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蝉看着这个来自天上的大美男，即使面对陆判强大的气场，也没有退
缩的意思。
陆晴空正色回应昂起冷脸、一副想着怎么料理他的陆判。
“这不公平，我们明明同年，刚来陆家那时候，你没法下床，干爹说：
‘晴空要陪着小盼喔。’现在我们成年了，我有争取权利的资格，你才应该
叫我哥哥，嗯！”
陆判一脚踹向陆晴空膝盖，让几乎平高的对方低下头痛叫，直接使用暴
力屈服。
“嗯什么嗯！翅膀硬了是不是？谁晚上哭鼻子要找爸爸妈妈，又是谁夜
半摸黑带你下山？国中小我是不得已跟你这个哭包娘炮走在一起，高中不同
学校，还硬要跟来我校门口！从小到大只会黏着我，毕业成果展叫我陪你去
、结婚也哭着要我到场，我有说什么吗？娶的那是什么货色？我有嫌弃你是
个白痴吗？结果你现在竟然想压我一头。陆晴空，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啊！
”
陆晴空被陆判抓着耳朵扭，零距离遭受陆判翻旧帐碎碎念，一下子就哭
了出来，一边哭一边道歉。
“阿官，是我不好，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了，对不起。”
“知道就好！”
看陆判对漂亮仙子使出铁腕教育，小蝉有点羡慕，也想被她前辈这样羞
辱看看。
陆判骂完，扔下来自天庭的名义三弟，脱下雪地大衣，迳自坐上办公桌
，仿若无人批起公文。
陆晴空畏缩地走到判官大人身边：“阿官，那个，有个掌管土地结界的
仙灵，在地的老人家依稀记得祂的名字叫六合，想请阴曹提供他的行踪……
”
“没有。”陆判想也不想地拒绝，“阴曹只有我们的子民，没有你们抛
弃的杂鱼。”
“仙灵不是鬼物，他的体质不耐污秽，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幽冥吞噬掉
。”
“能救他吗？”小蝉每次去看六合，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陈知凉。”
陆晴空遗憾表示：“我不能救他，他要待下来就必须得到幽冥主君的认
可，一旦认可，我们就会改写他的名籍──他是下贱的鬼物，不再是仙了。
可是你们的王并不在阴世，没有人能救他。”
小蝉发现，这个要叫陆判“哥哥”的风仙子，早在他来找人之前，就思
考过怎么保住六合的方法，不是真心要来杀人灭口。
“请问他在哪个监牢？如果他太痛苦，我会让他平静地离世。”
小蝉和陆判都没应声，天上循规蹈矩的神明大人想像不到，他们家的仙
灵一掉下阴曹就被判官大人叫去顾小孩。因此陆判绝对不会交出六合，阴曹
需要温柔细心的保母哥哥。
“我们有提供治疗，并将他的刑责易服劳役（顾小孩）。”
陆晴空震惊叫道：“你怎么可以给仙灵判刑？审判权又不在阴曹！”
陆判面不改色回话：“他毁损公物，基于属地主义，我有权可以办了他
。在他用身体偿还他造成的损失之前，这个鬼不鬼仙不鬼的东西，都要扣在
阴曹。”
“你就是要拖到鬼王归冥。”
“我们陛下的裁决，就算天帝也得认帐。任凭你是四域的大风神灵也越
不过鬼王的位子。”
小蝉见识到陆判谈判的功力，把高高在上的天规扯进斤斤计较的阴律，
人家仙子要来抓杀人犯，陆判坚持走民事赔偿，连鬼王陛下这个神主牌都让
他供出来用。
“阿官，你怎么可以这样……”
“讲不赢就哭，没用的东西！有种就去找个能说话的代表下来，不过你
们天上界的特色就是胆小怕事，生怕沾上一点灰，谁会来？谁敢来？我赌你
最后还是认命写报告结案。”
“前辈，你好坏喔，人家都哭了。”
陆判瞪过小蝉一眼。
陆晴空流着泪，但还是不肯死心：“我还是想去看看他，他总是守了地
方三百年，虽然神灵本就无亲无故，但一个人流落异地，也太可怜了。”
“陈判佐。”陆判喊道。
“小蝉在！”
“给他带路。”
小蝉怔了下，然后答应：“是！”
小蝉整装待发，告诉漂亮的风仙哥哥，育幼院有点远。但陆晴空只是掏
出汽车遥控器，按下哔地长音，远处电光闪动，一台宝蓝色的轿车来到办公
室门口，发出吼吼的叫声。
陆晴空特别为小蝉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向她躬身行礼，让小蝉受宠若
惊。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
陆晴空从后车厢拿出一个白色纸箱，小蝉问那是什么，陆晴空打开给她
看，都是男性衣物，还有几枚活性炭口罩。
小蝉拿起一件素白上衣，发现内里特别缝上一块旧布。
“他没办法穿新衣服，补丁可以破解这个规定。”陆晴空把纸箱放在办
公室门边，喊过故意无视他的陆判，“阿官，东西在这里，我走了。”
陆晴空发动引擎，轿车开始升空，小蝉才惊觉这不是普通的车，是飞天
车车。
“他叫雷驰，原形是风狮。”
“雷驰你好。”小蝉摸摸车门，想像这是狮子毛茸茸的手爪。
“吼吼！”
“妹妹。”陆晴空笑着叫住小蝉。
“什么事？”
“等一下出发，记得闭上嘴巴。”
“啊……啊啊啊！”
小蝉整只鬼往椅背撞去，看仪表板车速只有三条线：时速一百、两百、
三百，陆晴空还是那副娴静仙子的表情，好像不是把轿车当高铁开的恐怖驾
驶。
陆判明明知道，却故意把小蝉送上贼船。小蝉努力回想她做错什么？是
因为她擅自拿出兔子麻糬吗？还是在陆判欺负人的时候插嘴？还是陆判存心
要洗掉她看见风仙大人送他衣服他在那边矜持死都不跟人家说再见的记忆？
“大概再五分钟到──接下来我做的事是我个人行为，和判官大人毫无
瓜葛。”
陆晴空说完，以他们所在的轿车为中心，形成巨大的风旋，将底下灰扑
扑的尘污卷到半空。轿车吼吼叫着，张开引擎盖，喷出电光，将脏空气以静
电集结成一大丸土球。土球被风势高空送到北海黄泉去，一会就被深不见底
的黄泉吞得干干净净。
小蝉虽然没了呼吸，还是深吸口气，好健康。
就算陆判没有开口请托，陆晴空还是出手整治和天界敌对的冥世环境。
小蝉已经习惯把他们兄弟口中的“毫无瓜葛”直接翻译成“我要罩他”。
小蝉努力在不咬掉自己舌头的情况下发言：“你跟陆判前辈感情好好。
”
陆晴空笑了，很高兴被这么说的样子。
“我们同年，又一起被收养，在家里我和他最亲。我常常跟着他去公会
附近偷看妳，去球场帮妳加油。阿官总说这是‘自我满足、没有意义’，但
看妳健康有活力地过生活，他的心好像也没有那么痛了。”
小蝉挠著脑袋，好像有什么片段浮现出来。
──陈知凉，妳的粉丝又来了！
国中时代的小蝉往观众席远望过去，依稀有对戴棒球帽的少年，想再看
清楚，却又消失不见。
她朋友好事地去追问，回来告诉她：是个叫小晴的男孩子，很可爱。
当时小蝉好像被球打到一样，只是急着回应：另一个是谁？
“干爹和大哥当时找了好久，怎么都找不到被抓的小孩子，最后是靠着
妳那一余残魂冲出炉鼎求救：‘哥哥很痛……’多亏有妳，干爹才能及时救
下阿官。”
“我？”小蝉怔怔地，虽然她没有哭着去找救兵的记忆，但又好像明白
那时候着急不已的心情。
“啊，我忘了，这个不能说出来。”陆晴空神情凝重，好在他跑得快，
回去陆判打不到他。
小蝉有点激动：“你是不是认错妹妹？我不可能忘记哥哥的。”
“对，是我认错了。”陆晴空伸出纤细的手臂，摸摸小蝉的脑袋。
他们来到位在滨水区的育幼院，先前的塑胶帆布棚子已经换成铁皮屋，
小蝉向风仙大人说明，陆判一直想尽办法要升级孩子们的住所。
小蝉跳下车，脚还有点软，呼叫六合的名字。
铁门虽然打开了，但六合花了点时间从包围他的小朋友脱身，带着橘红
尾梢的米色发辫都快松脱开来。
“知凉！”
小蝉小跑步过去，拉住六合的手：“有人来看你喔！”
六合蒙着眼，听说陆晴空的名号，紧绷的身子立刻放松下来。
“小仙见过风仙大人。”
陆晴空看着六合用布巾绑在怀中的小婴儿，轻声询问：“他是你救下的
孩子？”
六合用流畅的仙语回话：“是的。我会把他平安养育成魂，判官大人说
会安排他投胎成人。小仙惶恐，恳请风仙大人为孩子祝福。”
六合抱起孩子，孩子仍在睡梦中，迷糊叫唤：“爸爸……”
陆晴空用力闭了下眼。
“自然幻育的仙灵无亲无爱，你却擅自把人子的亡魂看作自己的子息，
杀人灭魂，犯下天地不容的重罪，你明白你的罪孽吗？”
“罪仙明白，但不后悔。”
“天意莫测，假使有一天，你痛苦得不愿存续，你就呼唤我，我会亲手
将你消散为浮尘。”
“谢大人。”六合跪地受下。
“等一下、等一下！”小蝉本来想给他们两个仙子好好聊，但内容实在
太过黑暗，不得不出面插嘴：“风仙大人，为什么结论还是要杀他？”
“天意莫测。”陆晴空忧伤地说，天上界没有申冤的审判堂也没有判官
大人，一切依苍天的旨意决断杀伐，“祂会剥夺你所亲爱的事物，让你痛不
欲生，跪着向祂求饶之后，再杀了你。我不知道天意会以何种形式降临，我
能拖延时间，但我保不住他。”
“可是、可是……阴曹有陆判前辈，他不会让孩子们还有喜欢孩子的好
男人哭的。”
陆晴空看小蝉这么相信陆判，也就不忍心把既定的事实明说出口。
“陆家千年前救过阿官一次，十数年前一次，这次是第三次，可能让你
们以为还能再有一次。”
“什么意思？”
“当事件发生得太频繁，坏事好像都集中在一块，代表着天命的时限即
将到来。”
“什么意思？”小蝉还是不明白。
“幽冥的未来，没有他的名字。”
事后小蝉紧张兮兮追问陆判，那个名字要写在哪里才不会不见？麦克笔
还是白板笔？陆判却说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为了冥世奉献一切的他，最终化
为泡影的宿命，只差是早是晚。
小蝉纠结着心肝，同时感到她离陆判投河的真相又更近一步。
陆晴空双手合十：“抱歉，好像吓到妳了。请忘记我说过的话。”
小蝉垂泪：“怎么可能忘得了啦！”
小蝉回到正题，六合是她保的人，就算是神明大人还是六合自愿投网，
她都不会允许。
陆晴空没笑小蝉一只小弱鬼哪来的自信，柔声道：“妳装腔作势的样子
就像阿官。”
陆晴空呼了口气，小蝉感到一阵清风拂面，眼角瞥见六合昏厥倒下，手
中的孩子却还是抱得牢紧。
“啊啊啊六合！”
“不要紧，我只是清理他体内的秽物，睡一觉就好了。”
小蝉很感谢仙子哥哥相助，但也完全体现出他们悬殊的力量，他都出完
招，小蝉连刀也来不及拔。
小蝉把六合和孩子扛回育幼院，陆晴空在原地微笑等她。
“你还有什么事情忘了吗？”
“妹妹，最后再麻烦妳一件事──阎王在哪？”
陆晴空虽然语调轻轻柔柔，但小蝉可以明显感知他身上的杀意──原来
这个单枪匹马、手无寸铁、比女子还要纤细的男人，从至高的天顶下来阴曹
为的是这件事。
“不行，虽然阎王是大混蛋，但阎王大人和陆判前辈之间还有未解的心
结，你不能出手。”
陆晴空垂下微微发红的双眼：“说的也是，杀了幽冥的代王，会让阿官
伤脑筋的。”
小蝉咽了下口水，也就是说，他要杀，真的杀得了吗？
陆晴空看了下腕上的名表，哎呀一声，说这么晚了，要回公司报备。和
上班族没有两样，好像不是特地来干掉阎王的样子。
宝蓝轿车腾空飞走前，小蝉喊住他。
“风仙大人！”
陆晴空从车窗探头出来，微笑表示：“叫我哥哥就好。”
“陆判前辈不随便给人叫哥哥，你在他心里，一定很重要。”
“我知道，我和他一起长大，朝夕与共，他的个性我比谁都明白。”陆
晴空露出有些悲伤的笑容，“可是我不能叫他哥哥，在他受尽折磨的时候，
我没有来救他。”
“晴空哥，虽然晚了一点，你还是来看他了，为他做了你能做的一切。
”
小蝉认为，这就是阴曹和陆家的分歧点。阎王自以为什么都不做就能占
尽便宜，但就是什么也不做，才会后悔莫及。
小蝉回官厅向陆判禀报，只见深衣束冠的阎王大人站在陆判位子旁，只
手拈着墨迹未干的纸卷。
“陆判在哪？”
“前辈刚才还在。”小蝉注意到风仙子带来的白纸箱已经被收起来了。
“陈判佐。”
“你在叫我吗？”
“废话，妳去把他找出来。”
小蝉感觉阎王有股说不出的焦虑，她却不觉得紧张。陆判凭空消失，这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阎王大人。”
“本王没什么耐性，妳最好马上行动。”
“刚才风仙子下来寻仇，你是不是跑去躲起来？”
风仙降临阴曹那么大的动作，阎王不可能不知道，平常最会酸陆判“你
是鬼判还是陆家的狗”的阎王却不见人影，小蝉投以“你好孬”的眼神。
阎王恼羞大吼：“胡说八道！”
－－
依鬼神位阶换算，风仙比阎王更高一阶，他不敢出手去得罪神明背后的上苍。
下回小蝉要去人间找前辈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