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金瞳(16)坦白。

楼主: praymoon (祈月)   2021-03-26 00:35:16
5、3
“宁缨,处理这些事情对你来说虽然已经是家常便饭,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小心点。”风离
握著宁缨的手,在梅若茕的洋房门前与他道别,“祝你一路平安。”
宁缨也回握风离小巧的手,灰色的双眸微敛,垂下的睫羽纤长,筛下了一点月色,面对风
离,他总是绷紧的神色此刻柔和许多,“此去也许可以抓到那些幕后之人,算是能了却妳
的一桩心愿吧。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东躲西藏,妳明明一直极力避免与寒道教再扯上关系
,如今却……”
这番话让风离抽出了手,像是宁缨说了什么恐怖的话,她倒退一步,浅色的眸子往远处正
在牵车的温然一瞥,低头不再说话。
见状,宁缨也不再多言,只是叹了一口气,脚下几个点掠,在夜色里飞驰,顷刻便没入遥
远的黑暗之中。
难不成,这人会轻功吗?
……
就是轻功吧?这宁缨该不会徒步往黑魂所在处去吧?以台中为中心点,那些黑魂的分布地
点四散,可不是走路就能到的……温然暗自腹诽著。
即使只是背影,风离立在月色之下的模样仍然极为动人,更别说刚才还有个挺拔的青年与
她双手交握,这两人一个俊美无俦、一个清秀佳人,举手投足都是一幅画,两个人简直般
配极了,自己却像是与他们不同世界的人,似乎永远都不可能走在一道。
温然内心不住发堵,内心的情绪太过复杂而澎湃,根本无从厘清。
二十四年的人生中,没有曾和谁有过密切的关系,就连父母也不曾理解他的内心世界,重
生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孤独。
所以当这些误以为是偶然结识的友人们,全都十分不自然地与他的过去有所关联时,他慌
了。
他以为他遇上了一群好人,而这群好人是靠他一己之力结交的,却不知他只是个标靶,人
们因为他的过去聚在一起,因他的过去而散。
当发现这些所谓的好人都是有备而来时。
他……
实在遏制不住自己的失望。
怦怦、怦怦。
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心跳得很快,头晕的症状在走出洋房后并没有消失。
“呜。”
突然一阵反胃,肚子里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要喷发出来,他极力克制着,就快忍不住了,
只好赶紧跑到一旁的树丛宣泄。
“呕──”
温热的液体犹如他的生命能量,猛烈喷吐而出,他的衣襟、摀嘴的手,就连树丛的翠叶,
都是猩红一片。
是血。
“阿然!”
视野很快暗了下来,令他看不清那张美好的娇颜。
****
记忆重新复苏的时候,一直有一道扰人的声音,尖锐、破碎,像锈了的哨子,极其粗哑难
听,不停鸣叫。
小时候,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他们经常搬家,每两三年就搬一次,举家居无定所一般,
想要建立与他人的关系非常困难,因为他们就像无根草,随时都会远去。
忙碌的父母,晚归的哥哥,还有经常独自一人的自己,构筑成一个几无交集的家庭。
那是他十岁的时候,全家搬进了一栋父亲公司所提供的眷舍,空间窄小而简陋,邻居之间
彼此紧挨,却少有互动,非同部门同事就几乎没有交集。
双亲经常直到转钟才回家,双胞胎哥哥又老是因不写作业等原因被留校,回家之后总是自
己一人,新搬进的眷舍又总是有许多缺胳膊少腿的鬼魂在他的房间游荡,乖巧如温然也终
于开始在外头逗留不肯回家。
他永远记得那天的相遇,夕阳艳红如血,地平线被染得和暖,斜射的夕光刺痛双眼。
那不是一场美好的相遇,只是因为他实在太寂寞,一名邋遢的怪男人与他搭话时,没有抗
拒。
因为太久没有与人正常地对话,幼小的温然很快就卸下心防,虽然学校有教孩子们不要随
意跟陌生人走,但怪男人却对此很有一套,他远远地与孩子搭话,主动送了许多玩具给孩
子,还故作关切地要他赶紧回家,以此建立孩子对他的信任。
平白多了许多童玩的温然引起了哥哥温则的不满,老是将他还没捂热的玩具全数抢去,因
此温然就更加期待下次与男人的相遇,期待从男人那里弥回自己失去的玩具。于是,一次
又一次,放学时温然总是在男人那里收获许多的玩具,又在哥哥回家之后失去这些玩具,
如此反复,直到温然无意间向男人抱怨。
男人于是说,那么就到我家玩吧,玩具放在我家里,永远也不会被哥哥抢走。
温然对男人累积的信任,让他毫无防备地在男人家玩得尽兴,全然没有注意到男人异样的
眼光,还有那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
于是,他忘记了学校老师怎么教孩子们,千万不可以吃陌生人给的糖果。
因为那是他认识已久的叔叔啊,怎么会是陌生人?
再次醒来时,小温然下体的剧痛令他嚎啕大哭,强烈的疼痛席卷他的五脏六腑,他不住地
反胃,害怕极了,根本不晓得自己怎么了,叔叔则轻轻地抱起他,用最甜美的语调安抚著
,说温然跌倒受伤了,不怕不怕,过几天就不痛了。
叔叔给了温然好多的糖,多到他的双手环抱都拿不住,温然好开心好开心,趁著父母还没
回家,他把糖果分给了哥哥,两个人一起吃光。温然说叔叔要他们保密,否则以后就没有
糖果可以吃了。
哥哥笑得很开心,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与弟弟对话时没有动手,拿他今天刚学到的词
说,他们是共犯,所以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说出去,这是属于他们兄弟俩的秘密。
这也是哥哥第一次对自己笑,看到这样难得的笑容,身体的疼痛很快就抛诸脑后,他开始
暗自下定决心,要从叔叔那里讨得更多东西,这样哥哥就不会再讨厌温然,也不会老是跟
父母告莫须有的状,让温然平白挨骂了。
与安静内敛的温然不同,哥哥温则活泼外向,大人们总是比较喜欢开朗的孩子,温然的父
母也一样,从以前温则就很是受宠,只要温则不找自己麻烦,父母也就不会针对温然,因
此只要让温则高兴了,温家的所有人都会高兴。
皆大欢喜。
于是日复一日,每天的日落时分,小温然都会在路上遇到叔叔,叔叔总是会说,带他回家
──回叔叔的家,如此反复,日日不断。严重的时候,他甚至走路都有问题,当学校老师
问他是不是受伤了,温然也只是说跌倒了。
对于叔叔的亲近,就像是糖衣毒药,总是在玩乐的甜蜜中,伴随着难以抹灭的苦痛。
他很乖巧,叔叔碰触他的时候,他都没有躲开,他怕叔叔生气,从此以后不再给他玩游戏
机、不再请他好吃的东西、不再送他好多玩具。没有了玩具、糕点,哥哥会讨厌他,到时
候,他又会变成一个人,温然不想要那样。
他只是害怕寂寞而已,害怕寂寞是人的天性,这又有什么错呢?
温然的记忆变得断断续续,当父母查觉到他的异样,责问他的去向时,他经常记不得自己
做过什么、去了哪里,自己是怎么受伤的,总是说摔了一跤。
男人感到很惊奇,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挖到了宝,因为无论他怎么对待这个男孩,男孩都守
口如瓶,甚至还会忘记这一切的暴行,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但却实实在在发生过。
这使得他变本加厉,因为做什么都不用承担后果,只要将丑陋藏在背后,没有人会发现。
男孩总会在暴行之时昏睡,在男人为他穿上衣服时苏醒,然后,他会绽开可爱的小脸,像
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地粲然而笑。
对男人而言,这是专属于他至高无上的幸福。
然而,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长,因为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男孩结交了新朋友,每日在他
邀请下造访的次数逐渐减少,并且还学会如何回避他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忿。
男孩如今能摆脱孤独,明明都是源自于他的施舍。
他应该要在男孩的人生占有一席之地,而不是随时可以抛弃的过客──不,他应该要占据
男孩的全部才对,这样才对。
男孩明明那样弱小、愚钝,竟胆敢离开如此牺牲奉献的他?
他怎么敢?他分明手无缚鸡之力,竟敢妄图摆脱男人的庇护?
这畸形的占有欲如野火燎原,烧灼了他的心。
他想带他走。
永远地占有。
然而,其实温然并不那么懵懂。
此前,因为没有玩伴,温然看过很多书,他很喜欢看书,课内课外的都看,因此也看过很
多他这年记不该看的书,懂了很多不该懂的事物。虽说他经常在无意识下接受男人的行为
,并且在事后遗忘,但是这样不对劲的日子久了,温然还是本能地认知到自己正在被伤害
著。
杀了他……杀了他。
用筷子、用菜刀、甚至是下药……用视野所及的任何东西──杀了他……就不会痛了。
魔鬼们总是在他耳边细语着,在他刚起步的十岁人生中,祂们总是如影随形,是温然唯一
的朋友,为了不带给朋友麻烦,他从未向父母提过。
温然已经习惯了祂们的嘈杂、习惯了祂们可怕的样子,所以,他也理应习惯男人给予的苦
痛、习惯男人丑陋的模样。幼小的他所学到索取爱的方式,是唯有承受苦痛,才能换得短
暂的陪伴。
他总会忘记男人强迫他就范的暴行,他是怎么压制住自己、怎么扯下他的裤子,又是怎么
将他的嘴巴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从朦胧的意识中醒来后,他会忘记这段黑暗的时刻,留下男人微笑着教他玩游戏的片段。
在他的记忆中,关于男人只剩下美好的部分。
即使如此,男人要带他走的时候,他仍然记得要反抗。
“叔叔要搬家了,带你走好不好?”
男人自顾自地说著话,拿绳子捆住了小温然的手,然而不管他如何奋力挣扎,纤白的小臂
磨擦出渗血的红痕,甚至喉咙都喊哑了,都没有人来救他。
那是一个忙碌的星期一早晨,员工眷舍已人去楼空,温则和温然虽然一起上学,但是温则
总是不喜欢和自家弟弟走在一起,早就跑得没影了,独留下慢吞吞的温然一个。
这次男人不哄了,二话不说扛了他就走,没有人发现小温然不见了。
男人将所剩不多的家当搬上车,包括被绑住的温然。
他不是想绑架这个孩子,他只想把他据为己有,逃离这里,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多浪漫啊。
“我要带你走。”
看着后座那张可爱的睡颜,男人映在后照镜里的笑容就像一头赢得战利品的狼。
睡睡醒醒,被掳走的温然这些天都过著恍恍惚惚的生活。
也许是因为暴行正在进行中,他的记忆再也没有中断,睡过了醒来,仍旧记得这一切。他
很痛苦,比过去的任何时刻都痛苦,应该被遗忘的恐怖回忆排山倒海而来,对于男人的美
好印象终于倾颓。
他们转移过好几家旅馆,辗转来到一栋废弃住宅,半夜睡觉时还有风呼呼吹过,每天安慰
他的是倒塌梁柱旁的一个倒吊女鬼,女鬼虽然红舌拖长,面目狰狞,温然并不怕祂,因为
祂是温然在这个地狱里唯一的陪伴。
男人不在视野里的时候,温然会和祂说话。
起先女鬼并不理会他的话语,自顾自地抱怨自己生前的遭遇,温然则是会喃喃地细数身上
的伤痕,告诉女鬼怎么样才比较不疼。
阴阳两隔的两个灵魂,就像毫无交集的平行线,各走一方、各怀苦楚,却是彼此都不可或
缺的依靠。
杀了他……
杀了他……
到了最后,女鬼的话语却只剩下了这些,就跟平日里在他耳边低语的魔鬼没有两样。
不知过了多少天,温然被缚的双手没有解开过,生活不能自理,所有的行动都要依靠男人

男人是故意的,他想让温然对自己产生依赖、产生没有他就不行的错觉。
除了一开始有些挣扎,温然基本上没有什么反抗,就人质而言,可谓是非常乖巧。
每天总有某些时刻,温然的双手可以被解放,但解放之后,便是在绝望的哭喊中度过,男
人会剥去他所有的衣物,将他按在粗糙的地上摩擦,虽是肉做的凶器,却足以捣毁这个孩
子的一生。
完事之后,一无所有的男人总会给他一颗糖,温柔地拭去他的泪水和血迹,并再次将他的
双手缚好,之后,精疲力尽的男人会毫无防备的呼呼大睡。
温然没有吃下那颗喂到嘴里的糖,沾了口水的糖滚落地面,染满斑驳地面的尘埃。
目睹这一切暴行的长舌女鬼飘到他的跟前,轻抚他的额头,扭曲的手指指向了废墟窗边的
一块碎玻璃,玻璃片有手掌大,卡在了窗户的死角,不翻窗出去是看不见的,是以男人绝
对不会发现。
要逃吗?
可是方圆百里杳无人烟,四处都是废墟,幼小又不会开车的他,能逃去哪?要是被男人抓
回来,他会不会受到更可怕的对待?
温然已经累极了,什么也无法思考,慢慢地,他阖上了眼睛。
女鬼看着褴褛的温然,凸出的眼珠子看不出情绪,却弥漫着无以名状的哀伤,祂缓缓地蹲
下来,拉长的舌头碰到了地上。
祂在温然小巧却布满咬伤的耳朵絮语着什么,轻轻柔柔地,是温然所听过最美好的歌谣。
漫长的黑夜过去后,早晨清脆的鸟鸣声唤醒了男人。
他这才想到,昨晚的绳结绑得不牢靠,整个人惊跳起来,起身便撞上男孩可掬的笑容,只
见男孩弓著纤巧的身子,两手维持后缚的姿势坐在椅凳上,眉目间尽是纯真的顺从。
男人放下心来,抹了一把油腻的脸,哄道:“我们今天要赶快走了,有坏蛋要来抓我们。

男孩安静点点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文静了,但男人正是喜欢
这样的文静,听话、乖顺,可任意揉捏。
见他听话,男人从口袋摸出一块面包,分了一半喂给他吃,自己囫囵吞下另一半,思索著
该如何跑路。昨晚他上街采买时看见电视新闻报导,警察似乎已经追捕到了这附近来,他
迅速地收拾起行囊,不过一个转身,这孩子竟然说昏就昏了。
这一倒下去头磕得相当重,在男孩白皙的额角磕出了肿包,加之他倒地的姿势十分不正常
,只有当人完全失去意识时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摔倒。
也不是没有遇过男孩昏睡不醒的经验,可如此无预警地失去意识,还是第一次。
“醒醒!”
男人托起他的头查看,大掌粗暴地拍打他瘦小的肩膀,男孩仍然紧闭双眼,毫无知觉。
这下可坏了,要是男孩死了还好办,埋了便是,但若是半死不活,他也无法送他去医院─
─无论是何种情况,都将陷他于不利。更何况,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若只是为了一具尸体
,也未免太可笑。
男孩的伤口不严重,却青紫得很快,如此显眼会有好一阵不便转移阵地了,这可如何是好
?男人思索著男孩这块肿包该如何在逃亡中掩饰。
仔细端详男孩的脸一番,却发现他唇边有伤,奇怪,昨晚他分明没有吻他,也没拿什么尖
锐物在他身上划啊……
脑子里千头万绪,满腹的困惑都还没有解开,突然感到脖子一凉。
男人难以置信地瞪着喷涌而出的血液,他无法相信这些温热的液体是从自己的脖子里喷发
出来的,怎么活生生的身体却像是没有生命的水缸般破了一个大洞,竟无法阻止血液发疯
似的泉涌。
他难以相信自己居然栽在这么一个孩子手里,到死甚至连一声哀号都来不及发出。因为男
孩正死死地捂着他的嘴巴,手指几乎抠进他的肉里,嘴里全是倒灌的血,从男孩的指缝间
挤出来。
究竟是男孩疯了,还是这世界疯了?
小巧的脸上也沾到了血,雪白的肌肤倒映了晚霞,男孩本是那样纯洁可爱,湿漉漉的大眼
,白花花的小脸。
但此刻,男孩的眼神犹如困兽,绝望却冰冷,那早已准备好玉石俱焚的决意,震撼了男人
最后的时间。
这本不该是一个十岁小孩会有的眼神。
伤痕累累的小手攥著的是牢牢綑上玻璃片的一柄木棍。男孩试了一个晚上,无数次地挥舞
它,确保它不会甩落。
用来捆它的绳子是原先用来束缚男孩的童军绳。
多么讽刺。
男孩紧紧握著那把凶器,直到男人断气,都不曾放开。
男人的灵魂在死后一飞冲天,似乎急于逃离眼前这头蜕变的怪物。
但他的灵魂飞得太慢了、飞得太慢,让男孩小小的步伐足以追上,在男孩的金色瞳孔中,
那些星星点点美得炫目,美得令他想破坏殆尽。
这世界上受人尊敬的灵魂有很多,但更多的是消失也无所谓的灵魂──而像害虫一样危害
世界的灵魂,是否应该就此根除呢?
玻璃色的凶器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甫离体的灵魂就这么四分五裂,散成了柳絮,消弥
于世间,凄厉的惨叫过后,祂将连重新活过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温然向后仰倒,沉沉睡去,再次遗忘了这一切。他的身体亦忘记了时间,仿佛就冻结在了
这一刻。
警察到场后,已经过了两天。
满地的鲜血已经凝固,尸体散发恶臭,倒在一旁的男孩却睡得香甜。
虽说资深的刑警训练有素,仍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分析出案
发现场的状况,却没有以往断案的底气。
男孩的嘴上带血,不难想像他含着玻璃片,在夜里反复摩擦绑着自己的绳索,一点一点地
将其割开的模样,解开束缚之后,男孩出奇地冷静,竟没有选择逃离现场,而是不动声色
地做出足以割破成年男人喉管的武器,他整夜守株待兔,关键的时刻,居然可以忍住身体
反射性的保护动作,装晕摔倒在地,这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一种决心?
但他很快就忘了这样可怕的决心、忘了这惨烈的一切,这些残酷的记忆,深埋在难以挖掘
的地方,于是当他重新苏醒后,他将会恢复过去的天真,变回柔软可爱犹如白兔的样子,
好似他从未遇到男人那样。
也许是命运捉弄,因为他再不能长大,十四岁时,父母因缘际会将他送进了寒道教。
他又遇到和那男人有着一模一样气息的家伙──于寒。
那个看上去很体面的男人,人脉广泛,上到官员下到农友都有他的信徒,然而笔挺的外表
下,却藏着卑劣的心。
于寒召幸幼小的温然,舔舐他脖颈时所散发的口水味,唤醒了他深埋已久的记忆。
温然愣住了,浑身不能动弹,他知道,那些毛骨悚然的过去正在复苏、正在他十四岁的身
体里醒觉。
他呆立在于寒的房门口,甚至忘了要逃跑,就像一尊木头娃娃,连房中两人床笫间激烈的
厮杀也毫无所觉。
血。
满目的血。
割裂的喉管、落霞般的红瀑。
为什么他不吃惊?
因为他早就看过这样的景象了呀。
林温柔浴血奋战,回头过来的眼神是多么炽热,她颤抖着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
“阿然,你来得正好……我需要你告诉我,金色的星星在哪里?”
温然犹如机械般,平板地说出那抹死魂的弱点。“在脖子。”
然而,漆黑的巫刀却扑了个空,于寒的魂魄在眼前逃脱,林温柔绝望地瘫倒,一名披头散
发的男人走进了正厅。
男人愤恨不平,将符箓贴到了虚弱的林温柔额上。
“我就知道父神宠信妳准没好事,妳竟敢杀了他……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气力用尽的林温柔根本毫无反抗之力,身上到处都是破绽,因此,她的灵魂被那道黑符给
轻而易举地拉了出来。
本来离魂对于人体并不会有什么性命上的危害,就像是作梦一样,时效一过,魂魄会自动
归位,可男人的目的却不是这么简单。
他举著黑符箓,将林温柔苍白的魂魄扯到了温然面前,将漆黑的巫刀摔到地上,命令他捡
起来。
温然跪倒在地,央求道:“平副教,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逼我……”
他不想再有第二次那样的经验。
平协阴恻恻地笑了,“你只要告诉我,温柔身上的星星在哪里就好。”
“你不说,我就杀了她,顺便杀了你……”
他可不知道林温柔让温然看星星的用意是什么,无论是什么,都值得冒险一试。
“死与不死,取决在你。”
“快呀……”
平协骷髅般的五指向下,尖锐的指甲掐住林温柔纤细的脖子,另一手则牵制她飘然的魂魄
,残酷地微笑。
不管是谁动手,终究是要动手。
温然捡起了巫刀,模仿著温柔姐姐耍刀时常使出的动作,旋转刀刃,反手出击。
唰唰两声,平协并不是毫无防备,轻易就躲开了男孩的攻击,将林温柔的灵魂作为盾牌,
迎向他的刀刃。
受制于黑符的魂魄发出尖锐的鸣叫,与温然一直听到的那道粗嘎的鸣叫合为一体,穿透他
小小的脑袋。
林温柔活生生魂飞魄散,四散的魂魄像是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复,平协迅速打出一道符,
将部分的魂魄收纳其中。
“住手!!!”
一群身穿白袍,手握银剑的男人们冲了进来,包围起狞笑的平协。
邓河正是领头人,在他一声令下,眼前的平协被邓家人迅速拿下,然而来得太晚,林温柔
的魂魄已经破碎不堪。
“平协,把这女孩的魂魄交出来!”
平协被三两下压制在地,双手反剪,艰难地举起了朝下的面庞,他的声音喑哑,像是破了
的锣,一字一字──
“我要你们给父神陪葬。”
门外发出少女的尖叫,紧接而来是古怪的吱嘎声,像是野兽在撕咬猎物的声音。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当家邓河,“你们还愣著干什么?快出去救人!”
众邓家人这才得令冲了出去,邓河则从袍袖里抽出一条綑仙绳,这法宝可以封锁灵能者,
又能顺便控制平协的行动,再好不过。但邓河刚俯身下去,就被一道邪火扑了满面,他迅
速起身飞退,只见另四簇火围绕着平协自地面喷出,黑紫的火焰熊熊燃烧之际,五只苍白
的鬼童现形而出,小鬼们的额心张开了一只眼睛,发出血红色的光芒。
邓河举起宽大的白剑欲斩,然而这五只鬼童却不是普通的养鬼术所养出来的脆弱小鬼,祂
们长时间捕食人肉和死魂,各自都修出了金钢不坏的肉身,剑击的鸣响清脆,鬼爪轻易就
拍开他的剑,平协在五鬼的保护下咬破手指,将血抹在祂们光溜溜的脑袋上。
黑紫的火焰再次自五鬼的脚底下窜出,火势比刚才尤甚,平协干枯而凌乱的发丝在黑火中
飘扬,他咧嘴而笑,用干哑的嗓音,缓缓地说──
“再见。”
五道浓艳的黑火往上喷烧,将五鬼一人团团围绕,火势瞬即烧到了横梁,却又一眨眼便消
失无踪,只留下一道诡异的腥风。
噗咚。
邪火的煞气波及了一旁的小温然,他的身体犹如火烧,又经过了多重刺激,终于受之不住
地倒了下去。这一昏,又不知要把多少事情给忘了。
医生说这是什么来着?呀……解离性失忆症来着。
没事的,一觉醒来,可怕的事情都会忘光了,他只会记得美好的事,不必担心,好事不会
被忘记,这些日子以来他遇到那么多美好的人,可不能全忘了呀。
温然却不会知道,这一睡,一切他将不复记忆。
“快逃呀!于寒养的妖魔失控了,会被杀的!”
那道恐怖而尖锐的声音又在惊扰这场惊心动魄的回忆,令他听不清周围人们焦急的喊声。
回忆的世界愈转愈快,愈转愈乱。
“是摄魂咒!平协把林温柔的魂魄拉出来,逼迫这小子打散了!”
邓河抱起林温柔空洞的身体,将巫刀放入她手中。残余的魂魄虽然回到了她的身体内,暂
时维持住了生命,却让她成了活死人。
“要不是这孩子机灵,刻意避开了要害,林温柔必死无疑、魂飞魄散!”
“小珊、阿霖,快来把他们带出去!”
“爸爸,失火了,你也得赶快逃!”
“我知道,还有人等着我去救呢!”
想起来了,他都想起来了。
十四岁时,他想起了十岁的事,血腥的过去与可怕的现在残忍地交缠在一块,小小的脑袋
瓜根本承受不住,本以为他只会忘记该忘的事,殊不知在那晚的高烧之下,他便索性都忘
了。
全都忘了,将自己十四岁以前的所有一切全都忘了。
他怎么又忘了呢?忘记又想起、想起了却忘记。
如今,恐怖的、美好的、邪恶的、温柔的回忆,全都在一夕之间又再次回来了。
大量的过去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在他的脑海里如星星之火,逐渐燎原。
脑袋像是被无数柄铁锤从四面八方敲打、似有凿子在他的脑浆里游弋翻搅。
好痛,他痛得想立即死去。
那在梦中一直持续的扰人声音,尖锐、破碎,像锈了的哨子,极其粗哑难听,不停鸣叫、
吼叫,刺痛了他的耳朵。
随着疼痛的加剧,那声音逐渐变得鲜明,将他拉回了现实。
当当。
温然挣扎起来,手脚在他剧烈地扭动下发出金属的碰撞声。
他猛地闭上嘴,破碎的叫声终于消停。
原来,那道在回忆的梦境中惊扰著自己的悲鸣,居然是他自己不停长嚎的声音。
“你醒了吗?!”
轻柔的女音响起,紧接着啪地一声,夜灯贴心地亮起,他瞇着眼,看清了床边喊他的少女

然而回头看看自己,却是汗湿重衣,胸膛一片已经干了的血迹,手脚竟还束着手铐脚镣。
“我怎么了……?”他的喉咙无比干涸,喉管几乎蜷缩在一起,根本无法好好地发出话语
,“水……”
风离早就准备好了,她提起一旁的水瓶,倒了一杯水凑到温然嘴边,咕噜咕噜,他三两下
就喝光了,于是风离再倒,喝光、再倒、喝光,直到他的肚子饱胀。
“你昏迷了快三天。”
风离拿来一方毛巾,温然以为是给他擦的,伸手要接,没想到风离自顾自地帮他擦起嘴来
,手带着毛巾还往领口里探,像抹桌子一样擦起了他的胸口,再一路往上擦到脖颈和脸颊
,手法相当熟练。
温然惊呆了,他捉住风离的手,“妳……”
“我……啊……”风离放开手,毛巾从温然的脸上滑落,“对不起,因为这些天……你又
哭又叫,又……”风离实在不想说出‘猛喷口水’这个十分写实的字眼,“所以我才帮你
擦干净,已经做得有点习惯了……”
她捡起毛巾,走出房间又再进来,将洗涤干净的毛巾递给温然,然而温然的手脚被缚,行
动受限,最后毛巾还是又回到了风离手上。
“但是我不会帮人换衣服,所以,你的衣服还是……”风家的大家闺秀风离,此生第一次
服侍他人,显然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还有把你绑在床上的事也是……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我觉得……风离应该没有做错事吧?”温然想搔搔头,可惜被炼住的手
最多只能摸到头顶,“这几天因为我昏睡不醒,睡梦中又行为异常,所以妳才从画卷变出
手铐脚镣,把我约束起来的对吧?”
温然猜得八九不离十,可他不知道的是,睡梦中的他究竟有多‘疯’,甚至有几回起了杀
心,风离不得不召出手上的画物去对付他,将他制伏于床上。
“这三天,你都在作噩梦吗?”风离小心翼翼地问,似乎生怕刺激到他。
说实在,比起以前若即若离、难以亲近的模样,温然觉得现在的风离亲切多了,看着这张
美好的脸蛋,他勉强自己笑了笑。
“不是作梦。”
风离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停下手上的毛巾。
“是真的。”
“因为……那些都是我的记忆、我的过去。”
温然看着手心,漆黑的诅咒已经染上了手掌。
“我想起来了……我杀了人。”
“什么?”
“我、杀、了、人!”
作者: hhs0622   2021-03-26 01:00:00
推推推!
作者: IBERIC (无论什么都准备好了)   2021-03-26 01:53:00
作者: ridle (飞天意大利面神)   2021-03-26 03:56:00
哇!超展开!推推!
作者: s60552004 (香喷喷)   2021-03-26 12:17:00
天啊 好心疼QQ那些丧心病狂的人为什么不能从世界上消失呢?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弭平那些伤害TT...
作者: Ionac3   2021-03-26 14:26:00
推推推推
作者: Thirdscooked   2021-03-26 16:15:00
推!!!
作者: yjeu (太平山上凉 狮子山下挨)   2021-03-29 21:35:00
好看推~心疼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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