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死后,他继承老家的房产。
那是一栋有点独特的三层透天楼房,已经许久没有人照顾,花草还是从
阳台蔓生出来,一年四季都开着不同的花,从他小时候就那个样子。
他安置好母亲的骨灰,回到没有人在的老家。还没进去屋子,垂在半空
的九重葛随风摇曳,往他身上洒了一大片粉红色苞片。
“好了、好了,我没事。”
结果他还是没进去房子,先去后院的中控室打开洒水器,检查温室的调
节器。
连母亲的遗言也是“小蔚,记得缴水电费呐”,把这些娇弱的花花草草
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他没见过的外婆是日本时代的植物助理员,但似乎手脚不太干净,把一
些不该在岛上出现的“样本”带回家培养,还照顾得很好。她们苏家人已经
挂了两代、近百年的时间,仍是生机盎然。
虽然不是他种下的种,但把它们就这样丢下来,总觉得不太负责任。
母亲是自然科老师,闲时的兴趣就是试验各种法子,让这些不知名花草
结出的第二代种子发芽长大,但几乎都失败了。它们虽然长寿,但无法在新
的土地上繁衍。
一如母亲养大的他,都三十好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没有想做的事
,也没有喜欢的人,每天就是吃饭和睡觉,徒然消耗着地球的氧气。
“──有人在吗?”
他听见温和的女声在呼唤,放下手上小花造型的喷雾器,等了一会,以
为是自己幻听,结果又真切听见一次。
“请问,有人在吗?”
他从温室另一头绕出来,发现门口来了一个面生的女子,白皙的鹅蛋脸
搭上别致的五官,穿着米色的大衣和白西装裤,长发在后颈绑成马尾,那张
过人的美貌和刻意素朴的打扮都像他母亲。
但车不是,他妈不会开车,更何况是上千万的名车。
“有什么事?”
女子微笑:“你好,请问是苏公子吗?冒昧打扰,我是来给苏老师致意
。”
他回:“的确打扰我了。”
“……”
他本以为女子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她竟然笑了下,重整旗鼓,再次用他
妈来破题。
“令堂辞世深感遗憾,请节哀顺变。”
他没拿女子的薪水,不打算跟她在自己家门口装模作样,而就算在前公
司,他也没对老板和同事装过,向来以诚待人。
“妳既然能掌握到我家的地址和我返家的时间,那妳也应该知道我母亲
公祭的日子。住院不来探病、公祭不来上香,偏偏这个时候跑来问候我已经
烧成灰的老母,妳到底是何居心?”
“苏公子恐怕对我所有误解。”女子右手按住大衣下丰满的胸口,躬身
表示诚意,“就我所知,苏公子年轻时就在外地工作,事业有成。令堂已逝
,此次离开,下次不知何时才会归来。所以想向你提出承购苏华老师故居的
请求,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他沉吟一会,向女子比出三支手指:“妳说错了三件事:一、别把我家
说得像名胜古蹟、二、我已经被公司辞退,只剩这间房子可以容身、三、我
还不到四十岁,别用过去式,现在也很年轻。”
女子直望着他:“这就难办了。”
“不管是妳还是妳背后的投资公司,这间房子,我不会卖。”
“那,一楼可以租给我吗?”
“妳要做什么?”
女子微微一笑,可能因为他的口气不像一开始咄咄逼人,对她好奇了。
“我是厨师,想要开餐厅,正在寻觅合适的地点。”
“我家?”
“对,你家。我每次经过都想进来叨扰,真的很漂亮。”
女子拿出名片,再次向他欠身致意,静候苏公子佳音。
“苏蔚,你就租给她好了。”
“反正你也需要有人陪,不然你性格再扭曲下去,小花老师在天之灵该
怎么办?”
苏蔚把儿时友伴田胖子和陈聪明叫来家里商量,但看来他们只会白吃白
喝,一点用处也没用。
“首先,我不需要闲杂人等陪伴;再者,我性格扭曲跟我没女朋友没有
任何关系。”
陈聪明顶了下眼镜:“你也承认自己扭曲嘛。”
田胖子大口咬著罗勒田鸡:“而且那女人也很神,人都还没进门,怎么
知道你家一楼就是餐馆?”
他们三个就在称得上古蹟的日式木造厅堂吃饭喝汤。
苏蔚那神奇的外婆战后在自家开了小吃部,招待来往山间的旅客。外婆
不在之后,继承外婆手艺的母亲虽然没有营业,但假日经常下厨备了满桌菜
款待学生,也因此苏蔚记忆中的一楼总是热闹滚滚。
“我妈应该有请她吃过饭,她们认识。”
“那不是很好吗?你就可以跟人家聊你妈,不怕没话题。”
“对呀,母控。”
苏蔚提起长腿,在桌下各踹友人一脚。
陈聪明抓着总是下滑的镜框问道:“不过说真的,你在你公司混得那么
好,都要升总经理了,为什么要辞职?”
田胖子热切关心道:“你得绝症一定要跟我们说,我马上去城里载小姐
回来给你破处。”
“哥们!”
“兄弟!”
苏蔚咬牙:“滚!”
知道他们是真的关心他,几碗青蛙汤下肚,苏蔚才趁著米酒的酒意坦承
原因:董事长要把独生爱女嫁给他。
“哇呜!”
“不枉费小花老师把你养得那么帅。”
“好什么?我进公司的时候,她还在唸小学,都可以当我女儿了。”
“这不是很好吗?”
“你也说你老板很照顾你。”
苏蔚从小没有爸爸,吃过不少苦头,直到出社会遇到董事长伯伯,自此
有了强大的靠山,四处横行,为所欲为。
所以当董事长向他提出婚事,他真的考虑过那个可能,他可以真心叫董
事长一声“爸”。
但跟他结婚的人终究不是一个眼神就懂他的董事长而是董事长他女儿,
被家里人宠坏的千金大小姐,对方只要开口,他就会感到厌烦。
──苏大哥,我朋友都说不要跟单亲家庭的对象交往,那些被妈妈黏着
的儿子都不正常,但是我不会在意,只要你跟你妈保持好距离。
──哦,真是感谢妳呢,妳不在意,但是我在意。
他不仅拒绝婚事还把小千金骂哭,因此得罪董事长夫人,被调去公司站
大门。
苏蔚觉得对母亲非常过意不去,就连这种无聊事也得靠她帮忙解决──
母亲就在这时候生病倒下,让他得以用照顾病母的借口脱身。
只是他没想到,母亲会一病不起。
苏蔚已经赚够养老的钱,可是他一生所依赖著的、会坐在后院木摇椅陪
他一起赏花玩草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让他对活着这件事,感到索然无味。
不是周末的时间,朱姓女子再次来访,这让苏蔚确定她应该没有“正当
”的职业。
更让苏蔚皱眉的是,这回女子还带了一个小女孩过来。
朱小姐看苏蔚抓着门把,犹豫着要关门赶人还是干脆跑走、站立难安的
样子,忍不住笑了。
“苏公子你好,这是舍妹,今年七岁,刚上小学。”
“叔叔好!”
“‘这个’该不会是妳生的不准她叫妈妈吧?仔细看妳年纪也不小了。
”
朱小姐听了这无礼的质问,仍是温婉笑着。
“不是的,她真是我妹妹。”朱小姐不时抚摸小女孩的脑袋,很是疼爱
,“如果苏公子害怕小孩子,我可以先请小桑在车上等。”
朱小姐本以为苏蔚会跳脚否认,没想到苏蔚真的露出苦恼的表情。
“小朋友一个人在车上危险……妳让她先进来里面坐,总之离我远点。
”
苏蔚母亲是小学老师,母亲总是把没有家长照顾的孩子带回家,好像家
里是学校附设的安亲班,让苏蔚还是个需要喝奶的奶娃就受尽一群小学生猴
子欺凌(宝宝好可爱、宝宝好软喔)。事后母亲也只是摸着他的头,要他别
跟她的可爱学生计较。
苏蔚长大后,情况仍旧没有改善,就算死小孩们偷吃他放在冰箱的布丁
果酱,母亲依然纵容,长期权力不对等的结果,害他现在看见小孩子就有心
理阴影。
但看着母亲身教长大的他,还是给那个小女孩倒了一杯苹果汁。
“原来苏公子是温柔的人。”
虽然朱小姐误会了,但也让苏蔚明白她对他第一印象很差,“原来”。
“我直接讲明,我不愿意出租,我不习惯有陌生人出入我家。所以如果
妳有心经营,就要做好管理。”
朱小姐感受到苏蔚的让步:“我会尽量不打扰你的生活。”
“等妳准备好钱和文件,我先跟妳订半年的契约,做不到就给我滚蛋。
”
“好的。”
苏蔚满心不愿意,只是这个家除了他,还有一院子的花草。不知道为什
么当年外婆要把这些奇花异草“关”在这个地方,或许有她的苦衷,但不免
有些寂凉。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它们也凋落没入黄泥,就再没有人记得
它们的模样。
“苏公子。”
苏蔚回过神来,为了掩饰刚才他在人家面前发呆,故意阴沉地瞪着这个
以花为名的女人。
“我可以看一看厨房吗?”
“妳怎么这么麻烦,一块钱都没付就要我提供服务?”
“拜托你了。”朱小姐不停往拉下竹帘子的内室望去,很期待的样子。
苏蔚起身,朱小姐跟着他脚步来到半开放的厨房,朱小姐略过他为母亲
重金改装的欧式橱柜和料理台,直奔外婆那年代留下来的老古董。
“是灶,竟然有灶,用这煮饭特别香。”
“浪费时间浪费水,煮饭请用电子锅。”苏蔚比向一旁的电子家电。
“好怀念,我在师门原本也是一早就要升火煮饭,后来灶坏了找不到师
傅修,才去买电锅回来煮。”朱小姐并拢长腿蹲在灶口,仔细打量这口保养
良好的炉灶。旁边预备的木炭也很干净,可见苏公子都有细心整理。
“怎么是妳煮?妳家里人呢?”
朱小姐回过头来,苏蔚问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之前和她说话那些刻意扬
高音的怪声怪调,好像这般柔软的嗓音才是他真正的语气。
“妳看什么?我在问妳话。”
朱小姐心想:啊,又变回来了。
“我是师门的大师姊,必须照料底下的师妹们,多是由我准备三餐。”
“原来妳是宗教团体的信徒,难怪了。”
苏蔚就想,为什么怎么呛她都不生气,原来从小就被调教成神明的禁脔
。这种人虽说脾气好,但价值观都不正常。
“我这里不准设佛堂还是神明厅,我们这座山村有独特的民俗信仰,不
接受外来份子。”
“我已经退出师门。”朱小姐低眸说道,眉羽间似乎有些伤感,“师妹
皆已成材,虽然师父说无需我回报再造之恩,但我确实为了自己的前路背弃
了师门。”
“也就是说,妳已经还俗了,可以吃肉了。”
“我师门本就不忌荤素。”朱小姐浅浅一笑,苏蔚冷眼回视:笑什么?
对餐馆来说,厨师的食性本来就很重要。
坐在圆木餐桌的小女孩晃着腿喊道:“叔叔放心,我姊姊现在可以交男
朋友了!”
“小鬼妳多嘴什么?”
苏蔚只是想了解未来租客的生长背景,不然要是不小心租给疯子,突然
拿刀捅死他怎么办?
“妳又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小桑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因为师父身体欠安,由我照顾,一部分也
是想带她出外见世面。我们师门虽然没有血缘,但都以姊妹相称。这些事本
来想等日后想向苏公子一一说明,能在今天讲开,我觉得很轻松。”
“妳也不用向我掏心掏肺,在外面做生意,本来就该有防人之心。”
“好的。”
朱小姐说她带着师门自制的安神茶过来,问苏蔚要不要尝尝看,苏蔚以
不想被毒杀为由拒绝,但还是帮她们煮了一壶开水。
朱小姐带来的文件出乎苏蔚意料,印鉴章和公证文书都有,相当齐全,
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在今天完成签约。
“我四妹在读行政系,她是个非常聪明能干的孩子。”
“好了,妳们姊妹情深,不用夸给我听。”苏蔚还想再考虑十天半个月
,得找事情把她们拖住,“先不论店面装潢,妳们要住哪里?不会要睡车上
吧?”
这边离最近的城镇开车至少半小时起跳,没有旅店那种东西,就不相信
她们要从外地天天来回做生意。
“我请当地的仲介介绍,附近有一间旧工寮,可以暂时栖身。”
苏蔚听了就皱眉:“仲介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姓刘?”
朱小姐点点头。
那是地方有名的黑心仲介,在网络打着青年文旅、有机青农、青年投创
的名号,专坑外地人。
“我有照片和地图。”
苏蔚看着朱小姐拿出的图照好一会,怎么也想不到村里哪里有照片上的
白色木造房子,打电话给当地的大地主。
十分钟后,田胖子开着农用三轮车来了。
“那块地是我家的没错。”田胖子肯定地说,“照片应该是日本时代我
大爷爷刚盖好的时候,是鸡舍不是工寮,现在剩四片墙。我良心建议这位美
丽的小姐和她可爱的小妹妹,与其翻修,不如打掉重建,妳要请工人从山下
搬材料上来,五百万跑不掉。”
“钱不是问题。”
田胖子厚重的双眼皮抬起半边,定睛看了朱小姐一眼:“是吗?可是时
间是问题吧?妳要等房子盖好再来租吗?”
“如果只能这么做……”
“唉呀,妳叫苏蔚把房子也租给妳们住不就行了,他家房间多得很……
啊呜!”
苏蔚勒住田胖子的脖子:“谁要你多事!”
其实在地人都知道,要在村子找地方住,找田胖子就行了,他家农舍至
少五间以上,而且全都合法使用,不用给黑心仲介坑钱。但这个忙他不要帮
,因为他要给苏蔚牵红线。
苏蔚把田胖子带去一边说话:“不关你的事,回去种你的田。”
“这样不是很好?我来找你吃饭,还可以看漂亮姊姊,不然我老婆管好
严。”
“离婚不就好了?”
田胖子嗤了声,处男就是不懂事。
“阿蔚,我看那女孩子很不错,不会想占人便宜,你要把握住。”
“你才看不到三分钟就要决定我的另一半吗?”
田胖子知道苏蔚的脾气,死不听人话,不再勉强。
“对了,我老婆说快下雨了,你门窗关紧一点,叫她们快下山。”
“知道了。”
苏蔚送走帮不上忙的田胖子,照他说的话,就要关门谢客。
“妳也听到了,这里就是如此冷漠的地方,就算卖火柴的女孩也会在这
里饿死,等妳找到住的地方再来烦我,慢走不送。”
苏蔚非常认真地在赶人。他们这座山村座落在集水区,说到下雨,一年
不分四季,都是雨弹等级的威力,平时看起来好好的大路都会淹成疏洪道,
这时,窗外电光闪动,紧接着一声闷响,青雷落下,苏蔚啧了声,看样
子太迟了。
“把妳们的车开进来,重要的东西都拿进屋子,我要关门了。”
朱小姐没问苏蔚为什么,照他的话赶紧移车,又提着一个肩揹的木长匣
子进屋。
苏蔚在她进门后,将一枚古铜钱放在门前的石阶上,然后锁上大门。
不怕生的小桑小朋友,感觉到古怪的气氛,跑到朱小姐身边抓紧她的手
。
苏蔚极力在异性面前保持镇定:“那东西不常出现,不一定都会来……
”
就在这时,门外的铜钱发出弹跳声响,苏蔚微闭上眼,运气不好,还是
来了。
苏蔚到出外读书后,才知道外面的人不一定要“躲雨”,也不会听见大
雨中传来的歌谣,在滂沱雨声中,像是蛙鸣的歌声──
花仙子 降人间 第一月不开几月开 第二月不开几月开 第三月不开
几月开……
欢畅的歌声停在他家门口,苏蔚必须拿出所有理智,才能忍住不回头望
。母亲已经不在了,这个家没有人会保护他了。
没想到,朱小姐低低跟着唱和起来:“第七月不开几月开?第八月不开
几月开?最末一月不开几月开?”
蛙声期盼地和声:“开不开?开不开?”
古时山民使用十月历法,唱到最后一月的人,必须给出答案。
“花仙子,花不开,花开缘自来。”
一唱一和之间,朱小姐代替苏蔚拒绝了这门亲事。
这让苏蔚察觉到,朱小姐和他母亲的关系可能远比他以为的紧密,连山
间不能为外人道的不可思议,母亲也说予她听。
门外安静下来,苏蔚以为那东西已经走了,正想要向朱小姐追究知情不
告的责任,突然碰地一声,门板被粗树枝捅穿一个大洞,洞外有如池塘藻类
的暗绿大眼,正对上苏蔚的视线。
“祂”发出像人类一般油滑的笑声。
“找到你了……花仙……”
苏蔚以前都被母亲护在身后,以致于他从未与这种东西正面对上过,一
时间反应不及。
下一秒,开了洞的白漆门板被那东西撞开了。
“苏蔚,让开!”
苏蔚还没来得及思考,眼睁睁看着朱小姐抓着一把红色大刀冲出来,以
不像人类的弹跳高度,对着那只暗绿色的眼瞳一刀砍去。
那东西明明有两个成人大,却闪得很快,这一刀不中,反倒是祂像鸭蹼
的手爪把朱小姐打飞在地。
而朱小姐只是在草地上滚了半圈,立刻跳跃起身,踩着那怪物像石盘的
背脊,从祂后脑勺再次劈下,这回就让祂发出实在的哀嚎。
“叔叔,我姊姊很厉害喔!”小桑趁机炫耀一番。
“知道了,看到了。”苏蔚把过来凑热闹的小女孩揽到身后去,“妳们
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姊姊算到你今天有一劫数,不管师父二姊三姊四姊怎么挡,还是要上
山来见你。”小桑小朋友像个小大人摊了摊手,“不过这跟叔叔没关系,我
们朱槿姊姊本来就是一个超级热心的大美人。”
结果苏蔚今天只想着怎么把人往外赶,让人家热脸贴他冷屁股。
草地上,长著一只眼睛又长满青绿水苔的不明生物,与握著红刀的朱小
姐相互对峙。
“请你放弃,他不是苏老师,而是她的爱子,并非你所有物。”
绿眼怪物好似听不懂朱小姐的说明,只是咧开嘴大笑,让苏蔚联想到以
前某个跑来骚扰他妈的老媒婆,也是笑得这么虚伪。
“‘我们’会把他种下水潭,让他开花结果。”
苏蔚听了好不舒服。开玩笑,谁想要被淹进水里做肥料?
可他还没出声,朱小姐抢先一步吼回去:“想动他,先问过我手上这把
刀!”
朱小姐大喝一声,横刀劈向绿眼怪的眼珠。刚才她在草地四周踩下的脚
印成了结印的法阵,朱红金光从各点连成光线,让它逃无可逃。
可在刀造成伤害之前,雨先停了。
怪物身影逐渐变淡,随着乌云散去,什么也没留下。
小桑小朋友歪了歪头:“叔叔,你们这座山的妖魔是怎么样?真的还是
假的?”
沾满泥巴的朱小姐用名牌外套擦去刀上的泥泞,一身狼狈也不忘教育后
辈:“我听师父说过,山间有幻境,随雨影而出,统称为‘虹霓’。它们并
无法真的伤害到人,是我大惊小怪了。”
“可是妳身上的伤和我的门又是怎么回事?”
苏蔚不觉得这是幻影,刚才怪物对上他的眼珠,充满贪婪和渴望,实实
在在。要不是朱小姐出手相救,他大概已经被拖去当肥料。
“抱歉,我会赔偿。”
“我不是责怪妳多管闲事。”苏蔚脱下白色外衫,披在朱小姐身前,“
但妳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
朱槿不懂苏蔚为什么要侧过脸给她衣服,她自己往下看才发现,刚才打
斗扯下胸前的钮扣,露出大片胸乳。
朱槿感激地说:“苏公子,谢谢你,衣服我会洗过再还你。”
苏蔚知道他才是该感谢的那个人,可是嘴巴怎么也说不出好话。
“妳受伤了。”
“是吗?”朱槿从头到脚自我检查过一遍,只有手背一点小擦伤,“不
碍事,没关系。”
雨已经停了,朱槿既然确保了苏蔚的安全,拿起行囊,牵起小妹,一起
向苏蔚行过礼,就要离开。
苏蔚一句话憋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来,情急之下,只能拉住朱槿的手
。
“要处理……不然会留疤……”
他小时候受到一点皮肉伤,怕痛又不肯擦药,母亲知道他爱漂亮,总是
用留疤这种话来哄他就范。
可朱槿好像听不懂苏蔚在讲什么,两人僵持不下,最后朱槿捞起长发,
背对着苏蔚拉下上衣──她结实的背脊上,密密麻麻都是疤痕。
“我受过训练,皮粗肉厚,真的没事,请你别担心。”
“为什么妳要让我非得担心妳?”
朱槿不反驳苏蔚听似无理的斥责,反手握住他白皙无瑕的双手。
“对不起,我受伤让你这么过意不去。”
苏蔚倔强说道:“那就不要受伤。”
朱槿笑了笑,从藏不了东西的胸口拿出一块系著红穗花的金牌子,递给
苏蔚。
“这是什么?”苏蔚直觉这牌子非同小可。
金属牌面上刻着两行字,第一行“白莲门”,第二行“朱槿”,见此牌
如见此人,妖鬼见了都得让一让。
“这是我在公会的名牌,上头有法咒,只要你呼唤我,我一定马上赶来
你身边。”
苏蔚后来才知道,能够在一群老男人法师中拿到金牌子的女道姑,十根
手指头数得出来。人说白莲门大弟子朱槿,浩然正气,见过无人不心折。
苏蔚觉得这金牌子拿得特别烫手:“我要找妳,打电话不就好了?”
“说得也是!”朱槿灿然一笑。
母亲从小教导他,不要拿陌生人的东西,所以那些夸他可爱的糖果饼干
他都没拿过,可是苏蔚始终没有把这一块属于他人的金牌还回去。
都怪她以花为名,让他想忘也难。
朱小姐走后,好几天没有消息,期间苏蔚去后山捡了香楠木,做了一块
太阳花造型的木雕,补好他大门的破洞。
苏蔚忙完他唯一的工作,就坐在后院的木长凳看着又换成粉黄色的花藤
。
“最好不要再来。”
落花却对他嘻笑:来了。
朱槿慢步走来院子,恰巧穿了一件明黄色的长裙,和满庭花叶相映成色
。
“苏公子,我可以坐这里吗?”
苏蔚不满地说:“妳明明知道我名字。”
朱槿笑着坐上长凳另一头:“苏蔚,近来可好?”
“不好。”
“我问过师门,有一个方法可解‘虹霓’。它们大概把你当成古时蓬莱
王国的花巫师,可使各种族繁衍重生。”
“说来听听。”
“只要你破处就好。”
“啊?”
“破处。”朱槿微笑复诵一次,看样子很开心能找到保护苏蔚的法子,
“你只要情动过后,身上的气息变化,它们就不会再缠上你了。”
苏蔚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但这种事被拿出讲没有人会高
兴。
“说得容易,我要去哪里找对象?”
“我师父说,缘分到了,自然会有好对象。”
“妳师父真是不负责任。”
“没有的事,我师父是世上最好的师父。”
苏蔚不想再跟她纠缠在这个话题,问起朱槿这些日子在做什么?是不是
之前撞到脑袋,都在医院治疗?
朱槿眼神微诧,苏蔚才发现他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口。
“我只是怕妳撞到脑失能,要我负责妳的余生。”
朱槿忍不住笑:“我没事,真的。只是跟着二妹去埋伏抓毒虫,无法跟
你联系。”
朱槿跟苏蔚大概说了案情:有个毒贩子背后养了邪神,伤了许多警察,
公会才会出手干涉俗世。
公会法师多以法术见长,看到朱槿这个能以一打十的武力派加入团队,
大家无不喜极而泣。
苏蔚亲眼见识过朱槿的本事,知道她没有任何掺水的成分,拿刀砍怪的
狠劲,估计有办法肢解一头熊。
“妳这么厉害,怎么不继续作斩妖除魔的道姑?”
“那只是我刚好有天赋,勉强可以吃这行饭糊口,可是我不喜欢打打杀
杀。不管人鬼妖魔,总有他们的苦衷。”
苏蔚看她眼角的皱纹,明明年纪也不小了,对世间还是怀抱着真情和善
意。
“而且,我的梦想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开餐馆!”朱槿冲他一笑。
微风吹起满地的红叶,一片心形叶飘到朱槿手上,她正疑惑刚才叶子不
是还黄色的怎么一下子就转红,转头看去,苏蔚的脸皮也是通红一片。
“苏蔚,你怎么了?”
苏蔚单手捂住脸:“还不都是妳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