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蝉单手撑著颊肉,她和阎王已经连着两天两夜在赶案子,底下的衙差
哥哥都换了两轮,阎王却没有一丝疲态,就算他没什么把注意力放到罪魂身
上,只用十分之一的脑力审案问罪,效率还是非常高。
小蝉以前听阴差前辈说,阎王大人可是十殿大鬼之中行政能力最突出的
一个,不管国政碰上什么状况,鬼王陛下只要开口问,阎王总能侃侃而谈,
就等陛下把储君的位子封给他。
小蝉还以为前辈们是在唬烂,毕竟她死后来阴间这段时间,只看到阎王
在摆烂。
“妳说,他这次会带给本王什么惊喜?”
“什么?”小蝉努力写报告,还得分神跟一脸无聊看罪魂开肠剖肚的阎
王聊天。
阎王斜眼打量小蝉胸前别上的“生产力”小卡,完全明白陆判在玩什么
阳奉阴违的把戏。
他定下的法令要无益阴曹的婴魂报废,陆判就明文定下每只鬼的贡献度
。既然每只鬼都有生产力,没办法晃点过去的小宝宝再做做样子埋起来养,
让阎王无从下手,再约定在处分地点黄泉向他报告执行成果。
阎王没办法再去想其它事,心心念念都是即将到来、精心为他准备的精
彩演出。
小蝉把手中的判决报告推过去给阎王写,让她快要爆掉的小脑袋休息一
下再回答他。
“真没用,陆判可不像妳,每件事都得依赖本王处理。”
小蝉趁阎王写报告去拿桌上的眼镜玩,感觉是高级的名牌货,陆判戴起
来应该很好看。
“阎王大人,这支不是备用眼镜,而是你特别去人间买来跟前辈道歉的
礼物对吧?”
阎王脸色一变,一把将小蝉手中的眼镜抢过去。
小蝉好心劝道:“前辈就像贤慧持家的妈咪,不喜欢太昂贵的东西,被
他退货的机率有点高。”
“妳又有什么高见?”
“鬼王陛下不让前辈在阴曹养小孩,如果阎王大人让前辈养,再把幼保
的预算提高10%,前辈一定会对大人崇拜星星眼。”
“这点小把戏就不要拿出来笑话人,陆判要拐人可不会演得这么粗糙。
”
“阎王大人被前辈拐过吗?”
阎王旧时混在人间酒家玩乐,正起兴,陆判突然闯进包厢,一身净白衬
衫混在莺莺燕燕里也毫不逊色,亲手给他斟酒,左一口“哥哥”右一口“哥
哥”,酒酣耳熟之际,笑着提议要跟阎王玩个小游戏助兴,蒙了他双眼,然
后把他抓回办公厅批案子。
阎王算了算,他好像被同一个模式骗过四次。
又他们曾经夜半潜入鬼王陛下的书房,想偷史册确认双生子是哪一个当
上人间小国的国主,被陛下逮个正著。两鬼瑟瑟发抖之际,陆判突然发难,
用力拉开外衫,说他思慕陛下已久,想要自荐枕席。
阎王赶紧点头:对,没错,臣下就是来阻止这小子爬御榻……陆判,也
不照照镜子,没胸没屁股,入得了陛下的眼吗!
陆判:呜呜。
鬼王陛下冷眼看着他们君臣俩装疯卖傻。
还有,当阎王轮调在外驻兵,十殿多少混蛋鬼打他阎罗殿的主意,要把
阴曹整碗端走,威胁利诱代守的陆判。就算风声鹤唳,边关离得遥远,他生
性多疑的心却不起一丝波澜。
待他回城,陆判领着全城的官吏来迎,只身向前,只为他伏身而拜。
──我将大人的殿堂安然无恙奉还。
阎王忍不住笑。臭小子,不要以为我没发现你换了称谓,到底多想跟本
王平起平坐?
阎王只消一记眼神,陆判就说不行、不行,太乱来了。入朝之前,他们
不小心爆出的笑声总是引来众鬼侧目。
鬼不像纠葛的人间,无亲无爱,存在到消亡只有自己一个。连鬼王陛下
看了千年,都忍不住说:阎罗,真羡慕你。
阎王也觉得自己得天独厚,天选之鬼,随便挑个小鬼培养成供他使唤的
偶人,都能变成阴曹的判官大人。
真是太简单、太容易了。
所以他也以为,这点东西,随手就能抛弃。
──大人、阎罗大人,请救救我妹妹……小人知错、都是小人不好,尽
管惩罚小人,小人从此都会谨遵大人的命令,大人只要救她一个就好,我告
诉她您一定会来救我们,求您了、求求您!
阎王无视毫无尊严的求救,抽起被小手颤抖抓住的衣角,就这么看着他
跌回残暴术士所在的人间炼狱。
他不喜欢看人哭,可怜兮兮有够恶心,在审判堂看了千百万次,明明该
转头就忘,却怎么也忘不了,陆判那记魂魄碎去的眼神。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妳的错!”
阎王突然发飙,整个大殿随之震动,把他手边的小蝉吓得不轻。
如果想要掩盖当年的破事,就得把小蝉这个既存的证据全部抹灭,时间
久了,陆判自然会放下,重新来过。
可是他如果不紧抓着小蝉这个人质,陆判就不会留在阴曹了。
“阎王大人。”
小蝉斗胆拉住阎王的袍袖,让他回过神来。
对了,陆判不在,已经不在他身边好些时候。
“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阎王睨著银眸,不带感情地回应:“本王还没沦落到需要妳关心。”
“毕竟交往过,我总不能放着你不管。”小蝉挥了挥手,心无罣碍提起
彼此的黑历史。
“什么交往?又没有上床。”
“阎王大人,你好恶心。”小蝉纯真的少女脸蛋露出嫌恶的表情。
阎王总有一天要宰了这个小妮子。
约定的时限到了,阎王屏退左右,撇开君王的排场,只身来到北境黄泉
。
幽冥常以“黄泉”为名,以沿着断崖筑起的石墙为界,往外即是海,无
边无际,没有尽头。阎王曾经出海远航,直到看不见水底星辉的黑海之黑才
返回,推断冥界的陆域可能不到千分之一。
他再次航海,带着一名小文书吏,再来升作判事,后来又拔作判官,在
船上总是皱着眉头,似乎对深不见底的大海很感冒,碎碎念说他的冒险性格
代表着追求刺激和毁灭,不适合为君。当王就是要像鬼王陛下,没事只窝在
寝宫睡大觉,醒来就唱曲给鬼听,宅乃明君守则。
阎王听着对方头头是道的鬼话,受不了地叫他留在城里,何必跟来找罪
受?
陆判抿住唇,顶着海风拂乱的发冠,磨了半天才把答案从肺腑吞吐出来
。
──属下怕大人寂寞。
阎王虽然没当过人,但也尝过被人端在心头的滋味。
阎王抵达北境,城卫向阎王拜过,不等他们说明,阎王迳自推开城门,
往漆黑的海岸走去。突出的礁岩曾作为临时的码头,那里不见船舶却亮着光
,陆判提着一纸灯笼,静待阎王到来。
阎王大步走近,认出陆判身上厚重的冠服是哪一套。他们约定过,待阎
王继位后,所有鬼都得匍伏在他脚下,只有陆判无需跪拜,穿上最华贵的朝
服,立定在他身侧。
阎王忍不住笑,总知道怎么讨他欢心。
“我说过了,只我登上大位,再也没有鬼能越得过你。”
陆判像是没有感受到阎王的喜悦,可能因为病中,那身挂满金饰碧玉的
墨金大袍,让他苍白的面容更显得憔悴。
“幼子,也就是排除成人以外的不成熟体,属下死的时候,尚未成年。
”
阎王可能太高兴了,一时没意会到陆判的意思。
“你以前就怕被人看小,怎么自己认了年岁?”
陆判又道:“小人是被陛下亲口判下重刑的罪人,公认的害群之马,无
益于国家,理应受到处分。”
阎王敛起笑容,沉下声音:“你想说什么?”
“大人的法案,适用于奴才。”
像是顺应陆判的话,海浪汹涌卷起,扑打在两人咫尺处,虎视眈眈那名
清雅的献祭。
陆判抬起幽怨的眸子,直视阎王:“阎罗大人,您要埋了我吗?”
“胡闹!”
“您只是依陛下的命令行事,奴才绝不会怨恨大人。”
“你给我住口!”
“大人,您还在犹豫什么?请您就像以往依欲望行事,像这样扭捏作态
,瞻前顾后,不适合您。”
阎王还在想陆判究竟打什么主意,陆判往后退,踩定在礁石边缘,再一
步就要落入海中。
“属下投河与大人毫无关系,全是奴才自找的。”
明明阎王不久前才向小蝉嘲弄过陆判跳河的事,可当陆判自个承认揽下
,反让阎王感到不适。
陆判恳切说道:“请您不要被无谓的罪恶感拖住脚步,快点下定决心,
若是陛下回来改变心意就来不及了。”
陆判说的没错,相当合理的判断,要对他下手就要赶在鬼王陛下归冥之
前,但阎王不相信他。
“本王知道,这只是你想逃回人间的把戏。阴魂没了,你就能顺理成章
当人,我绝对不会让你如意。”
陆判反问:“阎罗大人,您在这里,我为什么要逃?”
阎王凝视陆判,想找出一丝虚情假意。
“大人要我去死,我就该去死;若是大人要我留下,再苦再痛,我也绝
不离去。我的死生、存在与消亡,全凭大人吩咐。我向大人咒誓过,永远只
属于您,大人难道忘了吗?”
陆判说完,转身就要往海里跃下,阎王冲上前想拉住他,却被陆判趁势
反抱在怀中。
陆判阴恻恻在阎王耳畔低语:“她死时才几岁?在阴间生活有多么不容
易?你没事吼她做什么?你再敢凶她一次,我就跟你没完!”
阎王大叫:“你心里果然只有你的小妹妹!”
“混蛋,去死吧!”
陆判和阎王扭打起来,一阵大浪拍上,将两人卷入海底。
小蝉来竹棚子探望被打捞上岸的陆判,仅穿着白衫的陆判屈膝坐在床头
,陷入某种忧郁的状态,看到她趴上病床,一句话也没说。
“前辈,你太乱来了。”
如果阎王没抱着陆判游上岸,陆判早就被他那身叮叮当当的高级衣服拖
住,沉下海去。
也因为阎王怕黄泉大海真的依他颁布的王令把自称未成年无生产力的陆
判“吃了”,在海中直接宣判废止弃婴法案。
小蝉挪过身子,把头搁在陆判被子露出的白皙脚盘上。
“前辈,你除了拿自己来赌阎王大人的旧情,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时间有限,陆判本想展现千年来治国平君的高超手腕,让小蝉为他崇拜
不已,殊不知早就被看破手脚,黔驴技穷。
陆判微声承认:“抱歉,我这身本事都是从阎罗大人身上抄来的,没有
别的法子。”
“才不是,你比阎王大人厉害多了。不然怎么能让他心灵受创,不敢再
使坏,关在家里耍自闭?你只是没办法狠下心。”
陆判听了,轻叹口气。
千年来,虽然饱含各种算计,但阎王总是待他很好,领着他,带他看遍
世间的风景。没有阎王,就没有陆判。
“我知道妳想帮我申冤,但我只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回到我所认识的主
君。”
“可是阎王大人不认错,前辈和前辈重要的人还是会受到伤害。”小蝉
什么都能听陆判的话,唯独这件事,她实在忍受不了。
“对不起。”
“为什么前辈要跟我道歉?”
陆判眼中满怀悲伤,小蝉跟着难受,去拉他的手。
“总之,我跳河的事,妳就别再追究了,这对阴曹没有帮助。”
“前辈。”小蝉握住陆判指尖,小小声地说:“那个,我想搬去跟六合
一起住。你要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喔。”
陆判猛地揪住小蝉双颊,勃然大怒。
“我对妳这么好,妳竟然想跑去跟别的男人睡觉!我没妳这个妹妹!”
“呜呜,怎么突然承认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