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我国中时发生的事。
当时我和我妈在街口的一间平价烧肉便当店买午餐,点好餐点,等待的时候,
我觉得无聊,就转到路旁的小街去乱晃。
说明一下,那间烧肉便当店正好在路的转角处,店门朝着大路,另一边则是一条小街。
小街两旁是住宅区,附近有一座公园。
我走进有小街,小街里人车本来就比较少。但很怪的是,那天的小街似乎特别安静。
若要我形容,就好像静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顺带一提,当时的时间是正中午,高雄的阳光普照,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的热度。
不过,却也不觉得冷。
当时我沿着街道漫步,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车辆经过。
经过一栋大楼,我心中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这里似乎就只有我一个人。
这整整一个街区,除了我之外,别无其他活人。我没有任何根据,但我就是知道。
这么想着,我走进了面前的大楼。
一楼是管理厅。管理员的位置上没人,前方则有三台电梯。我走到管理员的位置上,
找了一下,拿到电梯的感应磁扣,走到电梯前,按下了电梯。
中间的电梯应声而开,我进了电梯,刷了磁扣,凭著直觉按了六楼。
电梯直直上升,到了六楼,电梯门打开。眼前是一条明亮的过道,
光线从左前方楼梯间的窗户照进来。这条过道上一共有三户人家,
出了电梯门我的右手边有一户,正前方走道的尽头则有两户。
我朝着走道的尽头走过去。其中一户的只关了纱门,门后传来电视的声音。
我伸手推了一下门,门只虚掩著,就这么被我推开了。
走进屋内是玄关,然后就是客厅。客厅的茶几上摆着陶制的茶壸和茶盏,
杯里的茶还冒着热气。电视里播著本土连续剧,但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往屋里走去,转开一间房间的门。这似乎是一间客卧。我走进屋里,
房间里有一扇大窗,明亮的光透进来。屋里简单配置著桌椅、衣柜和床。
床上的棉被隆起一块,我走进一看,不禁屏住呼吸。
被窝里有个人,背对着我躺着。棉被拉到了肩膀的位置,
只有一头黑发和少许的肩背露出来。
我有个奇怪的直觉,我当下就知道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人是个死人。
躺在床上,被棉被盖住的这具躯体,是一具已经没有生命的尸体。
这不仅是因为床上的身体完全没有起伏的缘故,同时也是因为,
我在这间房里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我盯着那背影良久,窒息的感觉一点一点爬上我的心头。
先说明一下。虽然我自己这样讲有点奇怪,但我在国中时长得很漂亮
(现在嘛,当然是长歪了),因此爸妈当时有帮我接一些模特儿的工作。
主要的工作是青少年服装模特儿,所以我有很多机会可以看看自己不同角度的照片。
也因为如此,我认为我比起一般人还要更了解自己的长相和身形。
眼前这具尸体,怎么说呢,光看着那乌黑的长发和瘦削的肩膀,
我认为那就是我。
躺在床上的,就是我的尸体。
我站在那儿良久。到底该不该过去确认一下?
只要走过去,走到床边,伸手把那具躯体的肩膀扳过来就可以了。
这么想着,我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妳怎么会在这里?”
我回过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他的外表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的样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那个男人看着我说:“这里不是妳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我回头看看床上那具尸体。
现在,这具躯体离我很近,我只要伸手,就能把它转过来,确认尸体上的脸。
从这个距离,那个男人是来不及阻止我的。
那个男人看着我,伸出手,语气很柔和:“来吧,我带妳回去。”
我看着他,还是朝他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让他牵着我走出房间。
我没有再回头看床上一眼。
从我们走出房间开始,周围的空气似乎开始流动,原本静止的时光开始流逝。
客厅里有一个中年太太坐在沙发上,捧著一只茶杯,眼睛盯着电视。
看到我们两人,她瞪大眼睛,诧异地咦了一声。
那个男人没理会周遭的一切,带着我走出这间屋子。我们搭电梯到一楼,
那个男人拿走我手上的磁扣,放到管理员的桌上。
管理员说:“谢谢……欸?你们……?”
那个男人带我直到走出这个街区,随着我们走过的地方,一切开始恢复原状,
电线杆上有麻雀的叫声,马路上有汽车呼啸而过。
直到现在,我已经记不清那个男人的长相。不过有一点我印象很深刻,
那就是那个男人的手非常热,那可不是感觉一个人手很温暖的心理作用,
而是真正物理意义上的热。长大后试验过,凭著记忆,
我认为当时那只手的温度大概有四十度左右(按:人手表面皮肤的温度
通常约三十度左右)。
我们走到便当店门口,那个男人松开我的手,说:“回去吧。”
我抬头看他,但他已经转身离开。他的身影隐入大路上来往的人群中,
很快我就看不见他了。
我进到店里,墙上的钟显示不过过了一分钟而已,便当都还没好。
事后我常常想,如果我当时把那具躯体转过来会怎样?如果我真的看到我自己的脸,
会发生什么事?
我不知道,但我隐隐感觉不会是什么太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