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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最近工作太忙,只能仓促写完,无暇检查细看,如有疏漏敬请见谅。
第三十三章 荒魂之殇
阒暗的客厅里,一把搁置在专用刀架上的古旧脇差,断断续续散发冰蓝幽光。
自北村回来之后,小岛田耗费三天的时间对这把脇差施咒,又在刀鞘贴上数张写满愿文的
符纸,试图祛除附着其中的怨力,然而刀身依旧邪气缭绕。
净化失败,为了避免变生不测,只好暂时放在阿凯这边,由他负责保管。
阿凯站在刀架前,伸手接近脇差,只见冷光稍敛,但当他将手移开,冰蓝微光又持续闪烁
,似乎在诉说着心有不甘的深沉怨念。
“这把刀……真让人不舒服……”钧皓远远地飘浮在小客厅入口处,露出厌恶和恐惧交杂
的神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荒魂的御神体。”阿凯仍旧注视著短刀,简短地说。
“黄昏?御身体?”钧皓听得满头雾水。
阿凯转头白了他一眼,“御神体,神灵寄宿凭依之物。”
“神灵?你的意思是说,附在这把短刀上的灵体,竟然是神吗?”钧皓皱了皱眉头。“怎
么感觉邪里邪气的,阴气简直比我还重,有没有搞错啊?可别错把邪灵当成神明来拜。”
“据小岛田的说法,在日本的神道信仰中,神明具有四个精神面向,称为四魂。正常形态
是‘和魂’,‘荒魂’则多在战乱或严重天灾时才会出现,而寄宿在这把短刀中的神明正
处于狂暴的荒魂状态……”
钧皓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哈欠,作势掏掏耳朵,“什么合婚黄昏的,听不懂。反正别让这鬼
东西靠近我就好,离这么远我都还觉得不舒服。我还是去你房间打电动好了。”转身正要
飘离,像想起什么似的,蓦然停了下来。“对了,你知道小雨出院了吗?”
“不知道。”
“小雨住院好几天,你都没去看过她,也没跟她联络,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阿凯默然不应,转身望着架上的短刀。
“这几天我去医院探病,经常看到她拿着手机出神发呆,表情落寞,我猜她在等你的电话
吧,好可怜的样子。”钧皓顿了顿,看着对方沉默的背影,忍不住继续说:“实在搞不懂
你在想什么欸,你明明就……”
“小雨的爷爷当年以血咒困住防空壕恶灵,一旦法阵破封,小雨一定首当其冲,所以她必
须离开村子。”
钧皓不解的说:“离开村子,那又怎么样?你干嘛故意不理她?你这样做,不是把小雨往
她那个组长身边推吗?我跟你说,人家可殷勤得很…”
阿凯深吸一口气,“……日后我若有不测,希望有人能代替我照顾小雨。相信承羽一定…
…”
钧皓连忙打断他的话:“我呸呸呸呸!乌白讲!骗肖欸!连那个叫做什么荒魂
和魂的神都被你捏在手里,你会有什么不测?唬我啊?”
阿凯凝视脇差,眉宇微蹙。“祂并未尽全力--或者应该说,祂根本没有发挥真正
实力……”
他仔细回想对战当时的经过,总觉得自己是被利用了,对方不过想借由他的手求个解脱罢
了;若是认真一战,恐怕胜败未定……
正想着,楼下突然传来好久不曾响起的门铃声--
他们家大门一向不扃不锁,来访的人也从没有按电铃的习惯,都是当自己家一样大剌剌的
直接冲进来,会是谁呢?
阿凯下楼一看,门外的人竟是江雨寒。
只见她衣着单薄、揹著背包兀立夜色中,清冷月光下,一张苍白如玉的容颜带着忧愁的神
色。
“阿凯!”看到阿凯走出来之后,她才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妳……”阿凯愣了一下。“妳怎么会突然跑来?”他直觉望了望红雾弥漫的停车场方向
,空空如也,显见不是自行开车。“承羽送妳来的?”
江雨寒摇摇头,“不是,我走路来的。”
“走……走路?”阿凯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小雨姑妈的别墅在村子的东北方深山,而他家在西南,两地之间河谷纵横交错,相隔甚远
,即使开车也要好一段时间。
“我本来叫出租车,可是出租车司机说他一直找不到我姑妈别墅的位置,所以我只好自己
走路来你家了。”
“傻瓜!这很远……”阿凯一脸难以置信。
“真的很远,我下午开始走,走到你家,都已经晚上了。”江雨寒看看手表,时间是晚上
八点多。
“怎么不叫我去接妳?”想到她为了来找他,竟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阿凯顿觉心疼不已
。
“你会来吗?我住院期间,你也都没来看我……”她皱着眉头说。
“我……这……”
正思索着要如何回答的时候,江雨寒已急切地接着问:“你还好吗?伤口还痛不痛?”
“伤口?”阿凯不明所以。
“小岛田先生告诉我,你前几天在北村受了重伤,差点性命不保。”她神情凝重,面露忧
虑。“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我虽然无法为你分担,至少可以过来照顾你……”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小雨会突然跑来找他,小岛田这混球……
江雨寒担忧地凑近他,“受伤的地方在哪里?让我看看好吗?”
“……我没事。”
“怎么可能,小岛田先生明明说你伤势很严重!”
……在北山神社时真应该放生他的。阿凯深感懊悔。
“真的没事。如果像他说的那么严重,我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和妳说话吗?”
“真的吗?”
江雨寒认真检视的目光在阿凯身上逡巡,再三确认他身体无恙之后,忽然伸出双手紧抱住
他。
“还好你没事,我好担心你。”她的脸轻靠他胸前,谛听着沉稳的心跳声,这才如释重负
。
似曾相识的情境,让阿凯脑海闪过北山神社的堕神幻象,但他十分笃定此刻依偎在怀中的
,确实是他再熟悉不过且令他朝思暮想的人。
要是可以的话,他真想用力抱着她、再也不放开,可惜……
阿凯握紧拳头,竭力克制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并将她轻轻推开。
“走了这么远的路,妳一定还没吃晚餐吧?我带妳去山上吃饭。”他说著,脱下自己的外
套,披在江雨寒身上。
“好,那我先跟伯父伯母打声招呼。”
“他们出国了,这阵子不在家。”
阿凯开车带着江雨寒来到东南山区的一家知名景观餐厅,大概是因为已过正餐时间,天气
又寒冷的缘故,客人并不多。
他们挑了视野最好的座位,可以居高临下,眺望一马平川的万家灯火。
阿凯为她点了满满一桌别具风味的山产佳肴,江雨寒根本吃不下这么多,但为了不扫他的
兴,她还是很努力的进食加餐。
早已吃过饭的阿凯只喝咖啡,望着山下那片辽阔的平原出神。
“这片平原的尽头、那黑漆漆的地方,是海吗?”他突然问道。
江雨寒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这个方向,是大海没错。阿凯……从来没有去过海边,对不对?”她心里顿时感到难过
。
因为阿凯代她承接天命,成为神明乩身,而自小不能远离村子。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神情极为认真地说:“阿凯,等防空洞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我们向帝
君求情,让我来承接属于我的天命吧!”
“为什么?”阿凯惊讶的看着她。
“这样阿凯就可以自由了,不用再受神誓的束缚,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没必要,我无所谓。”阿凯淡淡的说。
“可是我想陪你去很多地方。我们可以去东北角看海,去南投看牡丹花,去阳明山采海芋
,去阿里山看日出,去泡温泉,去动物园……好多好多有趣的景点,等疫情过了,甚至可
以出国。跟阿凯一起旅行,一定是很开心的事!”她眼里闪著憧憬的光采,眉飞色舞。
“如果我可以离开村子,妳真的愿意一直陪着我吗?”
他想,他今生可能没有机会离开村子了,但他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当然,如果你不嫌我烦,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她真诚的说。
“万一……我死了呢?”
“我陪你一起死。 ”她毫不犹豫的说,就像小时候陪他罚跪一样,脸上带着从容恬静的
微笑,语气平淡自然。“我们一起出生、一起长大,怎么可能让你丢下我!”
“……傻瓜,妳不能死!”
阿凯闻言,深受感动,然而心中涌现更多的情绪是恐惧。
自从觉悟到己身背负的职责之后,死生他看得很开--反正他的命是帝君所赐,随
时都可以为了奉行天道而牺牲,但他不能让小雨受到丝毫伤害。
他豁尽一切,只求她平安无虞。
“那阿凯也不能死啊!好了!不要再讲这种不吉利的话,阿凯不会死,我也不会死,我们
都要好好的活着。”江雨寒露出一派乐天的笑容,低头继续用餐。
吃完这顿大餐,时间已经很晚了。
因为不想劳烦阿凯深夜大老远开车送她回别墅,所以今夜暂时借宿李家。
在二楼客房浴室洗过澡后,她套上向阿凯借来的帽T,长度直盖到膝盖,只露出一双白皙
纤瘦的小腿,当睡衣倒是十分合适。
她走出房间,原本想找阿凯聊天,却见他的房门紧闭,不禁有些意外--
印象中,阿凯的房门总是随时大敞、从不关闭的,为什么……
她站在门前踌躇了一下,打消敲门的主意。
阿凯大概睡着了吧?毕竟夜已深沉,还是不要吵他好了。她这样想着,正想走回自己的房
间,一转身就看到钧皓站在跟前。
“唷!这不是有车不开,偏要自己走好几个小时的阿呆吗?”他揶揄道。
“车子又不是我的,是组长的啊。”面对调侃,江雨寒苦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
“跟他借一下不就好了,他对妳那么好,总不可能不借妳吧。靠妳那两只鸟仔脚走这么远
,真的是傻瓜欸!”
“我不想再欠组长人情。”她似乎不愿多谈关于承羽的事,很快地转移了话题:“你现在
是把这里当自己家了?我听阿凯说,你几乎整天都待在这。”
“老大房间里有好多好好玩的电动游戏,我玩到都不想投胎了。”
“你……你还可以玩电动喔?”
鬼魂打电玩……她莫名有种荒唐之感。
“当然,有时候我还会代替老大出团欸!”钧皓面露得意。
“喔……我问你喔,阿凯睡了吗?”
“我不知道。”
“你不是一直待在阿凯房间,怎么会不知道?”
“他老大今天心情特不好,我才不敢去惹他。”钧皓小声地说。
“心情不好?为什么啊?”她感到有些讶异。
晚上阿凯才带她出去吃饭,她倒是看不出来他心情不好。
“呃……这个……我不能说。”
“为什么?”
钧皓吞吞吐吐、讳莫如深的样子,让她更加疑惑--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实在很奇怪。阿凯遇到什么麻烦,不想让她知道吗?
“……不能说就是不能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钧皓说著,立即穿墙而去。
“喂!你还能有什么事啊?”江雨寒对他的遁逃之举感到不满,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逃之夭夭、消失无踪。
此时,从小客厅散发出来的幽微冷光在走廊上忽明忽灭,吸引江雨寒的注意。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走向小客厅,惊诧的看着那把古朴风雅、散发幽蓝冷光的短刀。
小岛田说过,他们从北山捡回一把神明附体的脇差,相当古怪邪门,想必就是这个了?
江雨寒好奇的走近察看,脇差登时炽光大作,刀身剧烈震动,刃鞘相触,铿锵有声。
仿佛受到无形引力的召唤,她迳直伸出右手,握住刀鞘。
在碰触脇差的刹那,一股血气自胸臆翻腾上涌。
她连忙用左手摀住嘴巴,只见大量鲜血自指缝间汩汩狂流,双眼也不受控制地渗出血泪,
瞬间染红向阿凯借来的帽T。
“小雨!”
闻声赶来的阿凯看到眼前这一幕,惊痛交加,立即冲到她身边。
“……凯……”她本想对紧抱着自己的阿凯说些什么,突然眼前红黑一片,失去了意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站在一所似曾相识的木造小学堂外面,看着几个八、九岁的孩童在校门边的花
丛玩耍。
其中一个采撷了大把粉红嫩白的山芙蓉花的女童格外吸引她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名穿着一身褴褛破衣、浏海齐眉的小女孩看起来非常眼熟。
是曾在哪里见过她?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这些孩子是什么人呢?
正感到困惑,耳边听到那些孩子聊天的声响--
“小霞,妳又要去神社供神啊?”另一名女童问道。
“对啊!妳看我今天摘的花很漂亮吧!”那名女童得意地展示捧在怀中的山芙蓉花。
“我们也要一起去!”其他孩童见状,纷纷跟着采摘起其他种类的花。
“妈妈说,虽然我们连吃的东西都没有,但是只要诚心祭拜,神社的神明就会保佑我们的
……”
“我阿嬷也是这么说。”
大家七嘴八舌地闲聊之时,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四周同时响起巨大的噪音,震耳欲聋。
“不好了!飞龙机又来了!”孩子们惊恐地大叫着。
江雨寒抬头一看,果见十数架样式古老的飞机掠过天际,遮云蔽日,为这个小小的山间聚
落带来大片阴影。
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一群大人,扯住自家的小孩,神色慌乱地四处窜逃。
“轰炸机来了!轰炸机来了!大家快疏开!”
受到众人恐慌惊惧的情绪感染,江雨寒正想寻找掩体躲避,四周场景突然骤变,眨眼间她
已置身在一个破旧狭小的木造建筑物之内,身边挤满了抱头缩肩、颤抖不已的人们。
她茫然四顾,这个建筑物虽然残破寒碜,不过从内部结构和一些简略的陈设看来,似乎是
神社里的拜殿之类的。
“阿德他们每次都躲在防空壕,我们为什么不能躲防空壕? ”
人声嘈杂中,角落传来一个清亮的嗓音引起她的注意,转头一看,正是那个采摘山芙蓉、
名叫小霞的女孩。
“傻孩子,大户人家才有钱请得起工人挖防空壕,我们连饭都没得吃了,哪有那种闲钱!
”
紧紧搂着小霞的妇人同样衣不蔽体,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满面风霜、一脸凄苦。
“妈妈,我们还要躲多久?我肚子好饿喔!阿德说他们躲空袭时都有饭团咸菜可以吃,我
们为什么都没有?而且我口好渴……”
“等空袭完了,回家妈妈煮蕃薯签给妳吃。”
“我不要吃蕃薯签。每天都吃蕃薯签,那个又干又粗又硬,不好吃。”小霞皱着小小的眉
头,稚气的眼眸露出可怜神情,“我想吃饭,可以吗?”
“好好好,等飞龙机走了,我去大户人家借点米,煮稀饭……”
一语未完,轰炸机低空飞行的声响逼近,连续数颗砲弹炸了下来,登时火光四起,碎瓦残
肢四处飞散。
一只小小的手被血水冲到江雨寒脚下,手中还紧握著一朵山芙蓉花。
她愣愣的低头看着那只小手,呆若木鸡。
轰炸机的砲弹没有炸伤她的身体,但好像把她的脑袋炸懵了,她脑中一片空白,耳朵也什
么都听不到。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里是地狱吗?
或者,只是一个恶梦吧?
带来毁灭的轰炸机、被炸死的村民、尸骨不全的小女孩……都只是一场梦、都不是残酷的
事实,对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撕心裂肺的哀泣之声将她自怔忡状态惊醒。
定睛一看,一个头戴乌帽、身穿和服外褂的男子伏在那些残缺不全的尸骸上痛哭,身后拖
曳的华丽裳裾漂浮在血泊中。
那简直不像人类发出的哭嚎声让她非常难过,不自觉跟着流下眼泪。
她走近男子,试图说些什么来安慰对方。
刹那之间,那人头也不回地挥出怀中的长刀,江雨寒虽及时后退闪避,诡谲凌厉的剑气仍
然无情地划破她的左脸,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