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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换算成外面的时间，现在应该是正午时分，但博物馆庭园中的气温十分的宜人，微风拂过
西式凉亭外种植的百合，带着些许淡淡的花香。
陆倚杉一行人坐在凉亭的石椅上，杨芷柔没忘记在青蛙的石雕上挂上蚊香，让郑雅婷能将
头埋入陆倚杉的怀中轻轻啜泣，流出的泪水浸湿了陆倚杉混著血污的白衬衫。陆倚杉则漫
不经心的将枫叶的枯黄碎片从郑雅婷的长发中挑出来。
她自己稍早将方亦辰的骨灰换到了小玻璃瓶中，埋在博物馆大门旁的一棵榕树下。现在她
则在清洁刚刚战斗中使用过的枪枝，并将子弹放入打空的圆形弹鼓中。
大战之后的沉默笼罩在众人间，只有波光在石桌上的武器表面打出一道又一道渐层状的阴
影。
咖！她将子弹按入最后一个弹匣中。与此同时她把握时间吃掉了三根花生口味的能量棒和
两条坚果巧克力，并和喝空的两瓶矿泉水包在垃圾袋中。
然后她将平板电脑放在石桌上，开口说：“下午我们要到山区的基地中准备对付TW-443…
…。”
话音未落，就被郑雅婷硬声打断，她满脸写上不可置信的表情：“下午？为什么要这么赶
，我们不是才从委员会手上捡回一命？”
“我们没有时间了。”
“不是至少还有四十八天吗？依据委员会的文献纪录──”
“如果陆倚杉的灵魂是完整的话，那我们的确还有四十八天的时间。”杨芷柔说：“但你
们已经知道了，现在陆倚杉身上的灵魂碎片是透过草人强行从红包中提取出来的。”
“十七年前从陆倚杉碰到红包本体，到被TW-443夺走大部分灵魂，这中间只相隔了二天的
时间。”
“这意味着红包中只有保存著二天份的灵魂。”杨芷柔说：“而我只有这么一个草人，如
果灵魂再次被回收，就没有取出的方法了。”
“所以即使方亦辰什么都不做，我也会在二天后自动回到红包中，而TW-443也会因此再度
封印？”陆倚杉突然将注意力从一片卡在郑雅婷耳鬓的鲜红枫叶上转开，与杨芷柔双目对
视。
杨芷柔抿了抿嘴唇，才不甘愿的开口：“对，很有可能会变成这样。”
陆倚杉没接着说话，只是缓缓用手梳过郑雅婷的长发。
杨芷柔看着陆倚杉深若古井的眼眸，深怕他接着就要放弃，急忙开口：“我们不能在这边
停下，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是要把你从TW-443中给救出来，而不是像委员会一样牺牲掉
你的性命。”
“如果我们无效了TW-443会发生什么事情？”陆倚杉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似乎比起问题
的答案，更加在乎郑雅婷的头发上卡了多少枯叶。
“老实说，我不知道。”杨芷柔承认：“其他国家收容异常物品的相关机构没有遇过类似
的异常，更别提成功无效化了。”
“最理想的状况，是能将你的身体和灵魂一起带回来。过去被TW-443带走的人现场都找不
到他们的尸体───包含你的。”杨芷柔说：“如果不幸只能救回灵魂，那至少还有草人
能作为灵魂的容器。”
“如果你最终选择不使用TW-8，那就能再活48天。”
陆倚杉看着手中挑出的一大片完整的枫叶，在手中晃呀晃着把玩了片刻。
“雅婷，除了爬山之外，你还有想去哪吗？”
郑雅婷原本很专心思考杨芷柔说的讯息，突然被陆倚杉这么一问反倒有些愣住。
“嗯，海边？不过我们现在就在海里呀，去钓鱼？”郑雅婷有点拿不定主意：“还是去游
乐园？”
“都去吧。”陆倚杉摸了摸郑雅婷的头，露出满足的笑容。他接着对杨芷柔说：“就按照
你的规划。”
“不用为了我去和那样的怪物搏斗的。”郑雅婷想起了与TW-443-1交战的画面，双手依偎
在陆倚杉胸前：“陪伴在你身边我就很满足了。”
“不，作为一个异常，在这个世界上值得我留恋的就只剩妳了。”
“说吧，接着我们该怎么做。”陆倚杉透出坚定的眼神，看向眼前的杨芷柔。
杨芷柔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将平板的画面拉到行动方针的企划书，开始对两人说明她规
画已久的TW-443无效方案。
但她的语气不知为何，随着唸过的每一行句子，显得越发无力和哀伤。
※※※
“这些都是妳画的？”郑雅婷诧异地问。
稍早杨芷柔有跟两人说明，因为TW-359离开时只能抵达台北市区内的博物馆或美术展览，
为了避免委员会的监控，杨芷柔自己找了块场地开了个小型的画展，并花了些功夫才得到
博物馆管理员的认可。
甫踏出博物馆的传送门，三人来到一处位于地下室，看起来勉强可以称为展览空间的地方
。
地板铺着常见于学校的正方形灰色磨石地砖，四周白色的墙壁因为年代久远，加上潮湿的
空气，许多地方的油漆都脱落斑驳，露出底下的灰白色水泥。而在这样老旧的墙壁上，陈
列著一幅幅由不锈钢铁框裱起的风景画作。
房间的另一侧，有块小画板上贴用新细明体印着“杨芷柔个人创作展”的A4纸张，放在铺
著粉红桌布的长桌旁。在长桌后坐着七八十岁的老奶奶，对着桌上摆的大红签名本点头打
瞌睡。
听见有人走进来的声音，老奶奶满是皱纹的头就抬起来望向两人。她银白的头发烫的绻曲
而蓬松，身上则穿着深紫色的短袖和黑长裤。
“芷柔妳来啦。这次是带朋友来吗？”。
她把搁在桌上的黑框老花眼镜戴上，打量了站在身旁的陆倚杉：“有点太年轻了，不适合
妳。里长他儿子跟你年纪比较相近，这次在活动中心地下室办画展他也是帮了很多忙，妳
别老是对他那么冷淡……。”
“赵姐，您误会了。”面对委员会层层威胁都毫无惧色的杨芷柔此时竟露出窘迫的表情，
连忙打断老奶奶继续说下去：“不是这样的，就只是顺路经过。我们马上就走。”
“妳该为自己多考虑一点，也不年轻了，有时有个老伴……。”
无视于赵姐自顾自地讲下去，杨芷柔对身旁的陆倚杉使了个眼色，要他赶紧跟着离开这个
充斥着尴尬气息的空间。
“既然来了，就看看再走吧。”陆倚杉说。
郑雅婷早已迫不及待地开始欣赏杨芷柔的画作。自己也被长桌后的横幅画作吸引，画面的
内容让他有些熟悉的感觉。
画面中描绘出深山针叶林的近景，白色绵密的雾气缭绕于层层叠叠的树干，透着数道从天
空洒落而下的耶稣光。
陆倚杉觉得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杨芷柔抿著嘴，露出复杂的神情，像是被家长发现偷偷画漫画的国小女生。
“看就看吧，还有时间。”杨芷柔垂下了肩，带着陆倚杉往画展的起点走去。
延续著接待桌后方的画作，接连的三幅画作都是描绘著深山中树林的景色，从下而上仰视
的参天神木、被鲜绿的地衣爬满的巨岩，以及在乱石中奔流而过的小溪。每幅画聚焦的景
物都不大相同，共通的元素是那层从亘古以来就缭绕其中的薄雾。
“我好像来过这个地方。”陆倚杉沉吟。
“因为我们差点都死在那里。”杨芷柔语气平静：“委员会为了找回在山中迷失的民众，
在TW-18的领域中损失了近四分之三的小队。”
随着杨芷柔的叙述，陆倚杉想起那个浓雾弥漫的夜晚，方亦辰硬是背着脚踝扭伤的自己在
树林中狂奔。伴随着这些回忆片段，自己的头跟着激烈疼痛起来，但陆倚杉仍咬著牙关努
力撑过著几乎令他昏厥的刺痛。
“对，就是方亦辰舍命也要救下你的那次。可惜现在一切都变了。”
杨芷柔有留意到陆倚杉的脸色泛白，脚步略有不稳，但见他并未出声，便继续走向接续的
系列画作。
第一幅是空中的鸟瞰图，孤零零类似气象观测站的小楼房矗立在光秃山坡的棱线旁。接续
的四幅画作勾勒出山河崩裂，大量的土石坍方，建筑如同豆腐般被震碎倒地。
“这是委员会最重大的失败，委员会的敌人袭击了多个抑制TW-5的站点，并尝试将TW-5从
睡眠中唤醒。虽然成功夺回了大部分的站点，但是南投第三中心的行动却失败了，导致后
续一系列灾难的发生。”
杨芷柔平淡地介绍这段沉重的过往，但她没说的是，在夺回北区的抑制站点时，她被敌人
开枪命中腹部，在加护病房整整昏迷了七天，而陆倚杉也在她身旁守了整整七天。
见陆倚杉没有更多的表示，杨芷柔便继续往前走，来到一幅直立的画作前，上面画著一团
光秃秃的棕色的肉块，没有头或翅膀，却有着两只像鸡爪般的脚。
“这不是异常。”陆倚杉说。
“你想起来了？”原本努力控制自己情绪的的杨芷柔，声音中也不免参杂了些许激动。
陆倚杉摇摇头：“不，我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但就有这种感觉。”
“这原本是网络上流传的图，但不知道哪个委员信誓旦旦表示这铁定是个异常，动员了整
个委员会把全台湾养鸡场都翻过一遍。最后东西没找著，却发现某家速食店养了有四对翅
膀两对腿的鸡。”
“这是哪来的黑心企业啊？”
“所以我后来都不去那家店了。”杨芷柔叹了口气：“原本我很喜欢他们家甜点的说。”
陆倚杉心里感到发毛，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但杨芷柔没说的是，这是她和陆倚杉在委员
会一起行动的首次任务，两个人整整有好几周的时间都能在头发中发现没捡干净的鸡毛。
而在画廊的最后，挂了三张火灾的场景。高耸入云的商业大楼、装饰华美的西餐厅和断成
数截的飞机残骸，上面都燃烧着熊熊火焰。众人从建筑物奔逃而出，每个人的脸上都满布
著绝望和恐惧，想尽所有可能从画布中逃出。
TW-443。不消杨芷柔说明，陆倚杉也知道这是描绘TW-443出现的场景，也是自己最后一次
出的任务。
“你很怀念在委员会的时光。”陆倚杉说。
“不。不是这样的。”杨芷柔转过身去，停顿了片刻才开口：“画都看完了，我们走吧。
”
我想念的只有你而已。
这句话卡在杨芷柔的喉中，却怎么也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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