学
沉入水底的位置载浮载沉。
周遭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我茫然又舍不得移开目光地盯着那顶帽子看,忽然帽子下的水
拱了起来,好像有个溼淋淋的人顶着帽子站了起来,我再定睛一看,是戴着帽子的阿学两
只手抵着眼睛,低着头站在水中哭泣。
呜……呜……
“阿学……”
呜……哥……
“阿学!阿学!”
我连忙几个大步踩着水奔了过去,将他紧紧抱住。
哥……呜……我好害怕……呜……
我哭着:“别怕别怕,哥就在这里!”
这里好可怕……我想回家……呜……
“好,好,我这就带你回去!”
我拉着他的手往回走,他却站在原地,任我怎么拉都拉不动。
“怎么了,阿学,走啊!”
阿学一直哭,努力想挪动双脚,脚却好像原地生根。我一面拽他,一面往下看,赫然发现
他的脚缠着满满从水里长出的水草。
呜……它抓着我,它抓着我……
我好像在跟一个看不见的力量拔河,争抢著阿学。突然阿学放声大哭,一只腐烂的黑手从
他身后伸了过来,攫住他的脸。一具浑身缠着水草、肌理腐烂的身体从阿学身后斜斜地歪
了出来,烂掉的脸上眼眶是两个黑色窟窿,鼻孔嘴巴全是烂草,不停往外流着水,还咧著
嘴在笑。
我刹时吓得动弹不得,阿学大叫一声放开我的手:
哥快逃!
我瞬间掉进水里,喝了好几口水,拼命拍著水想浮上去。
“阿学,阿学!”
我在水面四下寻找,都看不到阿学的踪影,天色暗到周遭只看得见轮廓,一点光都没有。
忽然有个东西抓住我的脚踝,猛地将我拖进水里,鼻子呛进许多水,非常痛苦,水下什么
都看不见,我只是本能地拼命挣扎,希望可以抓到什么东西救我一命。
手好像挥到了什么,再仔细一摸,一个滑溜软烂的触感刷过手掌,我不自觉一颤,再度松
开手。
一个什么东西紧紧扣到了我脸上,痛得我张口吞下潭水。
嘻嘻……
烂肉剥离的手指与手指之间,那张恶心可怕的脸贴近我,空洞的黑窟窿里陡然翻出一对暗
红眼珠,对上我的眼。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