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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那一年,狮螺镇上的国光客运还没改建为转运站,周杰伦还没来到老街为电影<天台>取
景。
小镇上的改变通常很小很缓慢,常让偶尔回乡一趟的外地游子感觉不出有何变化,顶多就
是察觉到某间店关了、哪里又开了新的店,就像回到家看到自家老妹好像有些不一样,端
详后才发现她只是上了妆,而不是去整形得让人一眼就知道案情不单纯。
那一年的那一个月,小镇没发生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大事,我身上却发生了一件影响我终
生的灵异事件。
那一年的那一个月,是农历七月。
(一)鬼门开
我高中念的是镇上的国立农工职校,大学考上了高雄的国立科大,还记得我爸妈当时开心
到去请人写了大张红纸,张贴在家里开的面店门口大肆公告。那时候假日我都会去店里帮
忙,被那些熟客叔伯阿姨们称赞得很不好意思,如果有人没留意到那张炫耀公告,小我六
岁、当时小五的弟弟阿学也会主动放送,逢人就得意:“我哥很厉害哦,超聪明超会读书
的,我以后也要跟哥哥一样念国立学校!”
但后来,就在同一个夏天,农历七月的尾巴,发生了一件意外。
阿学的生命定格了,永远升不上小六。
我爸妈失去了小儿子,而我失去了唯一的亲生手足。
※
大三升大四的那个暑假,我照例在放假后先去工地打零工,一直到农历六月底才回狮螺镇
老家。
阿学的事发生后我和爸妈之间产生了严重心结,我去高雄就学后除了过年、清明和农历七
月会回去待到开学以外,其他时间我大都留在高雄,平日没课或假日就打工上家教,较长
的寒暑假就去工地当点工。
工地虽然操了点,环境也普遍不好,但薪水对一般学生来说非常优沃,正常时段粗工一天
大概可以拿个一千三上下,包中饭,地点太远的话公司还会整串接送上下班或是租宿舍,
自己就可以省下餐费和交通费。
工地很缺体力好负重佳的壮丁,我工作态度一向不错,工头蛮喜欢我的,也知道我靠自己
养,所以只要长假期间有缺工就会问我一声。
这样一年上个两次工,加上平常日的打工,大学以来就没跟家里拿过零用钱,学杂费也都
是我自己付的,日子还挺过得去。
搭了两个半小时的客运,抵达狮螺已经下午四点多了。我家住家和店面是分开的,面店开
在街上,人车来往好做生意,从客运步行过去不用太久就能到;住家则是在离街面比较远
的小社区贩厝。
我跟往年一样没通知家里来接人,而是走向面店。
面店是我阿公晚年和我爸一起做起来的,很常见的干面肉羹,因为口味有做出来又不偷工
减料,所以生意一直很不错,来的都是在地熟客,一吃就吃到我阿公过世、由我爸妈接手
的现在。原先店面是租的,存到钱后就把店面买了下来,虽然只是个带小院子的两楼小房
,也不深间,但在闹街上的缘故价格也是贵森森贵。一直到阿学出生前我们才又有余力买
下现在的住家,生活起居于是都转移过去了。
当我走到面店时,隔壁冷饮店里正在调制饮料的大楠一看到我就大声笑骂:
“干!钟安在,知道要回来了啊!”
“干!想我了是不是?”我也笑骂了回去。
大楠是我国小兼国中的同班同学,脑袋也不错,国中毕业后去嘉义念了高职。我跟他从小
就玩在一起因此交情一直很铁,即使后来我们先后出外求学也依然保持着联系。他对升学
一向没什么兴趣,只是考上了国立高职,家人希望他去念,就去了;后来考上台南的私立
科大,放弃升学,毕业后跟家里借了钱在我们面店隔壁开了冷饮店,夏天客人常常吃完面
就顺手带杯饮料,所以他的生意也不错,我们两家店也算是产生了某种顺带效应。
大楠将手上处理好的梅子绿往柜上一放,说:“呐,晚点再找你喝一杯,我先忙嘿!”
“谢啦!”
外送的订单他才会直接让饮料给我,马上就会再重做一杯补回去,我也就没在客气的。盛
暑的下午四点依然热爆,狂吸一大口冰凉凉的饮料简直不要太爽。
家里面店卖的是早午,现在这时间点是休息的,我绕到后面,后门停著一辆脚踏车,晚点
我就会自己骑车回住家。
开了后门进去,入目是熟悉不过的工具兼调理间,隔间门帘的另一头就是对外的店面。二
楼由楼梯切割成前后两个空间的格局,中间是厕所,在还没买住家之前,阿公睡在后面的
房间,爸妈是前面临街的房间,我则是看心情两边睡,当时的日子不富裕但也不算非常刻
苦。现在的二楼前面改成小客厅,后面是置物间,爸妈凌晨三点半就会来店里准备各种汤
羹和前置作业,到五点半开店前若有空档,小客厅里的躺椅和三人座木头椅就可以充作简
单的体力恢复点。
──还有,我现在的临时房间。
我放下包包,将向着街面的落地窗大开,希望有风吹进来驱散没有冷气的室内闷热,但挂
在门框上的风铃连个屁也不响一声,我只好打开电风扇,转到最大。将喝完的饮料杯丢进
垃圾筒,我在椅上坐了下来,摸了摸桌椅,一尘不染,又起身晃晃看看摸摸,都很干净,
显然打扫过了。躺椅上的枕头凉被蓬松干爽,也是新洗晒好的。
防尘玻璃柜里有一尊阇城版佛剑分说的电视戏偶、一尊18吋图腾版素还真戏偶和一个勇将
名鉴的赦生童子公仔。爸是霹雳的老戏迷,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固定每个礼拜跑录影带出租
店,每周日的店休就是他的霹雳日。耳濡目染之下我也跟着看,然后是阿学,他最喜欢的
角色是牵着大狗的赦生童子,那时他会在自己眼上绑布条,将家里老狗小黄身上贴满乱写
红字、模仿符令的黄纸,一手牵着牠一手拿着充当长戟的缺头拖把在巷子里乱走。他还将
老黄改名为雷狼兽,但老黄听不懂新名字,总是无动于衷。
我最喜欢的角色就是佛剑分说,鲁了爸很久才靠着校长奖的成绩鲁到现在那一尊电视版戏
偶。爸本来也要买一尊赦生的戏偶给阿学,但阿学反倒会怕不出现在萤幕里的真实戏偶,
所以爸才托朋友买了名鉴赦生,阿学爱不释手,一直摆在他的书桌上。爸自己最喜欢的是
一哥素还真,却没买过电视版戏偶,只买了那个18吋的过过瘾。
爸买得开心,但妈觉得太浪费钱,又忌讳人形木偶易招灵,加上阿学会怕,所以戏偶一直
以来都放在面店二楼,让他们眼不见为净。
家里晚饭一般在六点左右,于是我就上上网、租个小说漫画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终于鼓起
勇气面对现实地骑上脚踏车回家。
门口的老黄看到我,颤巍巍站起来,尽最大诚意最小幅度摇著尾巴欢迎我。牠十五岁,已
经是条狗瑞,几乎走不太动了,每日行程也就是搭我爸的机车脚踏垫去店门口顾店,下午
再跟着搭车回来顾家──其实也没什么战斗力可以真正实质意义上的顾家了,就是颐养天
年兼差看门吧。
爸正在客厅看电视新闻,见我进来只是瞥了我一眼,淡淡说:“回来了哦。”又继续看他
的电视。
桌上已经上好菜了,碗筷摆了三人份。家里碗筷通用,唯一只有阿学在世时有一只他从小
用到大的塑胶汤匙,汤匙底部是一只卡通鱼,每次喝汤他都笑说鱼儿在汤里游泳。那汤匙
经年洗刷下来图案已经模糊了,仍一直属于他专用,现在那只汤匙跟我每次回来看到的一
样,和碗筷一起放在阿学生前常坐的位置前,妈这时端汤走出来,迳自将汤放上桌,看也
没看我一眼。
三年来都是这样,我也麻木了,自己默默再去拿了套碗筷出来。
阿学在时餐桌上永远是有说有笑的,他走后每回我们三人一起吃饭就像是开启静音模式一
样。不知是不是爸也觉得太安静了,以往吃饭是不开电视的,现在都是开着充当背景声音
。
饭后我收拾餐桌洗好碗,上了二楼。二楼楼梯的一边是爸妈的房间,另一边是条直通阳台
的走道,沿着走道并排着我和阿学的房间。我走进阿学房间开了灯,里头没有阿学生前衣
物随意丢得乱七八糟的样子,而是他去世后妈维持着的窗明几净。
我在床沿边坐了下来,有些空白地看着与阿学生前几乎无异的房内摆设。书桌上有个相框
,照片里是我和他在面店前抱着老黄咧嘴大笑的合照。
“阿学,我回来了,不怕。”我把话轻轻唸在嘴里,喉咙不由自主升起一股热气,让我努
力吞了回去。
我回到自己房里拿了些东西,走下楼。
“我回店里了。”
爸哦一声,妈依旧没什么表示,我摸摸老黄,骑车离开家,慢慢在街上晃了一圈才回到店
里。洗完澡不久,大楠拎了一手啤酒和盐酥鸡来敲门,户外比屋里凉快,我们搬了椅子到
后院,傍著一丛矮竹边喝边聊。
“时间过真快,都三年了。”大楠感叹著。
我抬头看着黑色天空,吐了口酒气。
“是啊……”
“你跟你爸妈还是老样子吗?今天晚饭时有没有多聊点?”
我苦笑着摇摇头。
大楠叹口气,说:“走出来需要时间,人生总是要继续下去的。阿学的事不是你的错,你
也别一直胡思乱想,你爸妈有我看着,你别烦恼。”
我也只能说谢。
阿学发生意外导致家里失和这事大楠也很清楚,彼此疏离我人又在外地,什么关心的话都
出不了口,都由大楠代替我了,加上两家店舖相邻,甚至在爸妈店里忙不过来时他还会主
动跑来帮忙端面端汤,日子一久,现在有什么大小事爸妈都会就近找他,我还得靠他通风
报信才能得知家里近况。
“话说你这三年来暑假都固定在六月最后一天回来,阿学的忌日不是在七月尾吗?”
我将手中喝完的啤酒罐捏扁,又开了罐新的。
“还不是阿学胆子小,以前怕阿飘怕七月,七月一整个月都是去我房间跟我挤著睡的。”
“原来……你不是一直想梦见阿学,有梦见过吗?”
我摇了摇头。
“三年来都没有?”
“没有。”
“嗯……托梦这种事也很难讲,可能越是想梦到就越是梦不到吧。我也听叔叔阿姨提过他
们也没梦到阿学,也许他过得很好,去投胎了,所以你们才会梦不到,所谓没消息就是好
消息嘛。”
我知道大楠是在安慰我,或许真的如他所说,可还是希望阿学可以来告诉我们一声,说他
很好,免我们挂念,不管是谁梦到都行。
喝到近十一点收摊,大楠回家去了,我也上楼准备睡觉。盛夏里没有冷气实在太热,我把
落地窗的纱窗合起来,玻璃门则大开,希望多少可以通风一些,好睡一点。
初躺下去时还觉得皮肤热热的,好像随便翻个身都会冒汗,没多久不知是否心静自然凉起
了效果,周遭似乎凉了下来,蛮舒服的,我很快就睡着了。
意识朦胧间隐约听见噪音,好像是院子里的矮竹丛正在剧烈摇晃,还有更刺耳的是纱门外
的风铃正疯狂叮当作响。
我的意识好像分成两半,一半觉得很吵很烦,一半很想继续睡,大概就像半夜尿急却舍不
得醒来去上厕所那样。
忽然间,一个巨大声响把我一下震醒了──好像是什么东西撞在玻璃门上,很清脆的“扣
”一声。
惊醒之下我心脏怦怦乱跳,很像做噩梦突然醒来那样,心跳声像鼓动在耳膜内,立体音效
感十足。我第一个念头是爸妈来店里备料了?摸黑抓过手机一看,凌晨十二点零一分,太
早了,而且声音好像也不是从楼下传来的。我决定起身打开灯查看。
落地窗里外都没有异物,玻璃上也不见撞击痕迹,我看了看上头的风铃,又感受了一下户
外,一丁点风都没有,刚刚的噪音难道是做梦?
会不会是闯空门?这么一想我立马紧张了起来,虽然怕怕的但保险起见还是巡一下好了。
返回室内寻找护身物时,我忽然发现一件事:
本来好端端站在防尘玻璃柜里的佛剑偶和素还真偶现在倒得歪七扭八,佛剑偶头就贴在玻
璃柜上。
难道那个清脆撞击声是戏偶撞到柜子发出的声响?
这可能性非常大,因为柜子离躺椅很近,所以才会格外觉得大声。我这就有点松了口气,
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巡一下更安心,戏偶明天再乔就好。于是我提着唯一能够充当护身物的
童军小折椅,置物间和一楼前后都绕了一遍,没什么异状,返回客厅准备续眠。
当我躺上躺椅,视线正好对到防尘柜,脑袋突然顿了一下。
刚刚戏偶的姿势是现在这样的吗?
印象中刚才佛剑偶的一条腿是压在素还真偶下面的,现在那条腿却伸了出来……我记错了
?算了,先把它们乔好好了。
防尘柜的横推门扣著一个外买的锁头,毕竟戏偶不便宜,尤其是电视版偶,面店晚上又没
人在,怕被偷,钥匙则用胶带黏在一旁置物盒的底部。我打开柜子,先将两尊偶跟佛剑偶
的姿势架拿出来,检查了一下架子,好像没坏啊,怎么会突然垮掉?将姿势架微调,套上
佛剑偶,我手伸进去偶服里面卡好偶头、左右手跟脚,再摆个帅气姿势,完美。最后收回
柜内,继续睡觉。
……
又是在半梦半醒之间,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微声音,由近处往门口而去……我又被吵
醒了,但这次我起了警觉心,因为我听到了说话声。
压低的音量,从门口传来。
靠北!真的是小偷?刚刚摸进来没被我巡到吗?
这下完全吓跑了睡虫,我坐起来,黑暗中外面路灯的白光淡淡照了进来,肉眼可以看到屋
内物品的轮廓。我也不打算开灯了,点开手机的照明,抄起童军小折凳,赤脚偷偷摸摸走
到门边。门是虚掩的,对话声低低传进来:
“干,夭寿胎哥死,他的手就阿捏在恁北里面摸来摸去,害恁北全身躯起鸡母皮……”
“刘、刘哥,真、真的摸得到,真、真的有感觉耶!”
第一个操著台语的声音说:“虾米咧有感觉而已,恁北刚刚扣一下阿达马险险空固哩去,
痛得要死……”
第二个讲话结巴的声音说:“会、会痛,那、那就是真的了!”
靠,竟然一次来两个!我犹豫了我纠结了,我就一人一折凳,对付两个胜算是不是小了点
?万一他们凶性大发,打算灭我口怎么办?我往后退了一步,决定先撤退到落地窗外的阳
台,然后打电话报警。
就在我要往后跨出第二步的时候,门竟然被慢慢推开,台语男的声音更近了:“那个肖年
仔还有在睡吗?”
这一看就是要走进来的节奏,我来不及细想,手上的折凳立刻甩了过去,没想到居然挥空
了挥空了!在我出手那个高度的下方有两团黑影,一个大概在我腰的高度,另一个矮很多
,有点贵宾狗的感觉。那两团黑影发出惊呼,我手机反手一照,照出黑影的真面目──
竟然是佛剑偶跟素还真偶!
活生生的!
自己会动会讲话的!
我吓得破口大叫。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