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不能出去,别出去!”
这是院长最后喊出的话,至今依旧无法忘怀,那种残留在耳畔的低语,是深刻且尖锐地刺
痛人心,就像钻头陷进肉里头,不断旋搅。
护理人员们多到可以遮住医院刺眼的蓝白光线,数十只手没有闲置著,有的提着绷带,有
的压着床,有的拉着粗大的尼龙绳,指尖透过绷带陷进皮肤里,我可以感受到他们有多么
用力。
依旧是一样的骗局,全都是为了粉饰真相的骗局。
*
5年前
*
人们慌乱无序的气息随着新闻嘎吱作响的报导在街头暴乱著,无人遵守的红绿灯闪烁耀眼
,似乎连小绿人也特别匆忙,车站没有徘徊的流莺......散地的烟蒂,七彩的塑胶垃圾随
风
滚动,没有麻雀,只有水沟里几只躯体残缺的死老鼠,但也没有苍蝇在牠们身上下蛋。
汽车因交通大乱而鸣笛,它们互相推挤,在近乎隔音的挡风玻璃里指责对方,气得面红耳
赤,却一点声量也没有。
急,向来不是好事,却很能成事,很快地,更急的人撞开矛盾,车龙叠成一团,玻璃的碎
裂声不断。一家三口的母亲抱着儿子从变形的小型车后座爬了出来,脸上都罩着呼吸器..
....
院长的鬼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
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半灰色的包头有条不紊,年轮下的皱纹恰到好处,她说著:
母亲难过的抱着儿子,看向卡在驾驶座的父亲,爸爸撑着眼,鼻孔渗著从胃里涌上的鲜血
,母亲知道暴露在空气中的自己也没剩多少生命,于是摘下了口罩,正当她不知道该怎么
跟怀中的小孩诉说未来时,胸口却渐渐湿了。
眼眶渐渐萎缩,干涸地像是高龄老人,眼球逐渐失去水分,在视力消失前,她至少看见自
己的孩子的脸,已经被病菌腐蚀成了一滩混浊的血浆,很快地,吸入大量空气的她感到喉
咙与腹部传来灼热的痛楚,再来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恶魔的氧气,新闻主播替灾害取了相当戏剧化的名称,蔓延的那一年也十分戏剧化,据说
是酸雨滴进核反应炉导致反应堆外泄,怎么滴进去的?那是活着的人才有余裕想的话题,
反正灾难迎面而来,也不能假装看不见。
事情发生不久,院长就把一群孤儿都带进地下室,5岁到15岁的都有,为了躲避恶魔的空
气,她这样说。
整整五年,到处都是人们腐烂的恶臭,食物都是不干净的,院长很是恐惧,电视台永远都
是断讯的杂音,但地下室有很多罐头方便面,我们只能读著圣经和院长的故事,彼此打闹,
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和她相依为命,不过倒也过了些平静的好日子。
直到地下室里,食物开始不够,孩子们开始消失,跟那些被空气腐蚀的尸体一样,院长抱
著渗血的布包,将他们埋葬在凿开的地窖底层,院长含着泪说著,谁叫他们不听话、谁让
他们跑出去的......
我在地窖土丘前哭了许久,直到其他孤儿说,他在尸体边闻到食物的味道,是烹调肉类的
香味,焦味,我们已经几年没吃过热食,对味道十分敏感,也是在那一晚,我挖出那些下
葬的白布,干涸的白布血迹变成褐色,当我卷开白布,那些畸形不良的骨头已经难以辨别
,只
有缠在颈部的电线格外显眼。
隔日,日历拉下了复活节假期。
是,我把他们身上的肉给割了下来,院长毫不避讳的承认。将他们还能用的身体分享给大
家,随即她端出一道道美味的佳肴,孩子们争相上前,大块朵颐数久未见的圣餐。
电线和电视的接孔是吻合的,电视根本没有接到线上。过世的孤儿年纪都是最大的,即使
不愿相信,我的身体也莫名警觉,也许该轮到我了?
院长说过,我们居住的地方是墓窖改建的,在许多房间衔接的走廊都通往一处向上的楼梯
,大概有三十几公尺那么长,那是唯一的出口,只有院长有大门的钥匙,她总是带在身上
,但我必须离开,五年了,我也十二岁了,也许外头已经好了些,我一点也不想死在墓地
里。
许多孩子不管如何长大,都还保持着五、六岁的心智,我没办法说服他们,于是自己奔向
出口,我没有任何办法打开厚重的铁门,于是我径直冲向出口,徒手在门板上奋力敲击,
孩子们闻声探头,院长也来了,踩着熟稔的步伐,今天的她仍然把自己打扮得跟五年前一
样,一丝不苟。
楼梯间并不大,我只是慌张的敲门,一边回头,瞧见她那张和蔼的脸上似乎已经想像著将
我身上的肉块作成餐点,然后铁门在阳光终日的薰陶下并没有因为锈蚀,或魔鬼的空气软
化,反倒是院长常年对地窖的掌握让她被阶梯上的电线给绊倒,即便她只是年近半百,但
从楼梯上滚落的代价也让她只能趴在地上哀号,一身的礼服和整理好的头发都散乱无章..
.
...
“明,你不能出去,别出去!”
她的声音近乎乞求,诚恳,但那并不能阻止我从她折断的腿边抽出那根上头刻有橄榄枝的
银匙。
我并不怀念这位养育我们孤儿的大家长,我静静地踏上阶梯,孤儿们探出的头仍在张望,
就像是等我以身试火般,也许迎接我的会是灼热的燃烧,直至全身融化成血水,钥匙阖上
锁孔,铁门变得能推开,我最后看了眼身后......
“你会害死他们......你会让恶魔吃了所有人,所有人都将因你而死!”
或许吧。
铁门微微开了个小缝,孩子能钻出去的缝,阳光,鸟叫,虫鸣交杂在一起,我甚至已经忘
记当初自己是怎么跟其他孩子进去的,森林,杂草丛生的花园,跟变形的流刺网......
*
现在,他们又要将我囚禁起来,我一点也不同情他们,全都是假扮天使的骗子,看他们穿
得那么白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