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几年前我还在美国读硕士时经历的事。
当时班上的同学仅有我一个国际学生，更准确地说，只有我一个亚洲脸孔。其他的同学都
是当地美国人。我在读一个艺术相关的学位，班上不意外的仅有一位男生，就叫他约翰吧
。约翰是一个个性有点阴沈、体态宽厚、留着胡子希望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成熟的男生。印
象中约翰人蛮和善，是那种我归类为“无害”的男生。他的创作跟他的个性有点像，甚至
更黑暗一点，在一堂人像创作的课堂上，每个人要轮流当模特儿，画中他画的我多了不存
在的铁链和刺，可以看出他手中炭笔的力道有多重，阴影对比强烈，黑至深处。
这间学校的研学生通常开车上学，下课后就各自回家，不像大学部学生有许多课外活动，
因为课外实习已经占据我们大部分时间。从约翰的家开车到学校约五十分钟，在一个半岛
上，岛上的海岸风景宜人，底端还有一个度假村。
在两年的最后一学期，约翰邀我一起去那个岛底端的渡假村，他的家在整个半岛的中部，
所以可以在他家待一晚、隔天出发，才不会太赶，我们还邀了另外一个女同学史蒂芬妮一
起。不过当天我们才被告知，史蒂芬妮没办法来，于是约翰跟我便决定还是行程照旧，毕
竟我已经期待看那里的海岸很久了。
那天傍晚大概五点多我们一起吃完晚餐到了他家，那是一幢蛮大的房子，里面是楼中楼，
楼梯上去是客厅，记得大桌子上堆满许多杂物，
四周靠墙处也摆放橱柜与各式装饰，总之第一印象是眼花撩乱，还有，冷。我还记得一进
门我就因为与室外夏天不同的温度骤降而不自觉地摸摸手臂，告诉约翰：“欸，你家怎么
这么冷啊，你空调也调太低了吧。”约翰则是耸耸肩，不以为然。约翰说今天他父母不在
家，所以家里只会有我们。我还记得我还带了一盒中国城买到的凤梨酥当伴手礼。
约翰带我参观他的房间，一到他的房间门口，又是令我瞠目结舌的一幕，他的房间墙壁、
包括天花板，贴满他一贯黑暗风格的画作，墙壁上还有一排可能是他在某个陶塑课中创作
的面具，青面獠牙。他的橱柜上还有他收藏的一些刀剑摆饰，桌上地下也堆满了画具与他
尚未完成的作品。约翰一派轻松地跳上他的单人床上，他的床边角落里放了一棵假的粗糙
塑胶椰子树，叶子是会发出绿光的灯。“哇...厄...”我试着找出适当的词汇，“...你这样
晚上睡得着吗？”约翰一一跟我介绍他的收藏品，我则是想尽快退出这个令人感到压迫的
空间。
约翰房间的对面是一个放映室，里面放了两张大沙发，墙上是一个蛮大的电视萤幕，这是
一个相比于其他空间来说摆设相对简单的房间。约翰问我有没有想看什么电影或影集，我
们在Netflix上浏览了一下，我看到动画栏中有进击的巨人，便兴奋地推荐约翰看。在我
们看第一集时，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开始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还有拿塑胶袋沙沙的声音。
我看了一眼约翰，他仍专注在看动画，“欸，你家里有人吗？是不是有人回来了？”
当时的我还完全没想到任何有关灵异的可能性，可能因为到他家时天还亮着，或者是新鲜
或好奇的兴奋还在，我只觉得约翰家很“艺术”与另类而已。没想到我错的离谱。
“为什么这么问？”约翰反问我。“我有听到外面好像有人的声音啊，你没听到吗？”
“没有，我没听到。”约翰停了一下继续说，“不过我从小在家就会听到或看到一些东西
，可能我也见怪不怪了。”
“...........”蛤？！
“小时候有时候在我房间，我会看到有影子飘过或是没有人但屋子有声音，不过都没什么
事发生就是了，我也就习惯了。”
我边听边起了鸡皮疙瘩....“你为什么没先跟我说？！其他人呢？也有一样的经验吗？”
“有一次我前女友在我房间跟我聊天的时候，她讲话讲到一半突然就安静了，我问她怎么
了，她说她看到我身后的一个面具动了一下。”
“.....妳干嘛不先跟我说这些事？！”我当时开始有点害怕同时也感到生气，或许他干
脆就都不说到底还比较好。现在我知道了，我在这个房子里了，已经天暗了，我家在一个
小时车程外，我该怎么办。
“我想说妳可能不会感觉到这些啊，不是每个来我家的人都感觉得到的...妳为什么看起来
这么害怕啊？那没什么的。”
我没有跟他说我在台湾曾经有过被跟的经验，那是另一个故事了。总之当下我了解到这间
房子的确有古怪后，所有从一进门的经验都说得通了。我有ㄧ种被孤立的无助感，在国外
的鬼，我该怎么办？我的祈求默念妈祖保佑有用吗？我要怎么度过这一夜？
动画继续播著，我无心再看，约翰答应明天一早载我回家。“欸，你家厕所在哪里？”我
感到尿急。“出去左转就看到了。”“你可不可以在外面等我？”“妳真的这么害怕哦？
”约翰一脸讪笑，我则是一脸严肃，我真的没有办法玩笑看待我当下的处境。约翰看到我
明显地不爽，就跟着我到了厕所。
我一到厕所，倒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的，厕所了至少有超过二十个那种小天使的白瓷雕像
装饰各处，镜子、墙上、洗手台。我当下想要立刻离开。可是又不得不解决内急。我当下
很害怕但又觉得不能表现出来，好像这样会被房子的东西发现我知道祂们的存在。于是我
硬著头皮坐上马桶，保持目光在地板上，深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我好想哭。突然
，厕所的灯咖一声关掉了。我尖叫。约翰在门外笑，然后再度把灯打开。
终于，我的愤怒超过害怕的情绪。
我洗好手出门，不再跟约翰讲一句话，我气我被困在这里，我气我答应他来这趟旅程，我
气约翰幼稚地无可救药。约翰看出我的愤怒，怯生生地来跟我道歉，说他不知道我这么害
怕。“我已经说过了不是吗？”我冷冷地说。
当晚，我跟约翰说我会睡在放映室的沙发上，约翰说：“妳确定吗？还是妳要跟我一起睡
？”“你在开玩笑吗？”我只想着过了今晚我一定要跟眼前这个人绝交。约翰拿来枕头毯
子给我，他也悻悻然地回房睡了。
这真的是我最难熬的一个晚上。关掉动画的房子安静地放大了每个声音。有一个规律的气
鸣声还有窸窣窣的其他我已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是什么的声音了。我默念我明早就离开，
默念让我安然度过这个晚上就好。
隔天一早，我全身而退离开了这栋房子，还有约翰。
我跟史蒂芬妮说那天的事，史蒂芬妮不断重复“我的天、我的天”，然后说她不是很意外
，因为那个半岛上的区域据说有很多这样闹鬼房子的传说存在。
只是外地来的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