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舟睁开眼睛。
他躺在一个房间的地板上。这房间不是方才那空无一物的房间,他的身下铺着竹蓆,竹蓆
暖融融的,地板底下似乎有火炕。
善舟爬起身,发现张健伟、朱于瑶和吕宜川横七竖八躺在他旁边的地上,全都正陷入熟睡
。
“你是最早醒的。”
善舟抬起头,看见薛穆芸倚在门边的柱子上,静静望着他。
善舟说:“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几点了?”
薛穆芸说:“四点三十。不用担心,这里是时光拒绝流逝之厅,我们在这里有无限的时间
。”
善舟说:“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薛穆芸说:“等他们醒来。”
善舟说:“我做了一个梦,那是梦吗?我在混沌之间看见一个人,他自称燕王,说是这座
城的主人。”
薛穆芸说:“那是假的,这座城池并没有主人。”
善舟问:“妳也做了那个梦?”
薛穆芸说:“不,我没有做任何梦。我穿过火阵后就抵达这里了,我的意识并没有陷入任
何混沌空间。”
善舟看了看仍沉睡的其他人:“为什么?”
薛穆芸说:“这个地方还不足以禁锢我。”
善舟终于问道:“妳究竟是什么人?”
薛穆芸望着窗外的天光,淡淡道:“我就只是我而已。”
等待的时间好像很漫长,却又好像很短暂。
善舟问薛穆芸说可不可以出去逛逛,薛穆芸说可以。
于是善舟来到一个大殿。与梦里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不同,这个大殿要朴实的多。
整个大殿呈现淡淡的朱红色调,善舟在殿前的台阶上坐下,望着上午十点钟明亮的阳光出
神。
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人走到善舟身边坐下,是朱于瑶。善舟转头看她,朱于瑶对他微微一
笑:“嘿。”
善舟也微微一笑:“嘿。”
朱于瑶安静了一下,然后问:“你是高中生,对吗?”
善舟说:“对,今年高三。”
朱于瑶说:“那不是快要考试了?”
善舟说:“是啊,已经倒数一百天了。”
朱于瑶点头,两人各自安静不说话了。
善舟看着阳光中飘浮的细小尘埃。朱于瑶朝他挨近,半靠在他手臂上。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回到厢房。吕宜川也醒来了,然而出乎意料的,张健伟却永久地陷入
沉睡,他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空气中。
善舟低声说:“他答应要留在这里了。”
他们走出客厢。经过大殿,穿过殿前广场,走出一扇大门。就在他们穿过那扇门之后,明
亮的上午阳光立刻转为傍晚的落日,善舟拿出手机,下午四点三十一分。
他们前方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殿,正是善舟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大殿。不同的是,此刻这个
大殿里通火通明,却一个人也没有。
四人走进大殿中。
善舟走到御前台阶,望着那龙椅。就在这时,那龙椅凭空燃起熊熊烈火。一瞬间,他们四
周已陷入一片火海。
一个声音响起:“请诸位不要太过靠近龙椅,以免被烧伤。”
众人抬头,只见从大殿一角走出一个穿着杂役服饰的仆役,手上拿着一盏长明灯。
那仆役走过来,将长明灯交给吕宜川:“收下罢,这盏灯能帮助你们离开此地。”
薛穆芸开口道:“请问该怎么称呼您?”
那仆役道:“我乃无名无姓之辈,不过是这偌大王宫的洒扫仆役罢了。”
薛穆芸道:“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那仆役道:“什么人?”
薛穆芸走近一步,就在这时,四周的火焰好像又更旺了些。
那仆役道:“我想我认出您是谁了。这座王宫里的熊熊烈火燃烧了数百年,但数百年之间
并没有任何异客造访此地。很抱歉,我想我并没有您要找的那位大人的消息。”
薛穆芸垂下眼睛,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绪:“谢谢,我知道了。”
那仆役道:“诸位在通过城门时,务必紧握手中的守护物品。记得,在回到外界之前,切
莫开口说话。”
这话说完,转眼间,仆役的身影消失,燃烧的宫殿消失,他们站在一面城墙下,眼前是一
座巨大的城门,通道尽头漆黑深不见底。
他们终于找到了出口。
四人排名一列。吕宜川打头,善舟第二,朱于瑶第三,薛穆芸押后。
他们走进漆黑的通道中。吕宜川手上的长明灯、善舟手上的长剑、朱于瑶手上的葫芦立刻
发出温暖的红光。
他们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善舟一回神,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只剩他一个人独自站
在黑暗中。
一阵恐慌朝善舟袭来。他在什么时候分神和其他人走散了吗?但这里的路只有一条,要如
何走散?
黑暗中传来阵阵柔光,善舟高兴地想大叫,想起那仆役的话,又强行忍住不出声。
来人是救难队的人。那几人远远看到善舟,立刻高喊道:“弟弟,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
受伤?”
善舟张了张口,又闭上嘴巴。
最前头的那人是个大叔,他来到善舟面前,举起灯,说:“我们是山中的救难队,我们是
来帮你的,别紧张,好吗?”
善舟仍沉默不说话。他发觉这几个人有点奇怪。
那救难队大叔忽然笑了笑:“你发现了啊。”
两个救难队的人身影消散,变成了燕王和夜鸮的样子。
善舟一语不发,举起了手中烧得通红的长剑。
燕王扬起手,咧嘴笑道:“别急,善舟,我们不是来逼你的。”
“善舟啊,你真的以为你在我的王宫里做的梦,其中的场景都是假的吗?
“没错,只要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你就可以回到外界。然而又如何呢?正如前面你已
经历过好几次的那样,你只会再一次陷入那个悲惨的循环里。最后你还是会搭上那班公共汽车
,回到这里。
“那为何不在这一次就终结这个轮回呢?”
善舟没有说一句话。在长剑的保护下,那两人无法靠近他。
他心想,我知道你是谁。
你就是这座城池中的“无头捕快”的捕头。你进入每一个入城者的梦中,迷惑他们,对他
们抛出诱惑。一旦有人答应,那个人立刻就会失去姓名,成为你手下的无头孤魂。
燕王的眼神忽然变得狠厉,他无法读善舟的心,但他从善舟的眼神中看出他已猜到真相。
他狂笑,整张脸变得无比阴森恐怖:“好!”
善舟快步上前,长剑的光芒大炽,照亮整个通道。下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已身处在公共汽车上
。
善舟站起身,环顾四周,对上朱于瑶、吕宜川的眼睛。公共汽车里只有他们三名乘客。
薛穆芸呢?
善舟悚然一惊,低头一看,手上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消失。
守护物品只有三样:长剑、葫芦丹药和长明灯。薛穆芸自始至终都没有拿到任何守护物品
。
没有守护之物,她可能无法通过那条通道。
善舟正想开口,却见吕宜川对他猛摇手:他们还不算完全回到外界,还不能说话!
善舟心急如焚,突然想到可以用手机打字。他赶紧拿出手机,调出记事本,就在他输入文
字的同时,公共汽车突然经过一条隧道,四周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善舟在校车上睁开眼睛,四周是熟悉的同校同学。他回到外界了。
两个月后。
善舟步出考场。大学入学考试在今天落幕。
几个月前,他曾经到深山里的一座古城,那只是一场梦吗?
刚开始的那几天,善舟曾上网搜寻吕宜川、朱于瑶和薛穆芸的名字,不过一无所获。
脸书上倒是有不少搜寻结果。但同名同姓、没摆本人照片的也不少。善舟正临准备大考的
紧要关头,无力挨个私讯人家询问对方的身分。
吕宜川所说他所任职的公司善舟确实记得,上网一查,确实有这间公司。但善舟就是没有
勇气打电话去问。
善舟心想,现在考试也考完了,他有了很多时间可以开始调查了……脸书上可能的人都挨
个去发讯息;吕宜川就打到他的公司去问;朱于瑶是数学系的,或许那年的大学榜单会有
线索;比较难办的是薛穆芸,她说自己是个自由工作者,什么线索也没有……
善舟抬起头,前方不远处的校门口,灿烂的阳光下,薛穆芸就站在那儿。
时光像是静止了。
善舟脑中闪过无数想法。其中一个便是:人会把日常偶然见到的人投射到自己的梦中,所
以那个人根本不是薛穆芸,而那个梦里他见到的薛穆芸不过是过去他曾擦肩而过的一个路
人……
薛穆芸朝善舟招了招手。
善舟走过去。薛穆芸说:“宜川和于瑶也来了。大家都在等你考完试这天约出来聚一聚。
”
善舟说:“宜川和于瑶……”他看到了校门外站着的另外两人。
几个月前他所经历的,真的不是一场梦。
四人来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店。
吕宜川和朱于瑶说,他们二人从回到外界之后便开始寻找几个人的下落。其中吕宜川有钱
有人脉,不止找他们几人,连那座公共汽车上他所能记得的人都查了个便。
然而结果令人毛骨悚然。那些人或是自然、或是非自然死亡,要不就是离奇失踪。
那时吕宜川刚好身在国外,能主导的调查有限,还有工作的事要忙。朱于瑶则是一介学生
,又正好碰上期末考,因此也是最近才找到善舟。
他们找到善舟时,正逢善舟要大考,几人便决定在善舟考完试当天一起来找他。
善舟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哪个考场考试的?”
吕宜川说:“这还不简单。只要查到你的学校班级,再透过认识的人去问你们学校的老师
,就可以知道你在哪个考场了。”
但在这调查的过程中,他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薛穆芸的资讯。
吕宜川对薛穆芸说:“我到现在仍想不明白,在现代社会里怎么可能有人不在网络上留下
任何一点痕迹。但我真的无法查到妳的任何资讯,我一度以为妳只是我们几个人产生的幻
觉。”
薛穆芸说:“我确实不曾留下我的任何资讯,你查不到我很正常。”
四人聊了三个多小时,交换了联系方式,才各自散去。回去的路上,善舟想着他在咖啡店
和薛穆芸的对话。
善舟问:“那天妳最后是怎么离开的?”
薛穆芸说:“我说了,那个地方还不足以禁锢我。”
善舟迟疑着,还是问道:“妳打听的那个人,妳有他的线索了吗?”
薛穆芸说:“没有。要找到他本来就不是件事容易的事。”
善舟也不知道为什么,问道:“妳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薛穆芸说:“很久了。”
善舟说:“有多久?”
薛穆芸看着窗外,阳光落在她侧脸轮廓上,镀上一层柔软的金光。
她答道:“大概有一千多年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