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小雪】玖
落雪殿下首次担任主祭那年,凛冬之境举国上下陷入一种前所未见的欢腾狂热。
除了观礼台的亭位早在半年之前就销售一空外,连墙外任何一个能窥视到主祭殿的角落都
早早被踩了点。入冬前日就占满了人,甚至出现了几起为争夺地点而斗殴的衙报——这对
性格非常沉着淡漠的凛冬人来说,算是相当难得的事情。
从来没有过那样,家家户户都奉献似地在家门口挂满了彩幡,有些较窄的街巷甚至能被遮
挡得看不了路,满城旗帜与彩纸飘扬。
皇殿周围更不用说,都被挤得满满当当,正所谓万人空巷,挤不进城池的也在城外尽力的
争夺制高点,大家都怀着一种望穿秋水的心情,想一赌那位天之骄子首次登上主祭台的姿
态。
冬令前夜。
萧条的深秋夜色里,随着燃起的火光,落雪顶着荣冠华服、玉石遍身地登上祭台。飞袖随
猎风蹁跹,雪白色的长发梳成高高的发束,以璀璨玛瑙混琉璃珠链缠绕扎裹、飞散余下半
把发丝,外貌是个少年的他脸上有着细致的妆面,使他看起来慈爱温好的像最柔美的女神
,腰上则配以繁星珠宝装饰、带灵气的宝剑,神态气势又像初试啼声、坚忍勇武的男神,
在万千双眼的注视下,垂眉捧起古老的音律卷轴、正坐在祭台中央。
子夜跨过,秋国气息落尽。乐队震下唰唰铃响、随着奏起的清笛音,冰磬敲响;落雪昂起
头,发出第一道清亮、揉合串起天地的嗓音。
那一瞬间空气里的水气结为细嫩的冰霰,每个凛冬人心弦里都被投下强大共鸣。霎那间卷
过冬风、尖叫呼喊压过了祭台上的乐曲,喧嚣不止地直吹至国都边界,狂欢盛赞著冬令降
临。
当年的落雪,声望就是大到这样的程度。
冬祭过去,岁冬宴在推杯换盏的气氛中举行,由于隔日上朝天帝殿拜礼的行程实在耽搁不
了,宴会最后在一片意犹未尽的氛围下结束。
落雪殿下被扶侍著回到小雪殿,正在卸除一身华服与妆面时沉霜进来了,背后躲著一个小
小的影子。
“落雪哥哥……”暮隐抓着沉霜的衣裾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他很想直接扑到落雪怀里,
但周遭的仆从实在太多了,那样做是会被责难的。
“呀、暮隐?”落雪本来还有点疲态的神情一下子又亮了,满面欣喜地朝弟弟伸出手。
得到许可,暮隐这才迫不急待地放开沉霜往落雪扑去,被落雪习惯动作地抓去蹭脸,惹得
一旁侍官低声惊叫:“小雪殿下!妆面还没卸!会沾到暮隐殿下身上的!”
“有什么关系,我整整三个月没抱到弟弟了,让我抱一下嘛……”落雪像个任性的大孩子
把脸埋在弟弟颈窝边揉来揉去,痒得暮隐咯咯发笑,等两兄弟都闹腾够了,他才放开暮隐
、一脸疑惑:“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应该随着其他人去天帝殿了吗?”
“从三天前就开始缠着我,说不要跟大家先走,非得等你下祭台一起出发不可。”沉霜在
一旁淡淡解释。
落雪听完哈哈笑了出声,大概是想像了下暮隐抓着沉霜裤腿不放、跟教养官们对峙的画面
,然后把暮隐再度深深抱进怀里。“对不起呀让你久等了……这段日子有没有乖?”
“有。”暮隐乖顺地贴在落雪胸口,只有在侍仆们为落雪解繁丽的锦衣时会配合地挪动一
下。“落雪哥哥辛苦了,我有把岁祭好好看完哦。”
“看完了?”落雪困惑地蹙起眉头,把弟弟往后推。“那你不就没好好睡觉?”
“我有……”暮隐正要开口辩驳,一旁为落雪解发的女官插了嘴:“没有,直到小雪祭典
结束前天天都待在观礼厅内,最后还被教养官强制规定了睡觉时间,但总是待到最后一刻
才回去、时间没到就在房门口徘徊等第一个奔出来。”
“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跟你说哥哥这阵子忙,你自己要好好吃饭睡觉吗?”落雪拍了拍
暮隐的脸蛋,带着一点意思意思的责难。
“……我想哥哥。”暮隐低着头看似在反省、但语气委屈巴巴的。
不同于单纯的节气工作,岁祭的担当者花费在祭台上的时间很长,是一个季度的整整三个
月,而只比落雪的膝头高一点点的暮隐在这之前几乎天天黏在落雪脚边,岁祭期间虽然可
以遥遥远望,但无法近身,更遑论去找哥哥说话。
还很幼小的暮隐不知怎么排解这种焦虑,只能每天趴在观礼台边盼著、焦急地等著冬季过
去。“岁祭好久,哥哥好几天不在身边……”
他这委屈相一打出来落雪就投降了,抱起暮隐又是一阵胡擦乱蹭、把那张干净的小脸蛋乱
七八糟的糊上薄粉。“好好好,对不起啦是哥哥不好,暮隐好乖,等这么长时间一定很难
受吧?今晚跟哥哥一起睡吧?”
“嗯。”暮隐抓紧他的肩,用力点头。
“霜也一起?”落雪又抬头看向沉霜、笑咪咪的。
沉霜平静无波地拒绝:“挤。”
“哥……”落雪抱着暮隐坐在椅子上,用完美的仰角抬头看他,放轻了嗓音。
两个弟弟、两对一黑一红的眼眸、同样的眼神。
沉霜回望他们俩,没半晌微不可闻地深呼吸、最终还是无奈叹了口气。
深夜的小雪殿,昏暗的寝间留下几盏套著纱护的烛光、摇曳出微弱亮度。沉霜睡在床榻最
外侧,落雪居中,暮隐则睡在最里面、侧身蜷在落雪身旁。
感觉身边的孩子一直不太安分,落雪睁开了眼睛:“睡不着?”
“落雪哥哥。”暮隐犹豫了很久,踢了踢脚还是忍不住问:“主祭工作时都要做些什么呀
?”
他是真的好奇。因为,有一种说法,主祭的担任都是自然亲自挑选的得天独厚之子,在服
侍自然的过程中身份等于最贴近自然的仆人,在那期间发生的一切事情、甚至是与自然的
一切对话都需要保密,就怕有不敬重自然之嫌疑,甚而外流出重要资讯、影响国运。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比起节气工作的时间长了一点,要记得的祭文多了一些,
还要同时分心顾及很多事情。”落雪纯白色的浏海软软地垂下来遮住他大半张脸,轻飘飘
的跟雪花一样,在烛火中晃荡成一种好看的软黄色。“暮隐长大以后也想当主祭?”
“我想成为跟哥哥一样了不起的人。”
“是吗?哥哥很期待呢。”落雪摸了摸他软嫩的小脑袋,半晌后说:“睡不着的话,给你
讲故事吧?”
“哥哥不累吗?”他虽然这么问,但还是揪紧了被子,往落雪怀里缩了缩。
“没事的,霜哥哥在、最宝贝的弟弟也在,落雪哥哥心情好,讲个故事无碍。”
落雪把手搭在暮隐背上拍了拍,想了一会儿后开口:“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远的要命的
地方,有一个古老的要命的王,独自一人守着一片宽广的要命的疆土……”
暮隐聚精会神地听着,而此时落雪背对着沉霜、而暮影是侧向着落雪,因此才看见原本躺
得端正规矩的沉霜哥哥突然皱眉睁开眼睛、似乎对这开场白颇有微词的纠结表情。
“那片疆土是王最心爱的东西,但王独自一人守着它几百万年了,再喜欢的东西,独自守
久了都有点无聊。有一天,王突然有了想法:‘为什么我不请人来帮忙一起照看我的土地
呢?’,于是,王向上天祈求,让天神赐给他一个伴侣。”
“天神很重视王,同意了王的请求,赐给了他一个管理火的大臣,大臣想对王展示自己的
强大,可是他除了召来大火什么也不会,于是,王的领土陷入一片火海中,土地上的小动
物啊、植物啊,有一半都被大臣烧死了。”
“王很生气,杀掉了火大臣,祈求天神再给他一个新的伴侣,天神这次赐给他水的大臣。
新大臣一上任看到遍地都是火、想着要快点熄灭才行,于是泼出了巨大水柱;可是火灭了
,王的领地也淹没在一片洪水之中,剩下的动物植物也都死翘翘了。”
“疆土再度被毁,王生气的杀掉水大臣,重新求天神给他一个新臣子。新的大臣管冰,没
多久就让大地成为一片荒凉冰原。本来就恹恹一息的领土更加寸草不生、生机寥寥,大地
完全死透,生气的王还是把冰大臣也杀掉了。”
“后来,天神陆陆续续又赐给他风大臣、雷大臣、火大臣、生命的大臣、死亡的大臣……
很多很多,但王总是不满意;疆土对王来说是他的血肉, 但这些人根本无法如愿跟王一
起照顾他的领土,总是仗势著自己的能力在上面捣蛋。土地不断新生又被摧毁,王只能一
个一个、不断杀掉那些不合意的大臣。到最后,没有任何一个人留在身边,王又回到了独
自一人。”
“王很困惑,跑去问天神还有没有办法。神告诉他:王的疆土太庞大了,这个世界上没有
任何一个人会像王一样、用同样的标准珍视他的领地。”
“最后,王想出了法子。”
“他把自己的土地割划为二十四分,向上天重新要了二十四个臣子,这些人必须忠心耿耿
,发誓永远为他效忠,大家聚在一起为王守护他的领地。”
“二十四个人果然到齐了,王一个一个分发领地给他们。但他们还是跟以前那些大臣一样
,每个人都想要表现自己、想要宣示自己才是最有用的……为了展现自己的强大,这些人
开始争夺领土、互相厮杀。”
“最后,追随王的,只剩下了四个人。”
“王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从那时起下了一个新的禁制:整片疆土由这四个人一齐管理,王
会定时分别去找这四人讨论治理领土的法子。但为了预防这些比以往更强、得到更多权力
的大臣跟历史一样,仗势著能力倾覆整片领地,大地立下新的规矩:在大臣主掌权利的期
间,领土的治理不由大臣本人担当,而是由王放出权限,由大臣在领地里挑选一个勇敢的
旅人来执行。”
“旅人只是大臣领土内的居民,力量当然很小,因为太弱小了,王必须审核他们是不是真
有资格进入领土的管理权。在旅人被送到王的面前时,王会打开一个神奇的、好像很小却
又很广大的空间。”
“那个地方变幻无穷,有时候黑不见底却遍布星辰、有时候是水天无界的白云碧影、有时
候是夕阳下辛辣的橘红艳景、有时候是绿意盎然的仙境……在那里,旅人可以随心所欲,
闻想闻不能闻之轶事、见想识不得识之人,好像是自己又不是自己、好像无能为力却又力
量充沛、好像成为王的本身、也好像更贴近神。”
“而一进入那个地方,”落雪瞇起眼睛压低声音,引得暮隐也凝神往前一靠:“王会现身
,亲自审问旅人三个问题。”
“……落雪!”一直没出声的沉霜翻身坐起,蹙紧眉头按着他的肩。
“别担心,霜,我讲故事玩儿呢。”落雪笑了笑,安抚似地压下沉霜的手。
“三个问题是什么?”暮隐正起劲,忽略沉霜是用一种复杂的阴沉神情躺回原位。
“没有人知道,这是王的秘密。”落雪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却还是继续往下说;暮隐当
时年纪还太小只顾著认真听故事,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根本就在矛盾的泄题:
“但前两个问题很好对付,大概的意思是询问旅人为何而来、即将要做些什么。这些问题
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一种宣示,让旅人承诺自己将对王效忠。回答的唯一技巧就是
官腔,尽你所能,代表国都的立场,把祂往虚荣死命吹捧就行。”
“官腔?虚荣?”
“就是拼命讲一些祂听了会开心的话。”
“噢。”暮隐点点头。“那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第三个问题,记好了,暮隐。”落雪的手摸上他小小的脸蛋,露出了非常柔软的神情。
“无论如何,只有在回答第三个问题时,你一定一定、要归顺自己的本心。”
他睁开眼睛。
落地窗外的晨光透过纱帘,恰如其分地将朝阳柔焦为一种适中而不扎眼的亮度,定睛一瞧
便会发现户外的阳光精神而灿烂、让窗外一目了然地呈现著酷暑的灼热。
不过屋子里很凉,这归功于他在屋外写下的结界,总是能把室内保持在一个他跟清明彼此
都能接受的适中温度。
蝉声与鸟鸣从不远处林子里此起彼落响着,时间还早,下方的街道有几道闲散的淡淡人声
,偶尔会有陈旧引擎拖着车轮、轰隆隆地佝偻而过。
这是他们在人间小渔村边租的房子,居住在这里的期间,每天早上起床,都是差不多的风
景。
暮隐没急着起床,透著那扇落地窗看着大海,碧蓝的海天色在窗纱的笼罩下柔和了颜色与
线条,诺大的屋子里相对被放大的,只有海潮的声音。
当初买窗帘时,清明一开始还只挑了面单层的深蓝色窗帘,还不断跟店员小姐再三强调:
要最阻光的。
暮隐站在一旁听了半天才弄明白他的出发点、摀著脸把他拦下。
“凛冬人是讨厌热,不是不喜欢光……我好歹是神官,又不是幽鬼。”他讷讷地说,随手
往一旁的展示品一拉、挑了个颜色差不多的双层窗帘。“这个就可以了。我觉得、晨起睁
眼的瞬间能隐约看见海,应该也是很不错的……”
为了这句话,清明二话不说就买单了。
这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之所以这么清晰的记得,大概是因为这是他们为这间房子一起买
的第一样东西。
几年下来,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在人间生活时每日睁眼见到的光景,跟稍嫌溽热的气候一起
,深深地揉刻成他们彼此间的共同回忆。
暮隐静静望了一会儿海,最后还是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落地窗,停留在阳台植栽上
的几只野鸟原本还探头著观望,一看到他靠近,全都扑翅飞走了。
他淡然地笑了一下,自己毕竟是寒冬的神祇,这种环境生物一看见他就想逃也是生物本能
。
清明在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这些小生物虽然还是会对他有些忌惮,但还是会因为清明而好
奇地、怯生生地靠过来,大胆一点的,就绕起他们打转。
身为凛冬之境的子民,与春之国度的他生活起来特别多姿多彩,清明总是能为他带来未曾
经历过的惊喜与体验,仿佛像是将漫长的一生归零后彻底再来一般,一点一点地、将记忆
染上长年所见那单纯而冷冽的蓝与白外,更多明艳斑斓的色彩。
但此时他却不在身边。
暮隐缓缓走进洗手间洗漱,对着镜子再三确认扎起的头发,总觉得无法像清明弄得好,挑
了套工整的白色衬衫,却老不太顺利,不是穿完才发现整排扣都错了位,就是一只手的袖
口总是扣不起来。
他叹了口气脱去上衣,最后还是挑了套白色的唐衫出门。
清明被春神殿主扣在春之国度。
更正确的说法,是被春神殿主关了禁闭,理由是对凛冬皇族失敬。
说实在的,冷静下来想一想,只换得回国关一个禁闭的惩处、连在凛冬被降个罪都没算上
,这当真算是不可思议了。毕竟在外人看来,当时的暮隐确实是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被掳
走,虽然他们两人间的心思彼此心知肚明,但对局外人来说就是妥妥的引发骚动、严重时
甚至可以解释为暴乱。
这事要大可无限放大,但要化小是有点勉强。
他身为当事人原本觉得这没什么,后来才想明白,春神殿主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才会亲自造
访。
他不知道在那场会议之前春神殿主与母上大人说过什么,但那场会议除了他与清明,还有
沉霜也在。事后沉霜告诉他,母上大人的态度与当初他要出发去春之国度接他回来时有点
出入,但也很难说明到底是哪里不同。
总之,她貌似是表态她“宽恕”了清明。
即使在那场会议上,提到症结点时清明看起来还是差一点要对着母上大人拍桌子,只是春
神殿主眼刀子扫得快,硬生生将清明压回桌边。暮隐就个人立场而言觉得清明生气合情合
理,但依他对母上大人的理解……又觉得她就这样坐在桌子一端,淡淡的让一切轻轻点过
,轻而易举的接受了春神殿主的和议,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种微妙的冲突感在他这次下凡之前、被母上大人再次召去说话时,终于达到高点。
“……老师,小雪老师。”学生的叫唤拉回他的思绪,他定下神望向学生,和煦地问了声
什么事,却看他们指了指黑板:“看不懂。”
暮隐一转头、发现自己写在黑板上的虽然还是授业内容,但用的是天语…这个普通的不能
再普通的黑板毕竟不是法器,白色粉笔字下隐隐有金光迸现……要再继续写下去,这块脆
弱到不行的木板恐怕就要硬生生折裂在他手底。
“抱歉,”暮隐一脸窘迫,快速地将上面的文字用板擦抹去。“这是……课外研究。”
“老师你今天很奇怪,跟女朋友吵架了吗?”学生们在台下瞎闹哄。
他拍干净手掌,温和回头:“不是…并且我没有女朋友。”
“那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对了,是不是好几天没看到清明了?”
这个看似上下毫无关系的问题暮隐心里微微震荡了一下。
理论上,清明没有跟着他一起下凡,即使这批孩子是跟他们同班两年的学生,现阶段应该
也是不会忆起有关清明的记忆的……但如今,明明人不在,他们却隐隐约约将清明存在的
细节勾勒了回来。
自己的情绪波动当真有这么大?
“……老师跟他联络过了,说是家里有事要请几天假,别担心。”他垂下眼翻过书页,波
澜无痕地说。
不。
这是骗人的。
自从清明那天回春之国度后,他就跟他断了消息。
“……老师你这样会不会很无聊啊?”台下有人语带促狭地说。
“对啊,他一天到晚都在开玩笑说想要追老师,突然没人烦你了会不会不习惯?”
“不过清明说要追小雪老师是认真的吗?”
“是认真的吧?”
“可是他去年不是被隔壁班那个谁抓去告白吗?”
“听说女生没多久就哭着回去了……”
“诶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所以原来是真的要追小雪老师吗?”
“那小雪老师你要给他追吗?”
暮隐僵在台上,面对学生们越来越高亢的情绪,有点招架不来。
……乱套,真是乱套。
这些越来越丰富的、半实半虚的记忆,都是受了他的思绪影响,开始对孩子们产生的暗示
;明明今年根本清明就没下来过,但大概是他满脑子都是他的事,连带着在这些孩子的记
忆中,看见清明也仿佛是前几日的事情。
“…胡闹。”感觉到自己心思紊乱得过于荒谬,暮隐放缓了呼吸、语气还是温和徐徐:“
专心上课。”
“啊、不过老师你还是不要答应他好了。”本来就要宁定下来,却又有人想起什么继续说
:“他虽然老是跟我们说要追你,但其实好像有一个真正喜欢的人。”
此话一出,孩子们又嗡嗡地闹腾了。
“真的假的?脚踏两条船?”
“诶?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这样小雪老师不是太可怜了吗?”
“可是老师又没说喜欢他!”
“但他都这样长期撩老师欸……”
“哦我想起来了,他好像说过他喜欢那个人很久很久了。”
“那为什么还放话要追老师?”
“呃……他说‘因为老师长得好看’。”
“……肤浅。”
“白目。”
“渣男。”
“谴责他!”
“……”孩子们后面那些话语比较像是关系好的朋友戏谑的玩笑话,但暮隐脸色还是微不
可察地动了动:“怎么回事?”
“之前他有一阵子情绪很好,每天都笑嘻嘻的,我们问他干嘛,他说他要请一阵子假。”
慢慢忆起的学生争先恐后地朝他报告:“他说他喜欢的人有一场很重要的公演,好像是担
任首席……地点忘记了,总之是很远的地方,所以就算必须请假,他也要去帮他加油。”
“哦哦对啊,我记得他期中考考完就消失了,最后连期末都翘掉了……那之后他有多久没
来学校啊?好像至少有两个月?”
“他有来考期中考吗?我怎么记得他连期中都没出现?”
“忘记了,好久哦,好像是去年十一月的事情吧……话说他有没有被当啊?似乎没听他说
?”
“……”暮隐放在书面上的手指微微蜷曲了起来。
因为岁冬祭,因为他承诺他要全程观礼。
孩子们无法读懂他沉静无语下的脸色,欢闹著继续说:“老师你真该看看他提起这件事时
的脸,笑得像个傻子。”
“那时候他脸上得意的,呃、他说那个喜欢的人是做什么的?是音乐家吗还是艺术家?…
…忘记了,总之,他那一阵子真的心情非常好,每天兴高采烈。”
“对啊,我们问他,他喜欢的人担任首席有什么好高兴成那样,又不是他自己的成就。”
“他说:那个人的成就就是我的成就,他达成了他的梦想,我当然高兴。”
孩子们吱吱喳喳地、热切地讨论著这个班上风云人物神秘的心上人、与小雪老师的三角(
?)关系;大概是因为暮隐在外对清明的态度一直都非常淡然,所以所有人也都把清明对
小雪老师的追求当一种玩笑,谈起这个话题时气氛也没有那种微妙的窒息感。
暮隐深深吸了口气平定下心情,一挥手继续回到原本的教程上,耳语在课堂戛然而止,彷
彿未曾开始般、之后也不再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