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留白

楼主: Kimitsao (松脸)   2022-03-15 19:01:06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个声音。
每个家庭里,总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仿佛在冷僻的墙角中堆积著的尘垢,只会越来越陈
旧,没有人会试着去碰触它。
每个人都对它视而不见,久而久之,不知道是忘记,还是真的已经无所谓了。
但它总会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来提醒着我们,它一直在这里,它还在这。
即使我成年之后离开家里,每当午夜梦回时,脑中偶尔还是会响起那个声音。
那就像吸菸后指缝间残留的那股独特气味,体验一次便无法忘怀,却也并非不能忍受。
甚至,有些人还很喜欢。因为它有种让人上瘾的感觉。
这或许能解释为何我有段时间对寻找那声音十分地着迷吧。
那声音并不很响,总是在凌晨,约莫是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总之在一个固定的时间点,
它便会开始作祟。
先是一阵如雨滴──但雨滴不会如此规律──的滴答声响,然后是间隔较长的,短促如口
哨般的尖锐哔哔声。
原本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就只有这两种声音会交错作响。但某一天我发现在这两股前
奏后,似乎还有一个微弱细小的声音。
一开始我无法辨识,但后来才感觉那应该是人声。呢喃自语着,不知在嘟哝什么。
这就是童年的深夜里,萦绕在我耳边的奇怪呓语。
后来,我岁数稍微大了一些,比较勇敢了。就会在家人都就寝了之后悄悄地爬下床,穿着
我的睡裤展开探险。
在万籁俱寂,被夜幕垄罩的家里,像抓着一丝细绳般,逐步将自己拉向那声音的源头。
我很快就找著了,那声音是从三楼的一个小储藏室传出来的,就在供奉神明与祖先牌位的
神堂隔壁。
我犹豫了几天才敢推开那扇门。
那声音戛然而止。但没有用,只有那一晚能得到片刻的安宁。隔天的同一时间,它又会准
时的响起。
若是作为幽灵,祂可太大胆了一些。完全无视隔壁正气凛然的玄天上帝、观音菩萨、还有
土地公。
它没有因为我的打扰而受到任何影响,依然保持同样的大小声量,每天在凌晨三点左右停
息。
这真的有些诡谲,现在想想,我那时也的确有股初生之犊的气魄,对这种古怪的事情终究
还是好奇压过了恐惧。
反正在自己家里,跑一会儿不就又钻回床上了吗?
但我总归还是有些害怕的,也不敢在那久留,看了几眼后便离开。
隔天吃早饭时,我问了父亲,那声音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是在做梦。父亲低着头,扒著稀饭,没有和我对上眼。
母亲听了,多夹了一些面筋放到我的碗里,让我赶快吃。
祖父则皱了皱眉,走到窗边,默默地将窗子给拉上。
我的老家是一栋独栋建筑,规模不小,以前是开茶馆的,到我祖父手上才改成茶行。
据父亲说,还没改建之前,家里的一楼是店铺,二楼原本是供客人饮茶歇
息的地方,只有三楼才是我们家的起居空间。
想想我祖父有五个孩子,全部挤在家里三楼可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后来孩子长大了,而且已经越来越少人想坐在茶馆里喝茶了──这才是主因。
毕竟上咖啡厅优雅地喝一盏咖啡,听西洋音乐,才是一件比较时髦的事。
总之我祖父把二楼也改建了,供我的父亲叔叔们,后来还有母亲和我居住。
我父亲是家中长子,继承了茶行。而我还有三个叔叔,和一个小姑。三个叔叔中只有四叔
搬出去住了,是在我七岁那年的冬天搬的,印象不深。
小姑呢,是个高中生。我和她年龄差距不大,才差了七、八岁左右,因此也和她最亲近,
常去找她玩。
可那阵子她经常早出晚归,我也不是能很常看到她。
有一回,她早下了课,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小姑那时经常这样子,有时甚至连饭都不吃
,不知在房里做些什么。
小姑的房间是在三楼,就在那间储藏室的对面,因此我想小姑必定有听见那总在午夜困扰
我的怪声。
我走到小姑房门口,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门的另一边才传来小姑细细的嗓音。
“阿姊,我不饿。”
“小姑,小姑!”我一边敲,一边轻声喊道。
门缓缓地打开一道缝,那门其实就是一块十分老旧的薄木板,开关时还会发出令人牙酸的
噪音。
小姑探头出来,细白的脸庞上泛起微笑。
“原来是你这只小猴子。”
我更小的时候,小姑常常抱着我,给我念一些故事听。那时我最喜欢听的便是西游记。而
她见我耳朵尖尖的,又生的瘦小,便总叫我小猴子了。
“进来吧。”她将门又拉开了点,让我能够进去。
我已经有些时候没来小姑的房间了,这里空间不大,和那储藏室差不多,只够一人将手臂

房里摆了张桌子,床铺,还有个小柜子,十分的朴素,甚至有些简陋。
但灰暗并不是这里的主色调。五颜六色的小动物们攀著一丝丝细线,悬挂在空中飞舞。小
狗和小猫在这里相处的融洽,鹿儿和羊儿能尽情地奔驰,天空蓝般水色的老牛过的无忧无
虑。
墙上还贴著一幅幅用色细致却又大胆的彩画,画的内容十分抽象、神秘,已经不是那时的

我看向小姑,她走到书桌旁坐下,昏黄的灯光让她的轮廓有些模糊。
“小猴子,怎么,气我最近没什么空陪你?”
我摇摇头,将我半夜里老是听见怪声的事说了,也把父亲等人掩饰的反应告诉她。
小姑听了,耸了耸肩,什么都没说。
我有些失望,以为她也打算对我随意打发过去。
可她却将身体微微趋前,一对黝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我这时才发觉,她的双眼
旁多了两圈好深的凹陷及暗沉。
小姑没有笑,没有怒,也没有悲。什么都没有,那是一种空白。这股沉默蔓延了许久,她
才将眼睛别开。
“小姑,那是鬼?”我怯生生地问道。
“你很怕鬼?”她反问。
我点点头,那是当然的,哪个孩子不怕鬼?
“放心吧。”小姑顿了一顿,声如细纹:“其实,鬼也不是最可怕的。”
我疑惑地看着小姑,那时的我,压根不懂小姑的意思。
“小猴子,我给你折点东西。”小姑转过身,抽出一张色纸。
而我此时才注意到,她的桌上除了一贯的色纸、画纸外,还多了许多没有书封的书,以及
一些拆开的信封。
过没多久,小姑便将一只粉色的小纸猴递给了我。
“喏,给你。”
我欣喜地接了过来,小姑的手向来很灵巧,这只纸猴的臀部撅起,双臂微弯,样子可说是
唯妙唯肖。
“回去好好瞧吧。”小姑笑了笑。
然后,她十分熟练地将桌上的那些书本、信件,全数扫进抽屉里。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再提起那个声音过。
就像锅子上生的铜色锈斑一样,一开始总是特别的刺眼显目,但日子久了,总会视而不见
的。
我曾在白天时进去那小房间仔细摸索,但那儿只堆积了一些尘封的杂物, 如老旧的茶罐
茶筛、破败的桌椅等等。
渐渐的,这件事也逐渐在我心中被尘封了起来。
后来我考上了县里的第一初中,学业压力不轻,便更没心思去想这件事了。
直到我升上三年级的那一年年底,在年夜饭的饭桌上,我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四叔呢?这么多年了,怎么都不见他回来。”我一边夹着最爱的糖醋鱼,一边随意地问
道。
这句话其实是问母亲说的,但在座的大人们一听,全都静默了下来。本来还在夹菜的我感
到一股诡异的氛围,迫使我将手中的碗筷放下。
“你四叔他…”母亲咽了口口水,看向父亲。
“没你的事,囝仔人,有耳无嘴。”二叔掏出根菸,点了起来。
二叔没有读初中,平时除了偶尔帮忙家里的茶叶生意外便是在外头喝酒赌博,游手好闲,
我向来便对他没什么好感。
“爸,四叔去哪儿了?”我无视二叔的话,继续问道。
没想到二叔像听了什么极度刺耳的话一般,“砰”的一声拍桌大吼,开始指着我的鼻子叫
骂。
二叔本来就是一个很令人生厌的人,暴躁易怒,从前还经常问我害不害怕他,像是要确认
他的威望一般。
我那时想不通,得到他人的害怕竟是一件很体面的事么?后来长大了才晓得,得到那时还
是孩子的我的畏惧,或许多少让他这种人有些受尊重的感觉吧。
但那时的我哪能想那么多,读初中的我个性已经很倔,也不怕他,便这样直直地瞪着二叔

身旁的祖父和父亲自然不悦,三叔和小姑则都没什么表情。
可这两人之间又有差异,三叔是真的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甚至还自顾自地夹菜。而小姑则
让我一直感觉到她的眼神不断停留在我的身上。
“跟你二叔道歉。”父亲下了严厉的命令。
我只能不甘不愿地低头,但那个男人还不领情,将抽到一半的菸头往我的方向一弹,轻蔑
地将椅子踹倒走人。
二叔向来是这样蛮横的,我们也习惯了。母亲默默地走过去将椅子扶了起来。
“他住美国去了,以后不会再回来。”祖父开口,也象征这个话题该结束了。
虽然我不怎么相信,但也不知该怎么继续追问下去。我刚重拾碗筷,一个细细的嗓音忽然
就钻进耳中:
“说不定,他一直在这。”
小姑的声音很淡,里头却藏着令人彻骨的冷漠。她看了祖父和父亲一眼,两人脸色铁青。
她起身,瘦削的身形像一道影子。离开时,依然是那副空白的表情。
这是家里最后一次接近团圆的围炉了,接下来的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刚过完年后,三叔便
搬出去了,我想他是受不了这个家了吧。
二叔在那次顶撞之后对我更加厌恶,不,应该说他对整个世界都更加恶劣了。老是大白天
便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经常和祖父及父亲争吵。
而小姑,她早已是个大学生了,专攻美术。在读大学之后,她比从前更不常待在家里,似
乎刻意要与家里的人保持距离似的。
本来还会和母亲与我交谈的她,渐渐的连我们都说不上半句话了。
我总感觉,无形中有一幢阴影正垄罩着我们,使我的家庭走向分崩离析。
那是一个众人心知肚明的秘密,也是一个不能被挖掘的禁忌。
我无法避免地将四叔的失踪与那个缠扰我许久的声音连结在一起。
这个想法一在脑中浮现后,我才赫然想起,正是在四叔走了之后,那个声音才开始出现的

说起四叔,其实我对他并没有太多印象。
一方面是我当时还小,另一方面是四叔在报社工作,十分忙碌,基本也不常待在家中。
但和小姑的冷漠不太相同,四叔并没有疏远家人,他在闲暇之余也经常陪伴祖父,或是帮
忙茶行里的生意。
四叔也是家里学问最好的,师范毕业,本来要当中学老师,但不知为什么跑去写了报纸。
他有时会教导那时还是中学生的小姑功课,而我就在旁画画或是折折纸, 度过一整个下
午。
若是我再长大一些,四叔肯定也会教我读书的吧!
可惜后来再也没机会了。四叔在我七岁时忽然离家,是完全没有任何先兆的那种离开。
过了好几年都渺无音讯,四叔就这样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父亲说他搬出去住了,后来才补充说是搬去美国,而且再也不会回来。
这个说法的真实度,我想家里人都清楚得很。
但没有人愿意戳破,而且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四叔。
他这个人的存在,就好像被抹煞了一般。
将一个人的存在抹去,固然是对其十分残忍的,对其身边的人更是极度不好受。
这个伪装的现实就像一面被填塞完整的鼓,撑起了每一缝我们的生活,并且能够发出那饱
满且华美的响声。
直到有人手持利刃,无情地将这副假皮划破,它真实的空洞才终究能暴露出来。
那一夜,我早早睡了。那时正逢升学考试的前夕,我整天读书读得昏天暗地,也没有什么
余力去管家里的事情。
可夜里一声“匡啷”的巨响,狠狠地揪着我的领子将我从梦中扯了起来。我从床上坐起,
晃了晃被睡虫爬满的脑袋瓜。
难道是那每晚固定的怪声有了什么变化?一想到此,我便赶紧跳下床,双腿忍不住些微颤
抖著。
过去的恐惧情绪几乎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兴奋的期望。我很想知道那个我
认为的家族谜团是否出现了什么改变或进展。
可当我走到通往一楼及三楼的楼梯转角时,我就知道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般。
惊雷、暴风、冷雨,在我脚下猛摧地呼啸著。指责、谩骂、反唇相讥交织成一片狂吼的混
乱,几乎将整栋屋子的灵魂掏空。
我紧紧地贴著墙,深怕被卷入这风暴之中,受那池鱼之殃。
原来那是茶壶摔破的声响。我小时候也曾听过几次,甚至还亲自打破了一个,那时可没少
挨一顿揍。
祖父冷冽的声音穿过瓷器摔碎的巨响传入我的耳朵里,他要她安静一些。安静一些。
呆立了片刻后,我木然地慢步走回房间。
我瞥见了母亲的身影,她也静静地站在那,站在她的房门口。
我没有说话,就这样躲回我的房间里。
用被褥死紧地包著头,任凭女孩的哭喊以及男人的斥责声不断冲击我的双耳。
还有那呢喃,它似乎,变得比平常更大声了。 后来,直到一切重归平静后,我也没有再
入睡。
黎明的曙光照进我布满血丝的眼眸时,我听见了一阵很细的脚步声。往三楼的脚步声。
我下床,使唤着我麻木的双腿,逼着它们动了起来。 小姑的房门微开着,她纤瘦的身影
站在房中背对着我。
那些有如缤纷童话般的小动物们都被撕碎了,散在地板上,仿佛让整个房间变的血迹斑斑

“是四哥。”她转过身来,眼角、脸颊有着严重的瘀青,还有,满身腥红。
“四哥一直唸著的,是‘我不知道’。”小姑直直地盯着我。我的喉头干哑,讲不出半句
话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身上的血滴个不停。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哨音忽然就在他耳边大作
。他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糊里糊涂地被消失了。”
小姑又摆出了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空白的表情。就像小时候给我说故事那般继续说著:
“他的心里有好多好多疑问,所以回到了那里,待在那里。他总是在那写作,在那儿盼著
他的理想,希望自己的梦有一天能够实现。”
“然后他就这样不见了,没有交代、没有原因,只有一张纸。”小姑忽然笑了,笑得很开
怀。
“可是我们不能哭泣、不能感到痛苦,甚至,连想起他都不能够。”
“但我要让他知道,就算全世界都忘记他了,还是有一个人会惦记着他, 而且,惦记的
紧。”小姑笑着笑着,眼中的泪水流了下来。
我无法再看着小姑的眼睛了,我垂下头,看见了脚边散落的一张张被撕碎的色纸。
每张色纸上都有一行黑色的小字,虽然已被撕的破碎不堪,但仍能看出上头尽是承载着一
个女孩庞大的悲伤及绝望。
我不要
我想逃
我不知道
我不喜欢
我恨他
我好痛
我好痛苦
没有人
求求你
我想死。
这些潦草的字句像飞弹一般猛撞我的脑袋,使我无法思考。
我拔腿狂奔,跑到我的房间里,拉开书桌的小抽屉,取出那只粉色的纸猴子。
我将它撕毁,上头同样也用墨色写着一行小字。救救我。
二叔死后,祖父过了不久也撒手人寰。
小姑被判了十五年的徒刑,虽因情有可原而逃过重刑,但也必须在狱中度过她人生中最精
华的一段岁月了。
这件事情轰动街坊邻居,让我们家茶行的生意也做不太下去了。父亲便带着我和母亲将房
子转卖后,搬离到外县市去。
后来事情的原委是听我母亲说的,对于自己的袖手旁观,多年来她一直很自责。
不过有了母亲的告解,我终于能将自己推测出的猜想拼凑成真相。
母亲说,小姑和她其实都是童养媳,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祖父给买了过来, 准备长大之后
嫁给父亲和二叔。
两个遭遇相同的女孩从小便情同姊妹,母亲的年纪大了十岁左右,经常照看小姑,因此小
姑总是称呼她为“阿姊”,即使在母亲嫁给父亲后也改不了口。
“是我运气好,你父亲我并不讨厌,后来也渐渐和他有感情了,才会生下你。可她呢,就
没那么幸运。”母亲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只纸做的小兔子,愣愣地望着它。
那当然是小姑送给她的,因为母亲的生肖属兔。
其实,母亲讲出这些对她来说是非常不易的一件事。她是一位很传统、很怯懦的女性,做
什么事情都是顺着我父亲的意愿。
这是她头一次讲起小姑的故事,还有自己的故事。
她们的故事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当然,就是四叔。
四叔原来也并不是我祖父的孩子,他是叔公的遗子,在叔公死后过继进我们家门的。
叔公死得很早,据说原因也不明不白。总之四叔从小就在我们家住下了。或许因为这个同
病相怜的理由,四叔对母亲和小姑特别的好,尤其是小姑。
他经常教小姑写作业,或是看她画画,也会带着她读各式各样的书。
甚至包括那些不能碰的书。
四叔很小心,他很谨慎,他知道要是被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因为他曾目睹他父亲的下场

但他终究还是不够仔细,他漏掉了一件足以置他于死地的事。
“她爱上了他,”
“而且,他也同样。”母亲的语气很笃定。那是疯狂的、不顾一切、舍生忘死的爱恋。
因此当他发现了她身上最不堪的秘密时,他是如此的怒不可遏,心痛如绞。
那个男人认为,她生来便是他的所有物,占有她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利。否则,她怎么能进
到他们家来?
他和那男人起了严重的争执,一向温文的他暴怒起来却是如此失控,差点没把那男人杀死

他威胁他,要是再这样对她,便会将这件事写在报纸上,让每个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
这很有效,毕竟再像人的禽兽,也总是需要依赖一副常人的躯壳来维持表面。
他还让那男人放弃娶她,使她正式脱离童养媳的身分,成为养女,也就是我的小姑。
考上大学,毕业后去海外继续研读美术,最后成为一个画家。这是她的梦想。
但他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那天他在报社写稿写到很晚,当然不会知道。他不会知道他的房间里,那些抽屉被撬开了

那些书籍、那些信件、那些文稿,全都成为了死神夺人性命的铐镣。他参与的组织、筹画
的争取、奋斗的同伴,就此万劫不复。
而他,也成为一缕游魂,背负著这些愧疚,永远徘徊在世间,无法超脱。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不知道这些是怎么泄露的,更不知道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
就这样死去。
他想不起一切,只记得他死前的那些声响。
尖锐刺耳的口哨声,慑人心弦的枪响,还有他在那阴暗无边的牢狱里,低垂著头颅,听着
自己鼻尖汇聚的血滴一点、一滴的滴落…
他始终不知道,
他,只是需要被记得。
成年之后,我离开家里,去了很多地方。
我说了许多的话,也写了许多的文章,更遇见了许多许多的人。
因为童年的那些故事、那些悲剧,我体悟到往往那些袖手旁观、或是事不关己的人,反而
才是最残酷的加害者。
因此,我也走上了四叔和小姑曾踏上的道路。
此时的社会风气已不如当时那么封闭、忌讳,但仍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在我不得已而辞
去杂志社编辑的工作,返家躲避风头时,父亲拿了一张机票还有一笔不小的钱给我。
“你走吧。”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但我知道,他是想忏悔的。他想弥补他当年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情。
于是我走了,我大学是念外文系,有不少同学毕业之后都在海外定居。这一待,就待了好

等我再回到家乡时,那些提心吊胆,风声鹤唳的日子都已成为曾经。举国欢庆,百家齐鸣
,似乎已经没有人记得过去那段惨白的日子了。
我拜访了父母后,寻到老家现今的位址,曾经的老旧屋子早已被改建成新的公寓。
可讽刺的是,一楼还真的有间挺雅致的咖啡厅。
我走了进去,坐了下来。摊开手上那份报纸,愣愣地看着那头条新闻出了神。
这一天,就是四叔所盼望的那一天。我见到了,我希望也能给四叔看看。四叔还徘徊在这
儿吗?时至今日,他终于能将过去放下了么?
我喝着苦涩的咖啡,耳边又隐约回荡起那个睡梦中的叹息。直到一个细细的嗓音将我的思
绪给打断。
“小猴子。”
作者: yjeu (太平山上凉 狮子山下挨)   2022-03-15 20:33:00
推推
作者: onepart (万)   2022-03-15 20:34:00
作者: wish15150507 (仙人掌)   2022-03-15 21:14:00
作者: NaughtyJ (大蛇)   2022-03-15 21:43:00
推不愠不火的历史氛围
作者: Xyris (Xyris)   2022-03-15 22:02:00
好看!
作者: m0a8y (爱尔兰咖啡)   2022-03-15 22:30:00
推,很有寓意深远的好文,有很多事是不会被抹去的...
作者: ron1220 (抓抓)   2022-03-15 22:49:00
好难过的故事…
作者: greywagtail (小灰)   2022-03-15 22:53:00
作者: Snowyc (一色。)   2022-03-15 23:05:00
中国国民党和那些内贼人渣通通死光了,台湾人才真能泄愤。
作者: silver106 (106)   2022-03-16 03:05:00
看到停不下来,推
作者: leepin (leepin)   2022-03-16 04:28:00
作者: k59673 (兔子)   2022-03-16 09:06:00
难过...
作者: cherylsilent (骤雨)   2022-03-16 12:48:00
QQ
作者: IBERIC (无论什么都准备好了)   2022-03-16 12:51:00
作者: ALENDA   2022-03-16 16:44:00
作者: mamajustgo (不是武藏 是又八)   2022-03-16 17:52:00
好难过T_T
作者: jane1020 (大树儿)   2022-03-16 19:23:00
推推
作者: pcjasmine (Jasmine)   2022-03-16 22:23:00
作者: byebyecell (饮鸩止渴)   2022-03-16 22:30:00
作者: LoveGill   2022-03-17 15:11:00
作者: naoiki (ㄈㄨ)   2022-03-17 19:32:00
好好看
作者: zygomatic (阿宝)   2022-03-17 21:41:00
写的超好
作者: fxjehan (赛赛)   2022-03-17 23:58:00
写得很好 看了很感伤
作者: Fxyu   2022-03-18 12:30:00
推qq
作者: morraChou (找不到~找不到~)   2022-03-19 20:48:00
好悲伤QQ
作者: kenyin   2022-03-20 14:31:00
作者: kayw   2022-03-23 01:17:00
作者: feisky (飞斯凯)   2022-04-04 18:56:00
气氛铺陈的很好 QQ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