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楚祕书带着古装便服的城隍爷在九芎城绕来绕去，说要让他
适应新环境，曲沃石有点别扭，不敢向祕书表示他想穿回原本的衣
服，城内著现代服饰的人的确不多，曲沃石更想避免标新立异，只
好假装他在玩玄幻风的网络游戏。
其实不该说假装，他现在正走在货真价实的阴间，还变成了NPC，
城隍爷少说也是个迷宫BOSS。
“那个……”
“什么事？”蔚心抱着一叠公文，打算休息时充分利用时间作功课
，再将重点狠狠灌进小城隍蓬松的脑袋。
“住在九芎城的都是古人吗？”
“不，约有一半以上是民国台人，因为某些技术原因，吃穿用度很
难与时并进。”蔚心回答。
“楚祕书，那妳是哪个朝代的人？”曲沃石刚醒来就想问了，不过
还是憋到蔚心带他吃完早餐。
“南宋建炎年间人。”
曲沃石开始扳手指数数，但历史实在不是他的长项，只好求助地看
向蔚心。
“算整数约死于九百年前。”蔚心也不忌讳回答。
“哇！”超资深学姊！
“那判官他们呢？”
“唐宋元明清都有，大多后来有转世过，阴神通常会以印象最深刻
的那一世容貌现身。”
“神仙跟我说阴间官员最好由本地人担任，可是这样说来大家不都
是中国人？”曲沃石搔头问。
“那倒不成问题，诸位大人上任前都曾转世或于生前到过台湾，也
因为这些缘分被天界指派为协助治理九芎城的官吏，反过来说，我
也在中国各地阴间遇过不少海外修道者担任阴神。”蔚心提醒曲沃
石小心别让长袖勾到小贩摊位。
“真没想到神明也要吃东西。”曲沃石感叹。
“阴间一草一木皆为业力所化，所谓‘境风识浪’便是指魂魄没了
肉身保护时容易遭遇的业力影响，所以天神地祇运用法力与山川大
地灵力创造阴间来保护魂魄，起码能让一般鬼魂不容易堕落成恶鬼
，在这处安身之所等待投胎。”
“原来如此，可是我没法力。”曲沃石下意识拍了拍藏在衣服下的
小葫芦，天界虽然送他仙丹当外挂，但喜欢玩游戏的曲沃石认为不
能随便吃掉重要的丹药，存著以备不时之需，说不定还能交易有用
物资。
“其实光有城隍坐镇，天界赏赐的官印官服等凭证就能带来许多稳
定城池的力量了，前任城隍离开的这八十年间，九芎城大小缩减了
六分之一。当然所有城隍爷还是要努力修行，包括您也是。”蔚心
遥指城墙。
“城隍真的很重要！”跟着引颈望去，发现城墙虽美却有些破落，
气势隐约不足，曲沃石深感同意。
“神明吃东西就是接受阳世与阴间的供养，适当的供养可以补充法
力，也是结缘，双方有缘，你就更需要保护照料这些子民，城隍爷
，蔚心说到这里你可有疑问？”
“妳是指施与受，神明也一样不能光拿好处不做事吗？”
“没错。”
目前为止和女祕书相安无事，曲沃石松了口气，而且楚祕书还穿男
装继续素颜，难道阴间公务员限制男人才能当？难得收女生也得用
男性身分办公？
九芎城不大，花了一天差不多就逛完主要景点，正巧衔接新城隍的
欢迎会与武判官的出差饯行聚餐。
＃＃＃
全城硕果仅存的酒楼已被城隍府包场，曲沃石悲伤地发现，放眼望
去还真是男人的世界，他暗暗决定日后改革第一步就是两性平等，
同时女性职员也应该有更活泼多元的打扮方式，比如说迷你裙和合
身衬衫……
“参见城隍大人！”
“不敢当！大家晚安！”
客套一番后，曲沃石马上钻到文武判官旁边，低声问文判官：“这
里卖的东西好像很贵的样子？经费够用吗？”
“放心，泰清楼只供应阴神用餐以及接待外宾，所谓的官营酒楼，
是免费的，不过一般时候菜色清淡普通。我们有天命在身，时时需
要耗费法力，普通鬼魂的菜色吃不饱，这儿饭菜由天人提供，无业
障问题。”文判官说。
“简单地说就是回血点？”
“是的。”
“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喔？”曲沃石讶异问。
“我们审判引导的魂魄都是现代人，怎能食古不化？电子游戏也研
究过，不然没办法处理相关案件。”
曲沃石发现他太小看这些阴神的智慧了，搞不好资讯落后的是自己
。
上过几道菜，众人刚填饱肚子，蔚心借故离席，不知是只有一个女
生不自在，抑或想让大家更尽兴，总之一脸刚正严肃的女祕书回去
之后，酒楼气氛顿时热烈不少。
曲沃石一开始也跟着他们吃喝笑闹，后来蔚心留下的空位被不认识
的小官吏递补敬酒后，他突然无法忽视那股违和感，最后还是找了
个理由提早退场。
城隍府大门有卫兵把守，曲沃石抱着一瓶酒和半只烤鸡，心虚地点
头问候，随即跨过门槛。
早上被祕书从卧房拖出来时，曲沃石只记得睡觉的地方在最里面，
城隍府真不是一般的大，他顺着一旁小巷子往内走，经过大小衙门
，再过去是主要部门官署。
“‘阴阳’、‘速报’、‘纠察’、‘奖善’、‘罚恶’、‘增禄
’、‘注寿’、‘功过’。”曲沃石试着将经过时看到的匾额复诵
一次，都当城隍了，总不能连他要管哪些部门都搞不清楚，但光看
分类就觉得城隍负责监督的工作有够庞杂。
“灯都还亮着，果然长官才能去应酬吃好料，有没有这么血汗？”
曲沃石掂掂手上的宵夜，恐怕不够分，还是下次再一次订购点心犒
赏加班的部属。
城隍爷应该有薪水吧？就算人已经死了，曲沃石还是忍不住思考这
个现实的问题，目前看来九芎城公务员福利似乎不错，可惜人人都
在爆肝工作，每天工作量和地狱没两样，城隍当不好的处罚还是火
刑。
接着经过的区域，一整排屋舍全数漆黑，只有最边间亮着，曲沃石
顺着上锁的房间一路来到走廊尽头，透过窗櫺发现蔚心正独自一人
伏案振笔疾书。
她不是回家休息了？
由于蔚心总是直勾勾看着人，再不然就是走在他前面带路，曲沃石
总觉得她比客观印象要高，但她现在坐在大桌旁写字的模样简直就
像小孩子。
“城隍爷，既然来了，何必站在外头？”一声冷淡女声打断曲沃石
的遐想。
“没事，随便看看，认识新环境。楚祕书不是回家了？”曲沃石想
起他还揣著宵夜，立刻奉献给祕书作公关。
“要做的事堆积如山，抓紧时间准备一些也好。城隍爷累了可以歇
著，明日卯时会准时叫你起来工作。”蔚心一副挑灯夜战的气势。
“怎么可以让女生一个人做事！妳在准备什么工作？”曲沃石没事
找话聊，但他也想快点融入这班阴神，下次见到贪狼星君前才能有
几件拿得出手的工作成绩。
“只是誊录一些从五营将士汇报挑选出来的急件，方便给文判大人
览批。以前这是文书司的工作，可惜经费人手不足文书司已经裁撤
了。”蔚心说。
曲沃石顺手抽起老旧纸山最上层一张，不看还好，一看整张脸都绿
了，传说中的鬼画符原来真的存在。
他又拿起蔚心整理好的文件比对，这次好多了，起码七成看得懂，
虽然要辨识毛笔行楷还是有一定困难，曲沃石现在无比怀念电脑时
代。
“如妳所见，我对当城隍爷没经验，妳有哪些建议呢？我不想浪费
时间。”趁四下无人，曲沃石开门见山问。
蔚心抬头端详，确定曲沃石相当认真，于是放下红豆小楷道：“既
然你主动问了，关于称呼方面，你是城隍，固然不需太低姿态，但
诸位大人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礼仪仍是遵守为宜，用姓氏加职
称称呼大家即可。至于别人对你行礼，基本的城隍分寸也要拿出来
，以免日后使唤不动部属。”
“我明白了。”曲沃石仔细想想觉得蔚心说得有道理，的确该保留
些许底线，正如他也没把一年后的城隍资格考告诉这班官吏，以免
日后有人利用这点陷害他，官场如战场，看过古装剧的曲沃石还是
懂的。
“威信和能力并非一朝一夕养成，文武判官和我会尽量帮你，这点
我可以保证。”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那其他人呢？”曲沃石好像嗅到一丝小圈圈的味道。
“如果你的表现能让他人满意，那时再烦恼是否讨人喜欢也不迟。
”蔚心警告。
“我现在脑海还是一团乱。”曲沃石抱怨完又问出方才冒出的疑问
：“为什么在这里当官的大多是男人？是时代因素吗？”
“说到这个，蔚心也有些意外，下官居然能屏雀中选。”蔚心的锐
利目光好似在问曲沃石基于何种根据才选她当祕书。
“梓潼爷爷说妳能力很好，我对当城隍一窍不通，就接受他的推荐
了。”曲沃石目光有些游移。
“既然如此，下官便在此谢过城隍爷的知遇之恩了。”
楚祕书冷不防对他友善地一笑，曲沃石心脏登时不听使唤乱跳一通
。
方才还是不苟言笑的冰山脸庞，忽然说笑就笑了，这……好像有些
犯规。幸好楚祕书马上又收掉笑容，曲沃石顺势别开脸，干咳两声
清清喉咙：“就、就说我们两个私下不用这么一板一眼了。”
蔚心想了想补充：“关于你刚才的疑问，并非城隍府没有女性官吏
，不少大人在投胎时也当过女子，但境遇通常不值得留恋自豪，因
此在阴间的化身便以男性为主。”
“噢。”曲沃石好像也能想像几分。
“另外前代女性官吏已全数退休或调职离开，蔚心考量后认为男装
打扮较不易引发流言蜚语。”
厘清哪些可能踩到的官场地雷后，曲沃石殷勤地劝祕书多吃点宵夜
补充体力。
“城隍爷，你有心多学是件好事，但我不希望熬夜变成你明日工作
时间精神不济的理由。”
“可是我现在精神很好，估计也睡不着。”吃饱喝足后，曲沃石自
认跟昨天相比简直脱胎换骨。
蔚心于是起身从书架搬下一堆纸山放在圆凳上。
“这是过去两位文武判官的审案纪录，只差城隍盖章就可以正式结
案，也是明天开始您要做的工作，先习惯看档案，之后也要写些判
词，参考文判大人的写法，应该大有裨益。”
“好，我会认真看。”曲沃石在蔚心旁边清出一块桌面坐下准备用
功。
古人笔迹真不是盖的，漂亮到让曲沃石光看就自卑起来，人人都是
书法家。
“对了，我可以要一些空白纸抄笔记吗？”他要把常见的公文格式
先抄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蔚心刚写两行字就听到曲沃石的要求，只得起身为他张罗。
“另外，城隍爷只要吩咐一声，日后我会将卷宗搬到书房，这处边
间窄小杂乱，不太方便办公。”
“我倒是觉得无所谓，不过要看的案子总共有多少呢？”曲沃石总
觉得一个人待在冷清的大书房看资料有点可怕，每次问问题还得跑
到祕书的小办公室找人更麻烦，干脆一起挑灯夜战。
闻言，蔚心伸手往右边一指。
“妳指墙壁是什么意思？”
“城隍爷刚刚一路走来的房间都是，里头已经放满了，随便开门会
洒出来。”
“全部？”曲沃石以为他听错了。
“我更正，并非全部，前任城隍旧档案与早年案件因为城隍府实在
塞不下，已经移到孔庙东厢借放了。”
“那些全部看完会死人吧？”
“你已经死了。”
曲沃石趴在桌子上欲哭无泪。
九芎城隍这个坑好大、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