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行者 - 3

楼主: enurp (天)   2021-05-21 04:28:05
  “我也很喜欢黑啤酒。”过了一小阵子,我终于能平静下来开口。我能感受到英格
丽和大流士都松了一口气,“但我最喜欢的是一款法国的白啤酒,香香甜甜,是我每次
期中期末考完的放松良品。”显然英格丽和大流士死前都还没能体会各种考试的压力能
有多大,但他们都露出了浅浅的微笑,我知道他们可以共感。
  “我想念的是鹿血酒。”大流士说。
  “又来了。”英格丽显然已经听到腻了,她做了个鬼脸。
  “我的家乡山坡上种著一种古老品种的浆果,生食不但酸涩且苦,还有些许毒性。
误食生果的人轻则呕吐数个小时,重则昏迷或死亡,这是为了祭典后的酒会而栽种。离
村落中心步行大约一小时的山上有一整片灌木丛,每到夏日总会结满鲜血般的果子,远
远望过去跟宝石一般。
  “新鲜的浆果和著前一年风干收存的浆果、蜂蜜和蔗糖在数个巨大的木盆中混合三
夜,无论日夜,每个小时都要翻搅一次。之后分批煮沸浓缩,最后滤出鲜红色的糖浆。”
  大流士语中有思乡的甜蜜,如同蜂蜜和蔗糖,不过蔗糖......中亚封闭的山村产得
出甘蔗吗?
  “那糖浆要再次小火熬煮半天,期间要撇掉一切杂质,怠慢不得。最后糖浆和松针
混合,倒到铺满芭蕉叶的地上。这只能在夜间进行,糖浆凉透之后会结成一整片像玻璃
一般的浆果糖块。这时我的族人里几个最德高望重的长辈会拿出祭仪用的斧头劈开糖块。
  “如果那是风调雨顺的一年,倒数三声后斧头齐声砸下,糖块会应声碎裂,变成无
数像是红宝石的小糖粒。这时所有族人都能尝到一点碎屑。那是我们山村里一整年里最
甜美的滋味。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糖粒被平均投入三坛去年收集存放的初融雪水。不断搅拌,
直到坛中的鲜红色糖液呈色均匀,被月色照射得明亮发光。这坛糖液需要发酵一个月,
捞去松针,然后让长辈尝过之后,确认滋味和往年祭典所尝一般,之后存放到隔年的祭
典才能开坛。”
  外婆家的厨房里也存放著一坛一坛的酒、醋,甚至还有各式各样的醃渍品。她说那
是她的先祖从唐山带来的传统,延续至今。这是她在愈来愈先进的社会里和自然连结的
方式,是外婆心灵里最纯洁的浪漫。我总是看着刚醃下的果子垂涎,会央求她给我一颗
尝尝。无论等了几天几夜,她总说那蜜饯尚未制成不好吃,然后从另外一个缸里夹出脆
梅让我解馋。
  “那酒叫做鹿血酒,浆果也跟着被称作鹿血果。我很惊讶在我游荡的这几百年里从
来没再见过这种植物。或许真的只在我们的山村里才有吧!在山村被焚毁之后,或许鹿
血果也跟着绝种了。
  “或许是因为浆果本身微微的毒性吧,那酒喝了总是让人轻飘飘的。大家都抢著分
享,在祭典后沾沾天地灵气。每个人传着酒壶轮流喝上一口,是不可能喝醉的。事实上,
喝多也会受到惩罚——其实就跟吃了太多生浆果一般,就是呕吐或昏迷,只是迷信总能
让人自制。
  “在这样狂欢的气氛里,少年少女成双成对,在那之前情愫已然萌芽的佳偶会就地
成婚,如此,新人和双方家族便能多获得一口鹿血酒。还没有对象的青年少女则会被热
心长辈拱上大会中心跳忆亡舞,等待来年成婚。
  “最有趣的是,在大家都喝了鹿血酒之后,都能看到死去的人。我们族里把死亡当
做喜事,是离于现世劳苦的解放,所以大家都不害怕,只纵情跟想念的人叙旧。”大流
士笑了起来。
  “酒会狂欢一路持续三天两夜,大家都可以暂时脱离生活责任的繁重,在赞颂死亡
之后全心享受现世。”
  “我的外婆也是......类似你们的祭司那种角色,我们的语言里叫做‘乩童’......
虽然也不全然精准。她身上从未被神佛附依,总是替一些失去亲友的村里乡民和他们想
念的、已逝的家人或朋友沟通。她也认为死亡不是坏事,而是一种从俗世烦扰的超脱。”
大流士还沈浸在思乡的情怀中,闭着眼睛静静地听,“所以我想,我大概能理解你们。”
  大流士那泛红晕的脸颊上浮现出迷人的酒窝,静静对我微笑着。
  我其实不喜欢谈这件事,除了我最亲近的几个朋友以外,没和任何外人提起,毕竟
那和童年最大的一场变故相关。外婆家中未曾供奉神明,只是每次受人请托之前都会服
下一小撮药粉,然后就能看到周遭生灵。外婆这样的“服务”被当作异端,是委托于邪
灵,尤为邻近的几间宫庙人员唾弃。
  我感觉和大流士迅速地建立了某种坚不可摧的连结,即便我们的年纪相差了至少五
百岁。
  “所以你每年都很期待这天吧?”我话语轻盈,深怕扰乱了他的情思。
  “我只参加过两次酒会。我来自祭司的家族,也是同世代里最长的男子,成年后第
三年就得远行。”
  “知道了啦,你要带着族人的期盼远走,带回生死大智慧后肩负鹿族存续的责任,
巴拉巴拉巴拉。”英格丽快嘴补充。“一直在这说话不累吗?趁著太阳下山、百鬼夜行
之前去走走吧。”
  “百鬼夜行......我们不也是鬼吗?”
  “傻孩子,晚一点你就知道了。你能好好站在阳光底下跟我们两个品德高尚、道行
不浅的资深游魂畅谈古今,代表你也是正直的灵魂。”英格丽语中有不难察觉的温度,
我心中也浮现一股暖流。死了比活着更好交到朋友,或许我该早几年做这个决定?
  “我们去你房间逛逛好了,看看你有没有留了什么让自己难为情的遗物。”她的微
笑里突然杀出一丝诡谲。
  就知道这个阿婆来者不善。
..
  我们在宿舍的大门口站着,死后第一次的散步行程还挺奇妙的。光是要站起来或转
身都耗费了我不少的心力,尤其是那生前步行五分钟的距离,死后要一边专心行走一边
谈话,硬是耗费了我快半小时。
  “你就当作复健吧,反正我们也无聊,会陪着你。”英格丽说。
  我看着大门的门锁,目前也似乎没有其他人要进去,“这样空站着也不是办法吧?”
总觉得浑身不大舒爽,几个小时前我才在这里把我的笔电卖给了艾瑞克,现在我又以一
个游魂的姿态站在这里。
  “简单。”我看着英格丽走向一个路人,盯着他大约半分钟,然后那个可怜男子走
了过来,按了对讲机上的一个按钮。大概过了一分钟,响起了一把陌生的女声。
  “哈囉?”
  “包裹哦。”那个男子回答。
  “噢,好,你等会放我门外就好。”
  大门应声打开,我们三个就这么窜了进去,只剩男子看着自己握著门把的手,疑惑
不已。
  来到电梯前,英格丽又盯着正在走出大厅的女子,不过半晌,上楼的按钮已经被按
下。“妳是怎么做到的?”我们进出电梯无碍,除了我走得太慢又一边说话,差点被电
梯门夹到。
  “英格丽懂得如何突破与活人之间交流意志波的屏障。”大流士抢一步解释,“要
这么做,你必须转移一部份自己的质量到活人身体里,以作为和活人脑波交流的连接介
质,虽然顶多一两个分子就够了,但那必须要透过强大的意识能量去削弱控制分子键结
的‘聚实意志波’。所以刚才她必须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男人,专心无二致地想着要进
入他的意识里。整个过程中要不断的释放‘听觉意志波’和‘沟通意志波’来支撑变得
微弱的‘聚实意志波’、并且对活人释放讯息,以达成目的。”
  他双手在空中比划,“这是个非常累人的过程,不过,过了最一开始那个艰难的步
骤就容易了,大部分的活人发现大脑里出现别的讯号时意志都会变得薄弱,很容易就会
照着你的意思做......呃,我又讲太快了吗?”
  “讲得好像你会一样。”英格丽瞪了大流士一眼,“不难是不难,但也有例外啦,
有时候碰到特别执拗的人就得软硬兼施。”她有点得意,又有些许不好意思,“毕竟我
们这些不走邪门的灵体只能‘建议’活人去做某些事情,而不能强迫或控制他们。”
  “例如?”
  “上次我让一个刚出家门的小屁孩帮我开门,他不断怀疑为何脑中有声音要再打开
家门,踌躇不前。我只好加重力道,‘如果现在不进家门,等等会有车子来把自己在家
门前撞死哦’。声音还不够,最后我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把这个画面具象化让他想像。他
就边发抖边服从了......”
  “好啦,其实算是半强迫。”英格丽吐了吐舌头,又补充,“虽然他最后真的是被
车撞死的,哈哈。”
  真是个躲在小女孩形象里的恐怖鬼阿婆。
  总之是成功地上到我的楼层,刚才那被利用的女子又一脸错愕地发著愣,最后按下
出口的楼层。电梯门关上之前我还是看着她的脸,她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到走廊上,我看到最尾端阴暗的角落坐着一个面容阴沈的中年男子,很明显地也是
一个游魂。
  “之后你会看到很多这样的游魂,尤其是在夜晚的时候,或在各种阴暗的地方,意
志不坚定的游魂相当畏光。他们其实无害,只是有点碍眼而已。”大流士解释,我满心
只在想怎么警告这里的住户这栋宿舍闹鬼。
  “到啦。”我走近我半开的房门,一走进去就看到尔文颓坐在我的办公椅上。
  “这谁?”英格丽问,我觉得她只是表情上故作诧异而明知故问。
  “就......一个类似前男友的人。”突如其来的“见面”让我有些侷促。
  我举起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确定他还活着、看不见我,才继续说下去,“我们约会
了一阵子,但总是没有在一起。”我耸耸肩,“有很多现实考量啦。不过警察会第一时
间找到我,就是因为他报案的。”我顺了顺思绪,“或许是因为这种嫌疑身份,他被请
来问话了吧,就顺便进来坐坐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我们分开之后,我一直没把钥匙拿回来。我想在尔文报警之后,或甚至在报警的当
下,应该就在来的路上了。我的房间空空如也,他什么也没带,身上只穿着白 T、棉裤,
不是他一贯的打扮风格,应该是急忙出门的。他就只是干坐在那,盯着空气发呆。
  “听起来也是个麻烦人物,要我帮你绊倒他还是推下楼之类的吗?不然大流士,你
有没有那个什么鹿血果可以喂他吃两颗?”英格丽认真地看着我。
  这个阿婆真的很恐怖。
  “不用啦,他不是什么坏人。”我又耸了次肩。
  “开玩笑的,要做到这种事还是需要活人作为媒介,我不想乱帮别人惹麻烦,”她
的脸上又浮现熟悉的微笑,“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其实没有,嗯,暂时没有......啊,不过,可以帮我个忙吗?”
..
  透过英格丽的“帮助”,尔文来到了同一栋宿舍七楼的一个房间之前,敲了两下门。
  “哈囉?请问你是?”开门的女子有点错愕。
  “啊,不好意思,敲错房门了。”一瞬间尔文回过了神,目瞪口呆地回复,盯着女
子好几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一个陌生人的门前。女子大声请他离开,他明显被
这样具攻击性的态度吓著了,于是也不客气地回嘴,两人随即微微有些争执。
  “请你现在离开,不然我报警了......搞什么啊?”女子回头一看,房间里的音响
被关闭、烤箱的灯也暗了不再加热,咖啡机也停止了运作。
  女子的愤怒马上转成错愕,冲进房间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趁这个空档钻进她的
房间,英格丽早已抢先好几步轮流盯着各种开着的电器。她每盯一个电器,过了几秒电
器就啪一声被关闭,电灯也早被她灭了两盏。我则是有点担忧地盯着那个女子,深怕她
吓到尿失禁。
  “这是......”我正开口想问。
  “非常小规模的电磁脉冲,”大流士马上解释,短短的一句话我已经理解,“她可
以放出短时间、高强度的任何一种意志波达成这个目的,非常简单,你应该也很快可
以学会。”
  “呃,小姐,出什么事了吗?”尔文终于又开口。
  “干,我不知道你是来干嘛的,也不知道你是人是鬼,请你马上离开。”女子近乎
崩溃地大吼。
  “这太荒谬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天啊!”尔文也提高了声量,转
身就要离开,还喃喃自语“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这时女子突然冷静下来,眼神空洞地把咖啡机里的水和咖啡渣都倒空,简单清洗一
下,然后转身追出房门。当然,全程英格丽都紧紧地盯着她。
  “这是许留给你的。他说他没忘记那天晚上,他会一直想念你。”我发现女子说话
的时候冷汗直流。她语落,尔文的眼泪也直直掉下。
..
  “我才没说我会一直想念他!”我向英格丽大声抗议。
  “不要大声吼老娘!那个男的现场就哭了耶,这场戏有够好看的。”英格丽搔搔耳
朵,一脸满足地微笑。她显然对尔文崩溃哭吼诉说著对我的歉意,感到相当、相当满意,
期间还自己脱稿加词,逼得他最后跪在地上痛哭,几乎晕厥,咖啡机差点整台摔到地上。
  “妳还假冒我的名义说了那么多话!妳知道那台咖啡机多贵吗!”我叹了一口气,
“好啦,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不去别的地方逛逛吗?”
  “天都快黑了,出门也是撞到一狗票有的没的游魂,不如留在这里找点乐子。”女
子站在开关旁不断重复开关着灯,眼框已经泛红。当然,是因为英格丽又让电灯暗了七
次。
  “妳够了啦,”大流士无奈地说,“英格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虽然她有点机车,”
他降低音量,“但她学会了一些满实用的技能,总是很热心地帮助初来乍到的游魂认清
自己已经死掉的事实,也用她的能力让游魂们完成了一些遗愿。”
  大流士停了一下,“我大概是五十多年前认识她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好做,就加
入她的行列了。接引菜鸟的时候多一个人帮腔总是能减少一点质疑跟麻烦,不然以前有
好多游魂都以为她是四处恶作剧的小妹妹。”
  不得不说,一个可爱的小女孩配上英挺的大帅哥的组合,热心地四处接引刚死的游
魂,根本可以翻拍欧洲版《与神同行》。无论如何,总比死了之后躺在那边几天几夜动
也不能动来得舒爽又养眼许多。
  “但其实她是个四处恶作剧的老阿婆这样。”我看着英格丽操控著那个女子,在
YouTube 上搜寻各种猫狗的可爱影片。女子突然又回过神来,我这时发现她射过来的恶
狠狠的眼神,赶紧补一句,“但是智勇双全啦!”
  “讲话放尊重一点,我这是日行一善!”英格丽大吼,然后满足地继续看着猫咪一
边喵喵叫一边弹钢琴。
作者: agentlin (小瓜呆)   2021-05-21 14:10:00
作者: s60552004 (香喷喷)   2021-05-21 16:20:00
推 很特别
作者: IBERIC (无论什么都准备好了)   2021-05-22 11:56:00
作者: yjeu (太平山上凉 狮子山下挨)   2021-05-22 2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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