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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期末考周正式结束时已经是一月下旬。
蓝月净就读的大学外有一条种满整排白花山樱的大道。此时正值花期,一朵朵洁白筒状花
萼垂下招手,像是兴奋地想弯腰和行人击掌似的。这放眼望去是如同雪白一片的世界,看
起来极为梦幻。这条长约一百公尺的道路上不时能见到几个推高的花堆集中在树下,想必
是花蕊离枝落土后,不知道哪里来的好心人不忍它们遭受践踏,随手就把花瓣扫在树下集
中。更甚者,还有人找来一块木牌题上大大“花冢”两字,走在校园内乍看之下颇有一番
高尚的风雅感。
起初可能只是刚好有好事之人这么做,却无意间引起了其他人跟着效仿。蓝月净现在就正
好目睹几名学生轻柔地将碎花捧起堆在树下的花冢上。
平常情况来说,蓝月净对于这种举止并不会特别理会。那些无谓的行为对于消亡殒落的花
瓣来说并无意义。更别说白花山樱的生命并不在花朵上,而是在树的本身。而落花一旦不
清理,时间久了很有可能会引来蚊虫;重复被踩踏的花瓣积累在路上,如遇雨天或是稍微
湿冷一点的天气还可能害人滑倒。总之,对于这些花朵的处理最佳方案绝对是赶快扫起来
丢掉才是上策。
但自从上周频繁地在校内发生怪异的意外事件后,蓝月净很清楚大家都需要一个出口。即
便是再无意义的动作也无妨。因为人相信可以透过某种仪式来改变自己的心情。像是一种
不成文的默契,这间学校的学生彼此之间尽管不愿意多谈,仍避不了那形同乌云一般的疙
瘩垄罩在大家的心里。她偶尔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关于那些难以言喻的莫名恐惧。
最后,以捧花为冢做结。赋予埋葬不安的寓意,堆起一座又一座的花冢。
在那天河滨公园的意外后不久,同校陆陆续续又传出有其他人受害。而他们并没有这么幸
运,有奕茹这种可靠的打手制止“诚诚”的魔爪。短短一周内,又有三名学生在游戏过程
中丧命。全校顿时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校方也罕见明令禁止相关的游戏。这种带有命令
性质的公告在以自由之旗为号召的校园内极为罕见,原本还有人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在取
笑这民智未开的行为,到了这一个星期也都默默收敛了。
至于河堤都会公园那场的鬼抓人游戏就幸运多了。断了手的小强生命力真如他自己本人所
说的强韧。除了保住性命以外,断臂勉强是接了回去,但未来能不能完全复原据说是不太
乐观;阿硕则是直接缺席了期末考,听说即将面临伤害罪的控告,可能也得赔一笔为数可
观的赔偿金。
这些讯息是今天在微积分考试前,同考场的燕珍和她透漏的。尽管校内大多数的学生都不
愿多谈,但校外这几天各式各样的谣言传得满天飞舞,有虚有实。由于这次是重修的缘故
,蓝月净心里特别紧张,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听这些故事的后续。
蓝月净率先找到贴有燕珍名条的座位,对燕珍招了招手要她坐下。
两人拿着学生证寻找座位时才发现彼此就坐在隔壁而已,蓝月净心里不得不抱怨她一开口
就不会停下的热情,她并不擅长应付这种类型的人。就座后燕珍还滔滔不绝地讲著其他事
件的经过,仿佛身历其境似的,直到钟响后宣布考试开始她才停下了嘴。
“有学姊给的护身符真的是太好了。”翻开考卷前,她如此灿笑说道。
※
蓝月净搓了搓手,这寒冷的气温开始逐渐走到尾声了,天气预报说明天开始就会逐渐回暖
,看来今年也会是个暖春。但在今天以前还经历过了好几波寒流,她不得不佩服那些顶着
寒风也要进行“鬼抓人”游戏的热情。越是危险人们越趋之若鹜,似乎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该说是热血过剩、还是充满冒险犯难的精神?蓝月净认为是后者。她十分欣赏这样的特
质,尽管这为他们自身带来的不小的麻烦。
她加快脚步穿过这片白花山樱,在将要到尽头的位置找到了她约好的对象。
一名长相清秀、带着眼镜的男人,身穿一袭灰色大衣站在树下拿着手机聚精会神地拍樱花
。由于太过专心了,他并没有见到蓝月净的走近的身影,埋头在他调整拍照角度的小世界
里。蓝月净并没有出声打扰,而是静静地等他拍完。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发现蓝月净站在自己后方,腼腆地出声招呼。
“啊──好久不见了。不好意思刚刚拍到忘我。”
“没关系。我们学校的樱花相当有名,现在又刚好在花期内,是我也会这样拍。”蓝月净
展示自己手机内几天前拍的樱花美照。她对拍照极为讲究,几乎每张都美得像是出自专业
摄影师之手,无论是光线、角度都无可挑剔。
男人微笑收起手机,提起了树下的提箱。
那提箱泛著铜色光泽,似乎已有多年历史了,看上去沉甸甸的不晓得装着什么。
“听说事情很棘手,连奕茹和杏筠都被妳找来了。”
男人口中说的杏筠,是前段时间里协助蓝月净从“画纸事件”中全身而退的筑界师,本职
是室内设计师,同时也是这名男子的女友。
“但是今天怎么只有你来?杏筠呢?”
“她工作很忙,很难抽出时间。她有交代我们先讨论,再和她说后续要怎么做。”
“那她是愿意帮忙囉?”
“谁知道呢。”男子给了一个不置可否的耸肩,像是也拿她没办法。
“我的名字叫做何钧文,你们可以叫我阿文就好。”阿文推了推眼镜,应蓝月净的要求,
面对工读生和罗元齐两人自我介绍。“我本来是公务员,后来回家接棒茶园工作,现在是
坪林观光茶园的负责人。”
“哇,茶园老板欸。”工读生鼓了鼓掌,“如果你们有缺人手可以让我过去工作吗?”
阿文微笑点头:“如果有机会的话。”
“哗!拜托请多多关照。我快被这里闷死了。”
“不想干了你随时可以走啊。”蓝月净在他的背后面无表情地说。
这六坪大的舒月厅办公室依旧堆满杂物,工读生很勉强地腾出给人坐的空间。本来蓝月净
是说有两位访客,但不知道为何只来了一位。虽然有些白操心,但起码至少有位置让人坐
。
“我有问题。”罗元齐举手发言,“为什么这次我也要参加啊?”他是在下班途中遇到蓝
月净,并没有多做解释就硬把他拖进舒月厅。虽然他是很乐意到这里作客,但如果是牵扯
上什么麻烦就另当别论了。
“因为我们缺人手,而且也可能会需要你身为警察的专业判断。”
“我可没什么专业,我只是来混口饭吃的。”罗元齐仰著头看向天花板想了一下,“好吧
!这也没什么不好。反正闲著也是闲著,只要是我值勤以外的时间我都可以配合。”
“原来你是警察啊。”阿文看向罗元齐。
罗元齐这时才想到自己还没自我介绍,赶紧报上名字后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虽然我不太喜欢警察,但你看起来很不一样。”阿文笑着说。
“没有的事,我只是很废。”
“好了,我们该切入正题了。”蓝月净出声打断三人的谈话,看了看时间。虽然期末考过
了,理论上有足够的时间来浪费,但如果拖延到下班时间可就不妙了。
“那么,从哪开始呢?”阿文表情倏地变得沉稳严肃,他看着贴在白板上的人物关系图和
线条。上头是罗元齐尽可能地汇整了各场游戏的参与人和可能的线索,还有推测的关系图
。这一个礼拜以来他有空的时候就在弄这个。
“先说结论。也就是我的目的吧。”蓝月净,拿起一枝蓝笔嘎吱嘎吱地写了几个字。
加入游戏。
“钧文,这就是我请你和杏筠来的原因,我想要借助你们的专长来破解这场游戏。”
“他们俩个的专长是?”工读生问。
“杏筠是筑界师,可以在特定范围内创造出各种环境。举凡烟雾、沼泽、草原、荒地、在
一定的范围内就算要变出一个森林都不是问题。当中最厉害的,是可以创造出不属人间的
环境,比方说──阴间。”
“呃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罗元齐举手发问。
“重点并不在于是否存在,而是概念。”阿文补充说道,“只要人类意识所能及的思维和
想像,都能够透过筑界师的技法再现。说白话一点,你可以想成在盖模型,只要有图,就
能从环境中各种素材凭空创造出来。”
蓝月净点头附和:“甚至弄出可以让人隐身的空间也行。这点我之前就受惠过了。”
“那么你呢?你会什么?”工读生继续问下去。
“我是茶师。”
“蛤,什么?”
“就是泡茶的。”阿文没有多余情绪表现,仅是温温地说著,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
反应。
“我们这个计划有需要摇饮料的吗?如果有的话我比较想喝的是巷口那家凤梨先生。”
“当然不是这么单纯,我的茶大多时候不是泡给人喝的。”
“那不然是?”
“各种和人类没有相关的东西,包含鬼魂。我是专门透过茶艺来和无形之物沟通的专家。
”
工读生顿时噤声,觉得阿文突然变得阴沉的表情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但他不太确定对方是
不是故意要吓自己。
“具体来说要怎么做?”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阿文不经意地将视线飘向他的提箱。工读生一直很在意里面到底
装着什么。
“所以你打算直接透过我们进行游戏,然后把到处作乱的鬼魂揪出来?”罗元齐低头沉思
,总觉得这计划不甚周延。
“对,大致是如此,但不完全是。”蓝月净在“加入游戏”四个字底下又画了几条底线。
“我的想法是这样。‘鬼抓人’当然只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游戏。不论那些别有居心的人
赋予什么意义在,也都不会因此变成骇人的都市传说。如果有,当中一定是有人从中埋了
什么炸弹。”
“就像那段祝祷词一样。”罗元齐手指在白板角落,特别用红笔框起来的几行字。
“对。但那只是一个工具、一条引爆用的引信。单靠这些文字是没有意义的。”阿文补充
说道,“如果真得像你们说得那样,那至少在游戏过程中还有操作著招魂仪式的人存在。
”
“我同意。”罗元齐点头。他心想,如果光是念段文字就会引鬼上身,那岂不是所有人走
在路上都有危险。最根本的问题核心并不在祝祷词上,而是埋入这块炸弹的人。
“我把过去出事的游戏场次列出来,你看看这时间轴。”罗元齐比了比他制作的图,“每
一场游戏进行的时间都没有重叠。”
“那也就是说,有人轮流在幕后操作这一切。”
“只有可能是这样。”蓝月净盖上笔盖。
问题不在被召唤出来的鬼魂,而是设计这个游戏的家伙。
“太夸张了吧,白痴喔谁那么无聊干这种事?”工读生抓了抓腰部的痒,他忽然觉得舒月
厅里的灰尘很多让人有点不舒服。从前他都很少这么觉得,但在这突如其来的阴谋风暴下
,任何感官都会突然放大,皮肤上任一粒灰尘都令人焦躁不安。
“不知道,所以我们才要这么做。”
“就算把人找出来我们能做什么?打他一顿然后叫他下次不可以再犯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可以和平解决。至于方法嘛,我打算等真的遇上幕后藏镜人再
想。毕竟不一定真的会成功。”
蓝月净刚讲完,阿文接着说下去。他刚刚在白板前看着每场游戏的资料看得相当认真。
“这份参与名单是怎么弄来的?该不会是一个一个去问吧。”
罗元齐回答:“因为这几场都是有出事、然后有人报警的纪录。所以当时的调查人员就有
把人名都记了下来。不过,这些名单我都比对过了,里面没有重复参加的人名,恐怕很难
从这里找到搞鬼的家伙。”
“也许是用假名。”
“不排除是这样,参加游戏的人本就不一定都互相认识。”
“没错,的确如此。”阿文眼神看像蓝月净,“妳想要我怎么做?”
她抚著耳边的发丝,思考了一下这才说:“我想要知道‘真相’,我想要知道那个诚诚到
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妳怀疑这个故事是编的?”工读生感到坐立难安,总觉得自己将要被卷入可怕的事件中
。
“不,这个故事也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但现在我想厘清的问题是,那些被召唤至阳
世的鬼魂动机到底是什么?只有确定这件事以后,我们才能知道执行这个仪式的意义是什
么。”
“但有个问题。”罗元齐举手。
“请说。”蓝月净不厌其烦地看向他。
“就如前面所讲的。单单是靠祝祷词是不足以完成召唤的仪式。而阿文的专业是透过茶和
无形沟通的茶师,显然还没有满足条件吧?”
“没错,所以这最后一块拼图就要靠筑界师来帮忙了。”蓝月净回答。
阿文拿起手机一边传讯息,一边说:“我这边会负责联络杏筠,等时间地点确认好了就可
以。”
“我也要先确认有没有值班。”罗元齐拨了一下浏海。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坐在沙发上的方
式有些过于端正,有些过于直挺,不像他平常在这里串门子时那种自在。也许是从阿文进
舒月厅那一刻起吧。
过了一会儿,罗元齐确认班表后,众人敲定了后天晚上九点钟进行。
“时间确定好了,那地点要选在哪?”阿文的声如其人,都一样温和。他看着白板上各场
游戏的文字分析,看起来是打算从中挑一个地点。
“要在之前进行过游戏的地点吗?难道不是随便选一个就好了喔?”工读生拧了拧鼻子。
这些出过人命的凶地光用想的就有些疙瘩,他心里盘算的是能不能留在舒月厅顾店就好。
但很遗憾这个时候已经是关店的时间。
“虽然筑界师可以创造出类似阴间的环境,但终究只是模拟环境。要做到完美效果来重现
当时招魂的情况,最好就是在事件发生地点直接还原相同环境。这样可以尽量避免失败,
比较省事。”蓝月净代替阿文补充说明。
“很多地点都是属于私人的,好像不是很适合。有些地点还是在学校内,总不能就这样闯
进去吧。”
“嗯看来最理想的就是这里了。”蓝月净手指的地点正是先前燕珍参加的
场次,地点位于河边的都会公园。
“都会公园喔。”罗元骑撑著下巴,“这里的确是最好的地点。既不会打扰到人,也够空
旷。”
“的确如此。而且这个场地没出过人命,你也可以比较放心了吧?”蓝月净看向工读生,
他嘴角挂著一个尴尬的傻笑。
“我、我才不怕那种事情。”
“不怕最好,不然接下来会遇到的事怕你会受不了。”
“我们真的不用带个驱邪之类的道具吗?话说我们店里应该有不少,拿一两个去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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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没有缘的东西是带不出这里的。你在这里工作时间也算久了,请不要随便讲出这么
没有常识的话。”
工读生闭起嘴,他本来只是随口说说,但说出口后也觉得不妥。先不论他之前乱碰店里的
东西导致了某个很可怕的后果(而且这个烂摊子还没收拾完毕),光是拿准备卖客人的商品
去使用这个观念也很糟糕。
阿文双掌一拍,像是要拍散这尴尬的气氛,说:“好!既然时间地点都决定了,那我们就
各自去准备吧。”
罗元齐和工读生齐声赞同。眼看时间差不多了,罗元齐要准备回去值勤,而工读生也打算
趁这时候到前台去打扫环境。两人起身先离开了办公室。倾刻这六坪大的空间空气又单薄
了起来。
冷了半晌,阿文拨了拨提箱上的灰尘,温和地面向蓝月净。
“语气太重了吧,那个孩子只是比较口无遮拦一点。”
“我太凶了吗?唉”蓝月净难得地叹了口气,平时的她的确不会说这么重
的话。“我知道了。只是有时候他就是欠唸,在这里这么久连这规矩都没记在脑袋里。罗
元齐就算了,毕竟他不是这间店里的员工。但是那个小子老是这么不长进可是不行的。”
“是还好,只不过听起来像是妈妈在抱怨小孩似的。”阿文“哈哈”笑了两声神情愉悦。
“我可以体会他的母亲有多累了。”
蓝月净难得抱怨。平时能抱怨的对象太少了,尤其是工作上的事,由于这份工作的性质太
过奇异特殊,导致她老觉得这些牢骚不知道能对谁说。
“乌龙茶可以吗?论泡茶技巧我就不班门弄斧了,你应该不介意吧?”她伸掌不知从哪里
变出了一个茶壶和水杯,默默地倒了两杯热茶。
阿文伸手接过热水壶,他的手上有条长长的细疤,像是雕刻似地服贴在上头,看上去像是
刀伤。蓝月净的目光如隼似的,盯着那道疤痕。
阿文像是知道她的意思,主动开口:“伤已经好多了,都一年了。只要持续涂去疤的药比
较麻烦。”
“对不起。”蓝月净想起一年前的事,心中满是复杂感受。
那是她和阿文以及杏筠初识时,在东部某栋宅邸里发生的事。当时情况危急的很,几乎危
及性命。所幸阿文挺身而出这才解围。
“说好不用道歉的。”
蓝月净撇过头好一会才又回过身。
“杏筠最近过得还好吧?感觉她一直都很忙。”
“这阵子接了很多的案子,说不忙绝对是骗人的。她虽然会抱怨,但还是有答应这次会来
帮妳忙,很够意思吧。”
蓝月净点点头:“确实。上次在美术馆的时候也是蒙她照顾了。”
“不过她也说了,下次可别再找她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阿文笑了笑,他温和的神情总
让蓝月净联想到冬天的太阳,最温暖的那种。
“不会了。”蓝月净略感歉疚地说。在那次之后她也隐隐觉得这样做十分不妥。
在那次的事件中,蓝月净为了从别人手中偷回一綑会吃人的画卷,不得不请杏筠出面,利
用她筑界师的专长创造了一个让人得以隐身其中的空间。之后蓝月净也成功得手。
两人又在办公室内闲聊了将近半小时,话题大多围绕在这一年后的各自的遭遇以及舒月厅
的经营历程。但大多是蓝月净在发牢骚,阿文也就默默听着,不时给些反馈,最后两人在
愉快的气氛中道别。直到阿文离开舒月厅后,蓝月净依然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抬头看着天花
板。
“一年了,时间过真快。”她喃喃自语后,将早已冷却多时的乌龙茶饮下。
※
夜里的都会公园和前些日子没什么不一样。依旧美景如画,是随便拍张照片都足以拿去参
加摄影比赛的程度。
只是这几天的气温回升,没有出事那天的寒冷了。
工读生穿着短袖一边喊蚊子多,直嚷着想要赶快下班回家。蓝月净把早已备妥的防蚊液和
防蚊贴塞给他。
“准备得真周到。”罗元齐暗笑一声,这下他可没理由逃跑了。
工读生不情愿地收下,踏着石头缓慢前进。要不了多久三人就到了广场处的中央。
这个地方虽然前不久才出过事,但现在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了。不管是血迹还是什么的,
通通一如往昔。如果没有人特别提起也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同,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这里发
生过什么恐怖的事。
“怎么就我们三个,阿文人呢?”明明天气不冷,但工读生还是下意识搓着手。
“快到了。”蓝月净看着手机,并不担心会被放鸽子。
现在是晚上九点十分,附近除了骑自行车和慢跑的民众路过以外,并没有人在此多做停留。
最近的一座球场离这里有几百公尺远,就算在这里大叫也不太会引起别人注意。
简单说,现在便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最佳时机。
“呦!我们到了。”
就在工读生伸懒腰的同时,两道人影从广场的另一头走进。那里是自行车道,也是停放自行车
的地点之一,看来他们是骑车来的。
阿文的身旁站着一名鲍伯头女子,她刻意染成雪白的银色,仿佛长年积雪似的。她的弯弯
细眉让人联想到下弦月,直挺的鼻身让她的五官相当立体,一双黄瞳如夜里的雪鸮熠熠生
辉。总而言之,是名任谁看了都会为之惊艳的美人。
“好久不见,杏筠。”蓝月净对着她先打了招呼。
“喔、嗨──是说也没有这么久啦。”杏筠将手放在脖子后方,表情看起来总是没睡饱正
在强忍着不打呵欠。由于最近很常熬夜工作的原因,几乎没什么睡觉,因此蓝月净特别对
她感到不好意思。
阿文提着他随身的提箱在大家面前挥了挥:“我们要在哪开始?”
“随便吧,这里就行了。”杏筠一副爱理不理的,但阿文和蓝月净似乎早就习惯他这样的
态度。
“如你们之前下的结论来看,只要是曾经招过魂的地点都可以。这边已经很接近了──哈
──啊──”杏筠还是忍不住打了呵欠。
“那就麻烦妳了。”
没有再多余的废话,杏筠已经准备好随时开工。
她将食指指尖与拇指相抵,在空中笔直划下,接着左掌翻面朝上。蓦地,空气为之
一震,在场众人同时都察觉到了异样感。像是人待在汽水瓶里,被摇动后不断翻搅沸腾,
气体逐渐要向上宣泄而出的感觉。
“唔这好不舒服”工读生摀住嘴,刚刚还在担心被蚊子咬
,现在马上面临要不要吐出来的窘境。
“拜托你忍住,我不想等等留下来清。”罗元齐感到万分不可思议的同时,还有余力环视
每个人的情况,但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相当难受,多撑一秒都嫌久。
此时蓝月净也不得不弯低身体,曲膝扶地,但表情并没有任何的痛苦。罗元齐不禁暗暗佩
服。同时也不得不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她总是如此坚毅。”
在场之中仿佛只有杏筠不受影响,她维持拈指的动作,慢慢走向广场中的一角,接着食指
及中指并拢,弯腰向地面一点。
铿铛!
“铿铛”一响。仿佛从地底呼应而来。但没有人有把握这声音究竟是不是发自地底,还是
高度压力下的错觉。
杏筠皱着眉,抬起手又到了另一角落,用同样的方式再度点地。
铿铛!
此刻没有人会怀疑自己的耳朵,确信了一件事:
那声音并不是来自地底
而是来自自己的心里!
就像从心脏窜出延著血管而上,不怀好意地撞击耳膜。随着血液鼓动,似铃铛般的清脆,
却又像是鬼怪的低喃。
铿铛!铿铛!
杏筠分别在广场的四角个点了一次,先是观察了一下空气,接着仔细聆听空气。时间过了
仿佛有一世纪这么久。好不容易她点了点头,像是满意自己的创造出来的成品接着走回众
人面前。
她将五指缩在一起形成一个锥状,在众人眼前指间触地、摊指成掌。空气一瞬间恢复正常
。
“呼!”像是解脱一般,罗元齐长长吐了一口气一扫方才的郁闷感,接着仰起脖子,大口
大口呼吸。
“刚刚这个是?”工读生整个屁股栽在地上迟迟起不来。
“我已经照妳的要求把场地模拟成当天招魂的环境了,等等我会在这里盯场,如果有什么
需要修改的再说囉。不过,那就要收费了。毕竟之前的人情我早就还清了。”杏筠拍了拍
手指上的灰尘。
蓝月净微笑说:“我相信妳的能力一定可以一次到位。”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场地可以让我们按照当天的流程召出鬼来吗?”工读生不死心地问
,他多希望这个筑界师可以掉漆一点,不要真的叫得出真的鬼。
“百分之百,完美模拟那天的空气和环境。就算当天有人在背地里布阵,那个情境也完美
再现了。”杏筠一脸神气,充满了筑界师职人的骄傲。
现在的环境不仅仅噪音和气温都和当日相同,甚至隐隐约约能见到当天在这里活动的人物
剪影,虽然仅是如同幻觉般一闪即过的影子,但仍是让人确实察觉到那些曾经活在这个时
空的痕迹。
“那还真是多谢了喔。”工读生垂头丧气地回答。他闪过一个一碰即散的人影,但那是毫
无意义的,闪与不闪都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影响。
罗元齐打了个哆嗦,气温明显低了很多。自己只穿着薄外套就来赴约,真的是失算了。要
不是早见识过蓝月净的本事,见到杏筠这样奇异的本领可能早就吓歪了。
“我们正式开始吧。”
“首先,是决定谁当鬼。”蓝月净拿出准备好的签筒。
“唉,还好我有保职灾。”
工读生率先抽签,反正早抽晚抽迟早要抽,既然都无可避免要参加、祈祷筑界师作业失败
的希望也落空了,那也只硬著头皮上。
但很快地工读生便欢呼起来,他并没有抽中鬼签,最后抽到鬼签的是罗元齐。
“挖靠!”罗元齐忍着把签丢到地上的冲动。
阿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次要辛苦你了。”
“虽然你可以拒绝但是,拜托你了!我会在游戏结束过后告诉你经过的。
”蓝月净合掌道歉,尽管脸上瞧不出歉意。
“我还以为妳会说‘尽力保住我性命’之类的话呢。哈哈”罗元齐自嘲著
,脑里都是过去参赛者遭遇不测的纪录。
“那只是基本的,我不会让你受半点伤。我保证。”
“舒月厅驻事的承诺我就收下了。我相信妳。”
罗元齐打从心底相信蓝月净的本事,不只是古宅事件中出色的表现,而是刚刚她坚毅的神
情一直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见识过高山绝景的强者才会流露的表情。
对于她的工作一旦认真起来就不容自己失手,因此蓝月净的表情没有歉意。对于一定不会
失败的她而言,无须对任何人赔不是。
“来吧!”罗元齐拍了拍脸颊,喊了声让自己壮胆。
按照流程,蓝月净从头讲述了有关诚诚的悲惨故事,众人在不知从哪里刮起的寒风中听完
全程。接着,罗元齐摊开写有祝祷词的纸张,大声唸了祝祷词。
“幡请卓彦诚出佳城, 超拔三界收圆赦因果!”话音刚落,罗元齐立刻觉
得脚底传来一阵寒意──不!那远远超过“寒意”这种程度。如果真的要形容,那已经是
冻如刺骨,很快全身已失去了知觉。
“啊──”
他还来不及多说什么,眼前已然黑去,像是在夜里强行拔走了月亮,一点光亮也不剩,他
感觉自己的失去了控制权,什么也动不了,更不用说开口说话。而然他却很清楚地感受到
,一层眼皮下无法窥见的黑雾蔓延在自己的身体周围。很不舒服,却也无可奈何。
“喔靠夭啊!他怎么了?”工读生想伸手去摇罗元齐,但立刻被阿文给制止。
“快跑,游戏开始了。”
“你们呢?”
“我们各自有工作要做。”
阿文一边说著,眼睛同时警戒著罗元齐的身体。此刻罗元齐紧闭着眼,用很奇怪的频率左
右摇动着,像极了一根虚弱的芦苇。但除了左右摇摆以外,他并没有任何动作。
阿文打开手提箱,里头用黑色的防震海绵包覆著青白混色的瓷器。他伸手取出其中两只茶
杯,接着再依序取出热水瓶、茶叶、茶壶和一根雕着花的竹夹。一边观察四周空气的变化
一边将器具备妥。
蓦地,罗元齐已然睁开眼,那对上下跳动的眼珠此刻已经不属于本人。咧嘴笑着:“唔─
─啊,这哪又、又来──”
罗元齐或者说披着罗元齐外衣的“人”正舔著嘴唇,像是因长久失去躯体
,正在重新回味一般的恋恋不舍,每一刻的占有都要缅怀人体的触觉和滋味。
很快地,“他”发现了远处有个快速移动的人影,虽然模糊,但快速跑动的人影实在太过
诱人,他决定立刻迈开步伐追了上去。
“干!为什么!”一声大叫,那被追赶的正是工读生。
完全无视就在眼前的阿文以及就在不远处的杏筠和蓝月净,占据罗元齐的鬼魂已经锁定了
目标杀出。
“不要紧吗?”阿文开口问。
“他什么优点没有,就是跑很快。你需要多久?”蓝月净在身后握紧了一块玉石,全神贯
注地观察工读生的情况,一有不妙便要立即出手。
“泡茶需要分析,依据不同对象从空气中判读要用多高的茶温,什么茶叶。”阿文扶了一
下眼镜,“再等我一下。从这种情况看起来至少要五分钟。”
“太久了。三分钟。”
“说到工作你就会变一个人呢。”阿文笑了笑,“就三分钟。”
语毕,蓝月净迈步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