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虚壹
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book/5930/171703
第九十四章:我身为记者的尊严
我错愕地说:“你要我……让出这则新闻?”
“对,冯记者,我想请你让出这一则新闻,改交给张勇豪发出。”风茂陵道:“并且
在张勇豪发出这一则新闻前,你都先按兵不动,不要有任何动作。”
我愕然地看着风茂陵。
我听得懂他的意思,盖因《水果日报》身为四大报之一,阅读群众远远超过属于地方
小报的《东海岸日报》,如果顾米晴命案的新闻改成先由《水果日报》爆料露出,并且还
是由牌子比较大的记者张勇豪来执笔,那只要“即时新闻”一刊登,其之破坏力,以及一
下子能激起的回响,自然会远远胜过由我在《东海岸日报》发布。
况且,张勇豪也正在调查关于顾米晴的命案——为此,他甚至还伪装成顾米晴的高中
老师,跑去“飞红”意大利面店用餐,想趁机对秦台生套话——那如果将这则命案的内幕
转交给他,他肯定是愿意出手的。
风茂陵迳自继续道:“等到《水果日报》的‘即时新闻’在网络上发布后,冯记者,
你再于《东海岸日报》上,跟着发出这则新闻报导,以这样子的方式露出,还能达到接二
连三,营造好像不少媒体都开始注意这则新闻的效果。”
我仍是愣愣地看着风茂陵。
“可是这样,我岂不是就变成跟风的记者?”
“对,就是让你变成跟风的记者。”风茂陵徐徐道:“你的新闻,是接在《水果日报
》后面而发,那你的人身呢,相对来说就会比较安全一些——因为就外界的角度来看,都
会认为你只不过是跟着《水果日报》报导罢了,可以诱导让皮子雄他们在第一时间认为,
你不是要明目张胆地与他们对干——但你也能在之后,继续于网络上,做你刚才所说的那
些计划。我想,这个办法,可以说是最两全其美的了,冯记者,你觉得怎样?不如就把这
则新闻,让给张勇豪,制造出一个你只是‘抄新闻’的假象吧。”
听到风茂陵的最后一句话,我的心头登时“格登”了一声。
抄新闻!
一时之间,整个人是顿住的,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要我让出这一则新闻,然后退而成一个“抄新闻”的记者?
风茂陵安静地看着我,明显正在等我给他一个允诺的答复。
从他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他显然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妥善的方案。
只要我在报导顾米晴命案内幕的新闻时,时间点稍微后面一些,变成像是用“抄”的
,就能在立场上,以“人家大报都报了,我这小报不报,说不过去嘛!”的说词来为自己
开脱。
原本的险棋,将会转化成安全牌。
这一招,的确可行!
可是此时此刻,不知怎地,我的心底,竟没有很愿意。
要我让出顾米晴命案内幕的新闻?
这可是我上线当记者以来,第一则“独家”新闻啊!
我犹豫了。
入行这一个多月以来,我还没有报导过任何一则“独家”新闻。
因为我没有得报。
《东海岸日报》是地方小报,阅读群众有限,就算是一般人要爆料,要给“独家”,
谁会去找这个地方小报来爆料?
所以我没有得报。
因为写不出“独家”新闻,又一直觉得该与人为善,下笔从不得罪人,也不去害人,
凡事都先体谅别人,所以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在这一行里,根本混不出什么名堂。
根本就没人当我是一回事!
根本就没有人看得起我!
是以,我的内心里,并没有很愿意将顾米晴命案的内幕,转交由张勇豪来发出。
然而,现在是为了我的人身安全着想啊!
我的心里逐渐开始天人交战。
对方可是一个纵横黑白两道,交游扩及三教九流的侦查队长呢!
只要退一步,变成“抄新闻”的记者就好,台面上乍看之下,就能变成像是“同业都
有报了,我不能漏新闻啊!”的无奈跟风之举。
况且,这不就是我每天就在干的事吗?
每天的我,不就是总在下午准时打开《水果日报》、《罗兰时报》、《神州时报》、
《合纵报》及《中心社》的“即时新闻”,汇整这一天最重要的五则社会新闻,向洪主任
报“提要”,然后开始东抄西誊各家新闻的说法,截取菁华,完成这一天的新闻报导吗?
——风茂陵现在提出的妥善方案,不过就只是要我做平时就在干的事罢了!
可以吧!
只不过是再做一次每天都在做的事情罢了!
再干一次,也没有差吧!
这样子,我也就不会马上就站在对方的矛头上了。
就答应吧!
自己的安全至上。
——可是,这样我还算是一个记者吗?
寻思至此,我的心,亦发踟蹰了。
——不,算不算是记者根本不重要,还是应该要以自己的安全,为优先考量吧!
望着风茂陵,我缓缓张嘴,准备同意。
然而,两侧兀自仍肿胀的脸颊,就旋即因肌肉拉扯,而微微一痛。
很轻微很轻微的抽痛。
但我的思绪,却像是当场触了电一样,脑海里闪过一道身影。
一个女人的身影。
李维茵。
我猛地一凛。
——我真的要把这则新闻拱手让人?
这段时间以来,我非常努力地调查这件案子,我用尽了我所有的能力,甚至卡到阴,
被人绑架,被人性虐待,被人掐著脖子,猛甩耳光,甚至差点丧命——
我这么拼命地追着这则新闻的内幕,现在竟然要我全部拱手让人?
为此,我甚至还被警察不假言辞地直接羞辱奚落呢!
“二马啊,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
“你还真的就是一个这样子的人,一个软蛋!”
东尼。
这位刑警嘲讽我的声音,随着思绪,冷不防地从记忆地深处,渐渐响了起来——
“二马啊,一个已经确定只是自杀的案件,就算真的查出它有什么内情,你真的敢全
盘写出来吗?如果不敢,那你调查,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身躯感到一阵巨震。
一股很奇怪,但却很难以用笔墨形容的感觉,在我的体内的血管里,开始漫延。
对啊,怕什么?
如果为了安全,就不敢写,不敢报,那我算什么记者?
如果要靠别人先报,张开保护伞,我才尾随着跟着去报,那我算什么记者?
如果这一步都跨不出去,我永远都不可能写出什么“独家”新闻!
不!不要!
不,我不要再当一个“软蛋”的记者!
我不要再当一个只会“抄新闻”度日的记者!
我也想在这个行业里,走出我的路。
而眼前,就正是一个转变的机会啊!
只要顾米晴命案的内幕新闻掀起了波澜,我就可以在这一行里,一战成名!
还记得昨夜,我在“翻点咖啡店”里偷听皮邹两人的对话后,我是这样子立下了念头
——
——我一定要把这一切全部都写出来!
——就算我只是一个地方小报的记者,我也要把这一切全部都写出来!我要让这一切
全部公诸于世!
——管你是什么侦查队长,管他什么《东海岸日报》有没有人看!
——我就是要把这一切,全都写出来!
——因为,我是一个记者。
“对,我是一个记者!”我的心头抽动着,“我是一个记者!”
牙关渐渐紧咬,我的胸膛,不自觉地渐渐挺了起来。想起了昨晚,那位陆生硕班学妹
周剑瑛对我所说的话——
“我会去买来看的。学长,期待你将今晚所听到关于这起命案的内幕,写成一篇精彩
的新闻报导。”
我写的新闻报导,也有人等着要看啊!
没有试试看,怎么知道我的影响力,一定比较小呢?
我要抓住这个机会,写出名堂!
我要跨出脱胎换骨的这一步!我要让所有人,从此以后,都把我当成一回事!
双眼逐渐睁大起来,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拒绝!”我说。
风茂陵愣住了。
“风爷,不好意思,请容我拒绝这件事。”我正色道:“这是我的新闻,我希望还是
由我自己来执笔。”
风茂陵眉头一皱,“冯记者,你在想什么?”
“嗯,我只是希望,顾米晴的这则新闻,还是由我先在《东海岸日报》上刊登发布,
我不打算让给勇君哥和《水果日报》来先发。”
“喂,这可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啊。”
“不需要。”我说:“如果我连这种事都怕,那我算什么记者?”
风茂陵的丹凤眼瞇了起来,“冯记者,你这么坚持,莫非你还想趁著报导这则新闻,
赚点阅率?”
“不是为了赚点阅率。”我说:“《东海岸日报》和四大报不一样,它比较重纸本,
根本不会在乎放在网络上的点阅率。只是,我还是觉得,这是我跑出来的新闻,应该要由
我自己先来发。”
风茂陵的脸色立时一沉。
“我很尊重勇君哥,可是我也是个记者!”我徐徐道:“就算是地方小报,我还是一
个记者!这毕竟是我追查出来的新闻,我也有我的坚持——”
风茂陵厉声道:“难道你的正义感,是和你的成就感混在一起的吗?”
这句话像是一口猛地出鞘的利剑,迎面刺来,我不禁感到脸皮一薄,急忙想要辩解,
“不,不是!”
“那不然是怎样?”
我立时语噎。
见我语塞,风茂陵勃然大怒。
“我真是看错你了,冯记者。”他气愤地大声道:“刚才在屋内,你说得这么冠冕堂
皇,原来你的正义感,只不过是包藏私心!”
“我……”我立时感到气急,但却吐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风茂陵的话,像针一样,
一字一句,都直刺我的心头——可是我当然没办法,把我目前记者生涯所遇到的困境,对
风茂陵启齿。这种话,有谁说得出口?
毕竟,有谁甘愿,一辈子都当一个人微言轻,领着极低薪水的杂鱼小记者?
我受够这样子下去了!
我受够不被人当一回事的日子了!
没有人愿意的,在这个社会上,只要有机会,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就这样庸庸碌碌,卑
微茍且的过去的。
机会就在眼前,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我暗忖,只要我是一个够“狠”,牌子够大的记者,别说警察了,林雨宫教授敢用那
种态度对待我吗?陈教授敢那样压榨跟威胁我吗?
周剑瑛借我书的时候也说过,林雨宫对待陆生的态度,和对待我这种台籍生,是完全
截然不同的,如果我是一个知名的大记者,她敢这样当着我的面,还有私底下,对着其他
学生那样黑我吗?
陈教授敢那样叫我做假帐,却没有给我该有的报酬,还要我自己负担这些报酬的所得
税,并威胁我,如果不听他的话,就别想在这个系上混下去,否则他会让我找不到指导教
授,甚至呛我“不然你去休学啊”吗?
他们敢吗?
他们才不敢!
只要我的身分不一样,只要我在这个社会上有一定的名望与地位,有一定的话语权,
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学术界大教授们就绝对就不敢这样对我!
这就是社会现实。
寻思至此,心念已定。
我不要再被人这样看不起。
我不要再被人这样欺负。
我要靠顾米晴命案的这则内幕新闻,从此之后,也变成一个够“狠”,牌子也够大的
记者!
我要靠着这一则“独家”新闻,重新站稳我在台北的脚步!
于是我挺著胸膛,沉默但毫不闪避地正面面对风茂陵,下定决心“拒绝”的态度,表
露无遗。
风茂陵见状,不由得大怒道:“冯记者,你的私心,已经完全蒙闭住了你的双眼!”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顶了回去,“我不是有私心!我也有我的考量!”
只要我成功掀起了风暴,带动了风向,帮顾米晴讨了公道,弄掉了邹政东,拉下了皮
子雄,我也是安全的!我一样能够继续当程毓梅的“守护者”,我不会出事。
我没有错!因为这是我用尽全力跑出来的新闻!
“这是我身为记者的职业尊严!”我大声说道。
“你……”风茂陵登时气结,他的脸色铁青,丹凤眼暴睁,显然已被我激怒。只见他
正又开口,但两声娇柔的呼唤,却猛地自一旁响起。
“不要这样!”
我俩皆是一顿,转头望去,是文一菊和程毓梅,原本该在下面的这两个人,竟然也爬
上来了。前者正站在梯子的最上端,后者则已经爬上来,飘在铁皮屋顶的边缘。两人都是
脸色苍白,担忧地看着我俩。
看着我俩投来的视线,程毓梅怯生生地又说道:“你、你们不要吵架!”
“你们这样……太危险了。”文一菊亦对我俩嗫嚅道:“有什么问题,先、先下来吧
,下来好好再说……”
风茂陵冷“哼”一声,道:“你们两个一直都在偷听我们讲话?”
“没、没有。”程文两女急忙否认。
但风茂陵立刻啐道:“哼!不用骗我了,如果你们不是一开始就躲在屋簷底下偷听,
哪能这么快就爬上来?”
两女皆是无语,显然都被风茂陵说中了。
看来她俩是因为好奇我和风茂陵在屋顶到底做什么,于是也冒险地爬了上来——反正
程毓梅可以穿过文一菊的身体,两个人可以一起行动——她俩大概就这样一直站在梯子上
,躲在铁皮屋顶的边缘,偷听我们的对话。
风茂陵又啐道:“所以我和冯记者在屋顶的所有对话,你们都听到了?”
程文两女又是不语,显是默认。
几秒钟后,程毓梅嗫嚅道:“你、你们先下来吧,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
从铁皮屋顶下来之后,我和风茂陵各自都处于很火光的状况,而文一菊和程毓梅则因
为偷听被抓包,两女脸色都有些尴尬,以致于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跟谁说话。
风茂陵迳自走进去了我的房间,拿了之前装早餐的塑胶袋,又再度爬上了屋顶,他要
去把屋顶上所有的“人魄”,都收进袋子里,准备带走。
而在他又爬上去的时候,我默默地扶著梯子,但视线却是不经意地在程毓梅和文一菊
身上来回穿梭。
“你们是跟在我后头,紧接着就爬上来的,对不对?”我问。
程毓梅没有回话,但神色有些侷促,而文一菊则缓缓地轻点了一下头。
我暗忖,这表示,她俩一定都听到了,无论是我方才拒绝风茂陵提案的事,还是先前
关于“人魄”的事、我对付皮子雄和邹政东的计划、以及我是程毓梅“守护者”的事,她
们两人肯定都已知悉。
于是我看向程毓梅。
一和我的视线交对,她立刻别过头去,不与我互看。
显然,程毓梅也没想到,我和她之间的状况,会因为彼此都过度孤单,发出“执念”
想找人陪伴,进而转变成“认同”,走到“枉死鬼”与“守护者”这样的地步。
很多事情,似乎都是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变成的。
可是,我方才拒绝了风茂陵那个比较两全其美的提案。
很明显的,我没有把好好当程毓梅“守护者”的事,摆在第一位。
而程毓梅也听到了这件事。
我苦涩地“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说:“你们也觉得我包藏私心,对不对?”
程文两女都没有回话。
我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却见文一菊的一对美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和程毓梅,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这时,风茂陵又再度要从屋顶上走下来了。
他下来后,我们合力把梯子收回公用的洗衣机旁,物归原处后,文一菊却突然开口:
“风先生,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
“啊,请说。”
“你和黎开山,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文一菊道:“我一直听你提起他,你们好像
是认识的,我想要知道你和他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风茂陵打量了文一菊几眼,似在考虑着要不要对这位“广华仲的太太”吐实,但他的
眼神一飘,瞥见了我,大概是心想“就算我不说,你之后也会去问冯恽霆吧”,遂坦言道
:“实不相瞒,我是黎开山的大师兄,不过因为本门的一些事情,我和他已经完全闹翻了
,双方现在是水火不容的敌对状态。”
文一菊听完后,她的神情仿佛在考虑著什么。
但几秒后,她毅然道:“既然如此,风先生,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嗯?”
只见文一菊忽然转身,走回她的房间。
没多久,她从套房里,拖出了一个大木箱。
我“喔”了一声,眼睛一亮——这是昨晚,她从衣柜里拖出来给我看的那个大木箱,
里头放有广华仲那件“干部级才能穿”的黄色唐装。
文一菊弯腰,再度取出那件广华仲的黄色唐装,她先把衣服一转,让众人看到衣服背
部的隶书体“缘”字,接着再解开唐装的钮扣。
“苍天已死”。
衣服内部,那四个黑色的隶书体字,再度映入众人的眼帘。
程毓梅发出了惊呼的声音,而风茂陵也立刻疑声道:“这是?”
“这个箱子,是华仲入狱后,他留下来的一部分东西。”文一菊正色道:“风先生,
现在,我想把这些东西,全部都交给你。”
她瞥了我和程毓梅一眼,又道:“冯先生已经推测出,华仲的很多行为,都是为了准
备要背叛黎开山,程小姐也是因为卷进了这件事,才会不幸遇害。可是包括华仲本身,以
及黎开山,还有杨天星,好像还有很多谜团,我们都还没有弄清楚。而我想,华仲留下来
的这些东西,也许是能帮助我们厘清这些事的线索,所以风先生,我想把这箱东西,都交
给你。”
风茂陵蹲下身子,伸手在箱子开始翻拣。
我和程毓梅亦上前细看,只见木箱里面,有一些书,几件像是法师专用的法器道具,
以及好几个封起来的小纸箱。
只听文一菊又道:“这些东西,只是华仲留下来的一部分而已,其它的,我放在台中
。不过这些东西,我自己也有拿出来检视好几遍,但大概因为我不是‘太平道’中人,所
以一直没有看懂。风先生,既然你是黎开山的大师兄,我想这些东西,你应该能弄懂。”
却见翻拣著这些东西的风茂陵,表情越来越凝重,依稀已看出了什么端倪。
“好的,文小姐,这些东西,就都先放我那里吧。”半晌后,风茂陵起身,对文一菊
道:“对了,我们交换一下电话吧,方便联络,也许我有可能需要去一趟台中,看一下你
先生其它的东西。”
文一菊应允地一点螓首,拿出了手机。
两人不只交换了电话号码,还互加了LINE。结束后,文一菊道:“风先生,那不然你
就先把这个箱子搬下去吧,我怕待会又忘了。”
“好啊。”风茂陵点点头,又走向了木箱。
“啊,我帮你搬吧。”文一菊连忙道:“这个有点重,一个人不好搬。”
一面说著,她已一面自动去抬起木箱的一边,风茂陵亦抬起她木箱对面的那一边,我
见状,亦伸出手,要帮忙搬,文一菊却对我摇了摇头。
“不用了,冯先生,你和程小姐就在这里待着吧,等我们上来。”
然后她和风茂陵开始往大门移去。
我和程毓梅愣愣地目送著风文两人抬着木箱走出大门。
几秒钟后,我方才道:“文小姐……真是很为人着想。”
我明白,文一菊刚才的这个举动,除了表面上的意思之外,暗地里还有另外一个意思
,就是她要制造出一段只有我和程毓梅两个人相处的空档,她想让我们有机会稍微谈一谈
。
程毓梅黯然道:“她是个好人,很温柔亲切的好人。”
我看着她,此际,程毓梅也不再别过头去,而是正面望着我,那双宛如一泓秋水般的
眸子,充满了哀伤。
我的心头立时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抱歉感。
“你觉得我很自私,对不对?”我长吐出一口气,缓缓道:“刚才在屋子里,还要你
不要意气用事,结果自己却是另有考量,你也觉得看错了我,对不对?”
“……不会。”
我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本来就没有义务,该把当那个什么‘守护者’的事,摆在第一位。”程毓梅淡淡
地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需要找这种东西呢!现在突然凭空冒出这件事,怎么能说是你
的问题呢?”
“毓梅——”
但女孩已对我比出了“停”的手势。
“恽霆,如果你答应了风伯伯,我才会觉得奇怪呢。”她平静地说道:“因为我看得
出来。”
“看得出来?”
“我看得出来,你在台北的生活其实并不如意,甚至很不顺遂。”程毓梅望着我,说
:“毕竟在我们能相见以前,我也算是已经在房间里旁观了你好几个月。我看得出来,你
的压力一直都很大,否则在我们第一次能够相见的那一晚,你不会情绪崩溃成那样。”
我讶异地看着她。
“所以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态,真的。”程毓梅继续道:“有机会拼出头,让自己在
别人眼中变得不一样,有谁不想呢?而且顾米晴的这件事,本来就是你努力去追查出来的
新闻内幕,你有那个权力去决定要不要自己发布。”
“……”
“风伯伯其实有点打着道德的旗号,在对你情绪勒索。”程毓梅道:“大家都太习惯
这么做了!可是大家都忽略了,别人有这个能力帮忙,但并不代表他就应该要无偿地完全
牺牲自己。恽霆,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在乎我的事,并且是真的打从心底想要帮我——可是
如果要你为了我,放弃,退缩,舍去本该是属于你的机会,只为了要安份低调地当我的‘
守护者’,那真正自私的,其实是我才对。”
我的喉头莫名地哽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咽到似的。
程毓梅昂起头,望向天空,道:“毕竟,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已经没有未来可言了
。可是恽霆,你不一样,你是活人,你还有未来,你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继续下去属于
你的人生,那怎么能为了一个死人,在人生的关键时刻上,裹足不前呢?”
女孩一边说著,一边对我露出了一抹微笑。
“况且,如果你刚才真的放弃了,退缩了,只为了求自保,就把新闻让给别人,我才
不要‘认同’这样子的人呢!”她轻声道:“所以,去吧,恽霆,就做你想做的考量吧,
不用顾虑那个什么当我的‘守护者’的事,不要放掉你想做的事!我是支持你的,真的!
”
看着微笑的程毓梅,我的胸口顿时一热,再也忍不住,大步走上前,张开双臂,一把
就将女孩抱进怀中。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程毓梅懂我!
“谢谢。”一时之间,我心头有千言万语,想对怀中的女孩说,可是在情绪激动之下
,我的嘴里,却只能不受控地吐著简单的词语:“谢谢你!毓梅,谢谢你!”
——谢谢你能理解我!
艳阳高照下,我抱着程毓梅,一股沁凉感,从女孩的身上,渐渐流进了我炙热的胸口
。
好舒服,真的好舒服。
这时,女孩的双臂,也缓缓地举了起来,穿过了我的胁下,抱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抚
挲著。
“加油,我的‘守护者’。”她在我耳边温柔地说。
我不晓得我和程毓梅抱了多久的时间。
但直到我发现风茂陵和文一菊,正站在大门口朝相拥的我俩望来时,我才连忙和程毓
梅分开。
程毓梅回头一看,亦“噢”了一声。
我俩各自脸上一红,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风茂陵转头对文一菊啐道:“嘿!原来你忽然要给我那箱东西,还有这一层意思啊?
文小姐。”看来他现在才意识到,文一菊其实是要制造我和程毓梅暂时的独处。
而文一菊没有回他话,只迳自走了进来,对我俩低声问道:“有好好谈过了吗?”
我说:“有的,谢谢你,文小姐。”
文一菊浅浅一笑,道:“那就好。”
风茂陵也走了进来,没好气地说:“那就说吧,你们谈得怎样?”
他的态度忽然有点退了一步,但我明白他为何会如此。
今天,风茂陵的坚持,是为了程毓梅本身,所以和我的意见僵持不下;但要是程毓梅
与我,也就是枉死鬼本身与“守护者”之间,跳过了他,彼此直接达成了协议,那身为旁
人的风茂陵,立场上其实就无从置喙了。
只见程毓梅把娇躯打直,微微挺起酥胸,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
她正色对着风茂陵道:“风伯伯,我决定支持恽霆,我支持由他自己来发布这一则新
闻!因为我认为,这是他在这起事件上,该获得的回报!”
“随便你。”风茂陵对她啐道:“但到时候如果出了什么事,导致你得被关进‘枉死
城’,我可不管啊!”
“我不会输的!”我一听,立刻对风茂陵大声道:“风爷,你等著看,我会摆平那些
人,然后平安无事地继续当程毓梅的‘守护者’的!”
风茂陵“哼”了一声,“少在那边说大话了。”接着,他就大摇大摆地往我房间迳自
走去了。
我和程毓梅则再度向文一菊颔首。
“谢谢你,文小姐。”我俩齐声道。
但文一菊却只是对我们摆了摆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没有再多说什么话。
就在此时,我口袋里的手机,却蓦地大响了起来。
“喔?”
我连忙掏出手机,但一看到来电显示,脸色不禁一变,全身的血液,马上又不自觉地
再度加速流动了起来。
程毓梅和文一菊见状,都疑惑地看着我。
“恽霆?”
“冯先生?”
我缓缓接通了电话,并按下了扩音。
“喂?”
“嗨!二马,在忙吗?”
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现在没有,你说。”
“想找你泡茶聊天呢!来嘛,我在分局里面等你。”
士林侦查队长皮子雄。
〈后记〉:
总想问问读者,如果你是冯恽霆,你会怎么选择?
你会怎么处理眼前的这种事呢?
https://www.facebook.com/emptyoneliu/
http://emptyoneliu.pixnet.net/blog/post/217087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