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可以看到跟在我身后的黑影。
它并不是随时都在那边,有时候消失的时间久到我都快要不记得它存在过,但它总是会再出
现,然后静静地跟在我身后,一如从前那样。
虽说是黑影,但它并不是贴在地面上的影子,而是一团黑色的形体,大约到我的大腿一半高
。我小的时候曾经尝试伸手触摸它,但它会向后退到我伸手能及的范围以外。不知道从何时
开始,我就不再尝试了。
我是独生女,所以没有人会陪我一起玩,身为家庭主妇的妈妈尽力陪伴我,不过还是有我自
己独处的时候。
上了小学后,我在某次扮家家酒后学会不要指著那团黑影问妈妈:“为什么它都不陪我玩娃
娃?”
我妈带我去了附近的庙里收惊,结果我被迫喝了符水。
庙公除完灵以后说我被跟的很紧,要我妈注意一下看我有没有又看到奇怪的东西。
他在叮咛我妈不要带我去太阴的地方的时候,那个黑影就站在我的右后方,虽然看不到位置
,但我能感觉到它的眼睛正在盯着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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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跟那团黑影井水不犯河水,它出现时不会带给我困扰,我也没有特别想摆脱它。
虽然去拜土地公、拜文昌的时候,只要我踏进庙里,就会有庙方人士冲过来一脸惊恐的告诉
我“你身上很阴”,但是我还是不怎么想处理我的背后灵。
我妈每次都很困扰,觉得我是吸怪体质,然后又请庙方帮我驱邪。大部分的时间我会意思意
思配合演出,但黑影从来没有哪次因为天灵灵地灵灵而消失过。
最近一次驱邪大概是两个月前,我期中考完跟我妈在逛街的时候,路边的和尚抓住我妈,要
他快点带我去收惊。那时候黑影甚至已经没出现超过半年了,结果就在我进到庙里时它反而
跟在我后面一起进了庙里,我超想翻白眼。
从那天开始它一直跟着我,已经快要考大学的我经常留在学校自习,台湾很安全,但晚上回
家的时候走在路上心里还是会毛毛的,特别是背后还有一团不声不响的黑影跟着的时候。
昨天晚上,我一如往常的在晚上十点图书馆闭馆后离开学校。学校距离我家很近,所以我都
用走的上下学,大概只需要再过十五分钟,我就可以打开房间门往床上倒。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还有沈重的书包弯进小路里,当起时间管理大师边走路边滑手机,也是因
为这样,我忽略了从不知何处逼近的脚步声。
那个男人将我压在路边的小客车上,第一件事情就是捂住我的口鼻,让我无法出声呼救。他
的身体用力压着我,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在我耳边、他的下身抵在我的臀部,恶心的感觉
使我的胃部翻腾,我奋力挣扎,但完全抵不过他野蛮的力量。
我满脑子空白,心中只有“不要”两个字无限放大放大放大放大。
突然之间野兽嘶吼的声音划破宁静的小巷,那个男人和我被巨大的力量撞击,分开来双双摔
落在地。我本能地伸出双手保护自己的头,前臂剧烈的刺痛让我知道柏油路的碎石子擦破了
我的皮肉。
袭击我的男人发出了惊叫的喊声,我从双手间抬起头,发现他窝成虾米状在地上打滚,一团
黑色的形体——我的黑影——扑到了他的身上,黑影扭曲、裂开,形成了尖利的爪子与龇牙
咧嘴的口,对着那个男人又抓又咬又啃,血很快的染红了他的衣服。
我吓的动也不动,只能震惊的倒在地上,看着男人连滚带爬的挣扎起身,然后在黑影的追逐
之下逃离我所在的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知觉才慢慢爬了回来,首先是我身上的疼痛,再来是差点被强暴的恐
惧,最后是黑影带给我的错愕,但我还来不及想太久,黑影又重新出现在距离我不远之处。
这是我第一次对黑影感到恐惧,我仍然倒坐在地上,但使劲地用手撑着地板,让自己向后退
,能离黑影远一公分是一公分,不过它没有跟上来,也没有生出爪子跟利牙。已经吓到全身
发软的我停下动作,看着那团黑色的形体,感觉得到它的凝视,以及它的平静。
我跟它面面相觑,僵持了不知道多久,但它就这么静静的待在原地,我剧烈的心跳逐渐平息
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好奇的心。我主动朝它伸手,这一次,它没有躲开。我的手陷入黑暗中
,摸到的是一片虚无,但一股异样的感觉在我心中扩散开来,混杂着温暖、怀念、温柔与安
全。
我错愕的迅速抽回自己的手,仔细地查看自己的手掌心,却没看到任何变化。当我再抬起头
,原本在我面前的黑影已经消失了。
我在原地又待了好一阵子,才收拾起散落在地的东西,赶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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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就要搬去大学的宿舍了,住了十多年的房间乱的跟鬼一样,我妈还一直翻出我小时候
的作文佳作、画画比赛奖状怀念,完全在帮倒忙,最后被我赶了出去。
“借我过一下。”我低声说道,黑影听话的向右边挪了两步,我把行李箱放倒在地上,摊开
来,黑影则是默默的就移进其中一边的箱子里。我有点无奈,但就也先由着它,把衣服折好
放进另外一半的箱子里。
“妹妹啊!你来一下!”我妈在客厅发出兴奋的呼唤声,我放下折到一半的牛仔裤,走出房
间,边抱怨:“又怎么了——”
“你来看你是小北鼻的时候的照片,这本我是不是没给你看过?”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本看
起来超级陈年的相册,那个厚度看起来塞了满满的相片,成功地勾引起我的兴趣。
“我的照片?”我晃了过去,坐在我妈旁边,跟着看起来。
“你看这你还没满一岁的时候,白白胖胖有够可爱。”我妈指著照片中的婴儿,怀念的一一
跟我解说照片是在哪个时期拍的,嗯,我是真的蛮可爱的。
“这谁家的狗?”我看到一张照片是一只黄金猎犬窝成一圈,然后还是宝宝的我躺在中间睡
觉。
“喔,这是金桔啦,牠在你四岁的时候过世了。”我妈在相片上点了两下,然后往后翻了几
页,更多我跟那只狗的合照贴满了相簿:“你应该不记得了,你那个时候还小,不过你们以
前感情可好的勒,你哭的时候牠都会在你旁边绕来绕去安慰你。”
我看着照片中的金桔,记忆深处浮现了一只跟我差不多高的金色身影,如果牠现在还活着,
应该在我大腿一半的高——
我猛然抬起头,看向茶几对面的黑影。
啊,原来如此。
“欸,妈,我还有其他小时候的照片吗?”我支开我妈,让客厅只剩下我跟‘黑影’。
我伸出手,低声地说道:“金桔,过来。”
黑影明显震了一下,然后第一次主动朝我走了过来,靠在我的腿旁边。
那股温暖、安心的感觉又出现在我心中。
“金桔乖。”我微微笑了一下。
今天晚上来去买个狗狗的玩具放在房间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