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底想在恐怖片中寻求什么》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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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日常、短篇一回完
“要来点樱桃果酱面包吗?”
一大清早,在宽阔柔软的大床上睁开眼,落地窗外是加州的大海,棕榈叶在艳阳下闪烁,
金发长腿的娇妻,裸露著美好的乳沟,把早餐的餐盘贴心的端到我的床边,如狼似虎的对
着我舔了下嘴唇。
80年代的好莱坞电影似乎常出现这样的场景,宛如异性恋白人男子的天堂,美好的美国梦
的具现化。
然而,这种中产阶级的美梦不属于我。
撇去我的人不在美国这点,我的室友也不是我的年轻娇妻,如果这部电影在我的室友的片
单中,在五分钟内,醒来的男主角会发现他的娇妻被人谋杀,他被污陷为凶手,搭乘的火
车出轨,家里的游泳池窜出水妖,儿童病房突然有个小孩用无助的眼神和自己说“我看得
到死人”。
一大清早,当我在贫困破旧的研究生男宿舍睁开眼,我看见我的室友正双目失神的舔著满
手的血,发出啪滋啪滋的舔舐声,往嘴里塞著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
我在枕边找到我的手表,计算起如果要从上铺逃到门口、要花几秒的时间。
不等我找出逃生的路线,我的室友发现我已经醒了。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他转头的动作很
不流畅,我分不出他究竟是一如往常的肩颈僵硬,还是已经变成了活尸。
我的室友用来自地狱般沙哑的声音问我:
“要来点樱桃果酱面包吗?”
我望向窗外,和平又蔚蓝的天空,宿舍门口的大王椰子在艳阳下嘲讽似的闪闪发光。
如果不是他开口说了人话,我本来以为他终于得偿所愿,成为他最想成为的活尸了。(我
的室友的就业志愿表,前三名依序应该是:活尸、触手怪、导演)。
(因为成为活尸后不用睡觉,他就能彻夜完成剪接与特效,电影研的同学会为此为之疯狂
,纷纷抢当活尸,没隔多久,电影研就成了活尸的基地,满路上都是蹒跚的在制作电影的
活尸,最后进军活尸奥斯卡)
“果酱面包?那个血淋淋的东西?”我小心的问道。
“我在做道具血浆,颜色和浓稠度虽然对了,但觉得有点太甜了,我希望能做的好吃一点
,这样演员在演出的时候,能真的打从心底露出很好吃的表情。”他用极为专业的态度舔
了下嘴唇:
“你还没吃早餐吧,帮我吃吃看?”
我的室友贴心的把装着面包的盘子放到我的床边。看着那一整盘鲜血淋漓的法国面包切片
,我不禁觉得,这世界老是说唸哲学系的人很怪,真是对哲学系太苛刻,对电影系太不尊
重。
和早晨起来做血浆的怪胎相比,形上学真的是很奇怪的科目吗?
我面无表情的用食指尖沾了一点放进嘴里。
“如何?如何?”
“……你要记得帮你的演员买保险。”
我从喉中挤出了我最后的遗言。
遥想起第一次见到我的室友,是在开学后的一个星期。
我在开学前三天搬进宿舍,搬入的那天,我坐在校门口的公共汽车站发呆,长椅的隔壁坐着一
个穿着制服的公共汽车司机,还没开学的下午,车站只有我一个人,他的车熄火停在站牌前,
拿着一本笔记涂涂写写。
午后的阳光让我昏昏欲睡,我望着蓝色的天空发呆。
我不是那种会去搭讪陌生人的性格,倒不如说那阵子忙得根本不想和人讲话。
司机好像和我说了什么,但如今那些话就像是隔着一层水的记忆,我只能回想起各种失真
的声响,好像是耳内压力不足时产生的耳鸣,没有任何一个句子残留在我脑中。
事到如今回想起来,那个司机,好像是1308路的司机。
和车子一起消失在中兴湖的那一个司机。
我忙碌的应付著开学的事宜,我不是应届的研究生,学校对我来说有点生疏了,很多事情
都要靠回想,我努力的把自己的记忆拉扯回大学的时代。
在外面租房子对我来说太昂贵,幸好研究生的男宿舍旧得吓人,学生们唯恐避之不及,四
人房的宿舍,到开学竟然只住进了我一人。
原以为就要悠闲的享受便宜的独居生活,一个星期后,我的室友提着行李出现在房门口。
他带着和现在一样深邃的黑眼圈,一身呛鼻的菸味。
“你抽菸吗?”我不禁问道。
“朋友抽的。”
他的声音很像录音以后再放出来。眼神空洞而虚无。
“这烂宿舍也太破了吧?”他喃喃的抱怨,选了我对面的床位。
他好像原本是在外头租屋,和合租的人拆伙了,没地方住,幸好宿舍还有空位。
“我读哲学研。”我自我介绍道。
“我是电影研。”
“拍电影的?”
“对,我拍电影。”他迷惑了下:“你们哲学系是做什么的?”
电影研,很直观的就是拍电影。而我们哲学系,究竟是做什么的呢?其实,我也不是很确
定,而且越读越是更加不确定。
别的系都是越唸越肯定自己是什么人,我们哲学系则是逐渐母汤,开始成天怀疑一些“我
是谁?我在哪?”之类连小学生都能正确回答的问题,搞得我们的论文好像都是在白色小
房间里用蜡笔写出来的。
“我的论文是写动物权利理论。”我给了他当下最清楚的回答。
“不过你是喜欢哲学才来唸的吧?”
“勉强是。”
“我们电影系里面,对电影没热忱,只是喜欢赚钱的人很多噢。”
“你是吗?”
“我只喜欢恐怖片,对其他类型的片子都没兴趣,一半一半吧。”
我的行李不多,就是日用品和几套衣服,他的行李陆续的被货运寄送过来,用各种大小的
纸箱装着,琳瑯丰盛,光是萤幕就有二个,大部份的箱子装的都是影碟,他小心的把他们
摆进柜子里,用静电擦拭布细细清理,务必要求所有外壳的边缘以平行接壤。
柜子里的片单十分黑暗,看起来像是心脏里流出来的血的颜色,又冒着煤炭燃烧起来的气
息。
“你知道有二成的恐怖片,开头是搬家吗?”
“所以你要看恐怖片来庆祝搬家吗?”
我的室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听起来不错。”
他转身就要去挑片子,我阻止了他。
“你这样看电影,是不对的。”
“蛤?”
“没吃的要怎么看电影?”我拿出嘟可的传单:
“咸酥鸡?鸡排?大肠包小肠?这个星期,珍奶第二杯七折。要不要一起分?”
“──蛤?”
我领着他,二个人像国中女生一样出发去宵夜街找吃的。
一路上我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著话,他聊的话题都很难听懂,一脸的深度失眠,看起
来很不快乐,可是他的不快乐,我并不讨厌。
我们走到饮料店,算了下第二杯七折的折扣,一人分了一杯半糖珍奶。
“你看过《老师不是人》吗?”
那是一部美国青春搞笑片,学校里的水有触手外星人,喝下去就会被寄生,后来我才知道
,那个外星人是我的室友喜欢的类型。
他憔悴的吸著珍珠,一边说,说不定这里面有一颗珍珠,其实是外星人,喝进肚子里,会
长出小触手,小触手长大了,就占领奶茶店,用第二杯七折做大促销,把整间大学都变成
触手乐园。
我心想,好不容易投胎成外星人,还要来地球卖奶茶,奶茶卖不出去,还要搞大特价,在
这个宇宙里,活着也太不容易了。
“不会的,说不定他们很喜欢奶茶,营造了众多的阴谋,躲过FBI的追查,穿越了一整个
星云过来,就为了当奶茶店的店员。这叫作……人生有目标。”
他说道:“大家觉得微不足道的事,到了另一个星球,突然变得很重要,听起来不是很开
心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忧郁的他,在这种地方又展现出非常诡异的乐观。
“奶茶好喝吗?”
“太甜了。”他痛苦的抱住肚子。
“下次点微糖吧。”
回到宿舍后,我们把加蒜的无骨咸酥鸡摊在桌上,一边吃一边看起《老师不是人》,我已
经在第四台看过一次了,不过这部老梗青春搞笑片,该好看的地方都还挺好看的,再看一
次也不赖。
他正式成为了我的室友。
他的黑眼圈还是和他刚来的时候一样深邃,晚上不睡觉,净想一些怪事情。
他身上的菸味,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已经消失了。
会想起这件事,可能是在室友出门后,我睡了一个回笼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我们
学校变成水上乐园,整个学校全是蓝色的水,触手宇宙人搭著飞船来玩,我的室友超级兴
奋,他哗的跳进和天空一样蓝的水里,溅起好多水花。
我来不及阻止他,只好也跟着一起跳进去。我在水中一直往下沉,看见他沉到水底很深的
地方,我想游过去,但怎么游都游不到。
听说梦境反映着人的潜意识,那些属于你而你又不能知道的秘密。
最近总有种感觉,我的室友每回出门,我就得去把他抢救回来,不晓得我们平静安稳、如
草履虫一般与世无争的宿舍生活,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下午二点。我睡到有点头痛。
手机里有一通未接来电,是我的室友打的,因为精心制作的血浆不受好评,感觉他受到了
不小的打击,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抱着他的果酱罐露出心碎的表情,但我的内心对他毫无怜
悯,甚至还想笑。
如果是要请我吃饭的电话,那没有回播回去可就亏大了。我迅速的按下通话键,电话响了
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被接了起来。
“喂。”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一阵过度低沉的中年男人的嗓音。
这不是我的室友的声音。
电波中一样渗杂着如波浪般不规律的水声,信号虚弱得犹如被风吹散的细蜘蛛网,我们都
知道电话中的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但人的意识在接听电话时会自主的排除掉“距
离”这个概念。
但此刻的我莫名有种强烈的感受,那就是这通电话是真的连接在非常遥远的地方。
“……(沙沙)……你是……认识这只电话的……朋友?(沙沙)……你是他的朋友吗?”
“我是他的室友,请问你是哪位?”
“还……回来……(沙沙)……”
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相当不满,甚至是在威吓。
我听见背景的杂音中,好像有女孩子在哭泣的非常细碎的声音。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尽快……(沙沙)……资料室……(沙沙)……过来……”
声音消失了。
萤幕上还在计算通话秒数,但对面的声音完全没有了,我挂断了电话。
无礼的中年男人问了我的身份,还说了资料室之类的关键字,我用我看过至少12季CSI的
殷实推理基础来稍微推敲一下事件的原貌,是否是我的室友掉了手机,对方要他去资料室
取回来?
他的手机真的应该送修了。
早上的课被我睡掉了,不过我的效益主义报告还没写完,实在也不想去挑战教授的底限。
我到宿舍楼下找到了我的室友的脚踏车,骑脚踏车前往传播学院。
记得电影研的确有一个资料室,就在研究室的反方向,不过我只见过门牌,从来没进去过
。
研究室在安迪的海报往左转的的方向,资料室则是往右转。
不知道短发女孩有没有在研究室里?我很想见她,不过现在我得先去资料室才行。
资料室老旧的门板上,装饰的不是电影海报,而是一张朴素的明信片,1998年,诸多经典
大片横空出世的上个世纪末,一部叫做《极光追缉令》的科幻片悄悄诞生,但生不逢时,
一年之内,主题类似的重量级大片《楚门的世界》、《骇客任务》相继上映,夺走世间的
所有目光,此后数年,这部小小的片子都被埋没在黑暗之中。
直到很久以后,靠着影迷的口耳相传,这部片才缓慢的取回了应有的荣耀。
资料室的门口挂著的,是主角约翰所拥有的贝壳海滩的明信片。
我轻敲资料室的门,里面传来了一声“请进”。
转开门把,一阵低温的空气扑面而来,资料室里是整片的黑暗──除了正对着门的墙上,
挂了一片家庭式的投影幕,上头正在放映电影。
外头的光线对放映机来说太过刺眼,我赶忙把门关上,虽然知道传播学院很有钱,但没想
到竟然有钱成这样子,这看起来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资料室,而是一间铺着厚实地毯的豪
华家庭剧院。
房里开着超强的冷气,两旁墙壁靠着玻璃酒柜,电影屏幕的正前方,摆着一张加州暴发户
风格的红色丝绒沙发。
我的鞋尖踢到了一个沉重的东西,好像是酒瓶。
丝绒沙发上蜷缩著一个小男孩,细手细脚的,长得超级可爱,很像混血儿,他翻过沙发椅
背,病恹恹的望了我一眼。
“大哥哥,你是谁?”
我认出了萤幕上的恐怖片,是不符合他年纪的限制级电影,《养鬼吃人》第一集,女主角
克莉丝汀正站在房子的不远处,悄悄的观察着她的母亲。
“不好意思,我在找我的室友的手机。”
他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继续看他的电影。
我走近他身旁,昂贵的丝绒大沙发周围扔满了各种零食,没开过的,吃一半的,还有已经
变成包装纸的垃圾,红酒的空瓶横躺在地上,和五颜六色的雷根糖洒在一起。
我得扫开脚边的垃圾才能走近他的身边。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爸妈在附近吗?”很明显的,这房间没有别人了。出于关心,
我不禁问道。
“他们在外面。”
“在上班吗?”
“应该在吵架吧。他们平常都在吵架。”
我想在他身边坐下来。
“不行喔。”他阻止我,“那里是□□的位置。你坐了他会生气。”
我改坐在地板上,陪他一起看电影。
躲在家门外的克莉丝汀,终于见到母亲和男人偷情的画面,虽然她早就明白自己的母亲并
不忠实,但她看起来还是受到很大的打击。
“你喜欢恐怖片吗?”
“不喜欢。”
“你看得挺专心阿?”和我的室友一样。
小男孩撑著下巴,思考了下要怎么回答我。
“老师说喜欢恐怖片很奇怪,说我不应该喜欢恐怖片。”
“为什么?”
“她说,恐怖片很恶心,我应该喜欢阿拉丁,还有狮子王,大家都喜欢狮子王,没有人会
喜欢看恐怖片的小孩。所以我现在都和人家说我不喜欢,不然好麻烦。”
“什么样的麻烦?”
“唔……我说我不想这样。她就找我妈去学校,说要和她谈谈。可是我妈只会吵架,她才
不想谈。爸也和妈吵起来,说都是她教坏我,她说和她没关系,是我爸的错,最后就都变
成我的错。”
“听起来糟透了。”
“是糟透了,因为他们很烦,所以我学了阿拉丁的歌。想说唱给他们听,和他们说我喜欢
阿拉丁,他们就不会再烦我了。可是我妈忙着和年轻男生约会,爸说他公司很忙,他们都
不想听。
不过我早就知道了。其实我喜欢什么都没有差。
就算我真的喜欢阿拉丁,他们还是会每天吵架。他们就只是……不喜欢我。”
我沉默的听着。
小男孩顿了好一阵子。萤幕上的克莉丝汀开始对着屋里血淋淋的男人尖叫。
“只有老师很开心。她和我说,我的爸妈都很关心我,所以我一下就改过了。不像那个谁
,找了爸妈来谈都没有用。她让我去周会上表演,还帮我录影,让我把带子带回家给他们
看。”
“他们看了吗?”
“没有。”
“我可以看吗?”
“不行。”这对一个小男孩来说,太难为情了:“她拍得超烂,我说真的。如果是我的话
,才不会那样拍。”
“你爸妈不看你唱歌,你会难过吗?”
“不会呀,我觉得轻松多了,至少唱完阿拉丁以后,我不用再学狮子王了。”
“这样也挺好的。”
他像个小鬼灵精一样的笑了下。
带着一种我很熟悉的、压抑的、扭曲的不快乐。
“我的室友是恐怖片的狂热份子。”我说道。
“你们看恐怖片吗?”
“每天都看。”
“连吃饭也看?”
“可以的话,连睡觉都不想闭上眼睛。”我想起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黑眼圈:
“我只是想和你说,喜欢恐怖片不是坏事。你的老师可能不喜欢恐怖片,但有很多其他的
大人都喜欢,一整个电影院坐得满满的那么喜欢,全世界都有人喜欢。喜欢恐怖片的人这
么多,在那里面,肯定也会有喜欢你的人。”
“为什么会喜欢我?”
“只有讨厌才有为什么。喜欢是没有为什么的。”
“那多累啊。”
“不会累的。你看《养鬼吃人》会累吗?”
“比《Halloween》累一点。”讲到了喜欢的东西,小男孩的眼中发出了隐隐的光芒:“
系列作的话,我还是比较喜欢约翰卡本特,不觉得超厉害的吗?《The Thing》和《
Halloween》竟然都是他拍的。他怎么能拍这么多好看的片呢?”
我真想好好的夸奖他一番。可惜我差不多该离开了。
“你要去找你的室友了吗?”
“是呀。”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去顶楼。”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要记住呦。掰掰囉。大哥哥。”
“好吧,再见。”
我关上了资料室的门。
在门关上的后几秒,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虽然我刚才在资料室里没见到我的室友的手机,
不过如果我拨通他的电话,说不定电话会响,我就能找到它了。
我再次打开资料室的门,想问关于手机的事。但眼前的景象让我一愣。
那个有着红丝绒沙发的房间消失了,在门后出现的是一个摆了许多旧铁架的老房间。众多
积灰的纸箱挤在架子上,地上满是装箱的杂物,几张不成套的旧桌椅,杂乱的靠在窗边。
家庭剧院,丝绒沙发,那个小男生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的室友的手机静静的躺在靠窗的桌面上。
我的室友的手机不知何时又多了新的摔痕,整体看来颇为凄凉,收起手机的时候,我的耳
边听见了一阵很轻的沙沙声响。
回过头去,那竟然是水漫过塑胶地板的声音,水从门外淹了进来,直冲我的脚边,有很多
的水混杂着肮脏的气泡,而且涌入的非常快。
这是怎么回事?系馆淹水了?
这些水带着一种藻类的绿,还有一股腐败的水臭味。
我企图闪躲这些水,不过当这些水往上淹了几公分后,我便干脆的放弃了。我满心疑惑的
调整好姿势,走出资料室的门时,水已淹过我的脚踝,水流非常强劲,而且冰得吓人,把
我的脚刺得发麻。
我扶著墙壁往前走,水继续往上淹,几分钟内就淹过我的小腿肚,周围都是办公室,有些
杂物已经随着水流被冲出来,因为这里是电影研的地盘,淹水时飘出的杂物也相当有电影
感,除了什么预售票赠品、漫威模型、甚至还有一个带盒的威尔逊从我的前方缓缓飘来。
水面上的飘流物越来越多,我的鞋子没有防滑功能,光是走平地就差点让我跌倒,系馆的
老磨石子地板又光滑得惨无人道,我人生第一次如此的渴望着百货公司卖的防滑登山靴。
我现在终于明白那些周年庆时挤在百货公司抢购的人的心情了,我现在就想加入他们。
我奋力的涉著水,终于在水淹过我的膝盖时,我来到了楼梯前,我想从楼梯往下离开,但
眼前的景象却让我愣住。
我没有办法下楼。
我完全没有想到。这里不是一楼,水却能淹到我的膝盖,还继续在往上淹,这代表了什么
?
这代表──水是从一楼往上淹的。整个往下的楼梯已经全部泡在水里,隐没在一片混浊的
绿色中,并且水位仍然不断的在往上升高。
这到底有多少水?是学校整个淹没了吗?偏偏周围都没有对外窗,根本看不见外头的景象
。只剩往上的路还能行,我的视线转向一旁往上的楼梯,老系馆的楼层少,这里再往上应
该就是顶楼。
我想起了那个小男孩和我做的约定:不要去顶楼。
可是水已经要淹上我的大腿,我别无选择。
我踩上还未被淹没的楼梯,通往顶楼的铁门出现在我面前,那扇门上用白漆画著一个我非
常熟悉的符号。白色的双圈同心圆,圆的中央夹着一个六芒星,白漆隐隐的散发着绿色的
萤光,就和我过往见过的那几个一模一样。
但门上的这个图型,被人用黑色的油漆打上了一个巨大的“X”。
水已经追到了我的身后,没有办法了,我只能推开这扇门。
在我推开门的瞬间,门的隙缝发出了如同白漆那样诡谲的绿光,只是更加浓郁百倍,我的
耳膜发出轰的声响,几乎痛到要裂开,气压的骤变几乎要让我眼前一黑,我硬是撑了下来
,大口的喘着气,在我的耳膜终于稍微安定的时候,我看见了铁门之后的光景。
强劲的风把浑身溼透的我吹得恍惚。
这里就是非常普通的校舍顶楼。
有裸露的水管,灰色的女儿墙,肮脏的地板,只是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莫名的绿色光雾中
,视野晕眩而混乱。我的学校的校地非常大,绝大部份都是平地,就算是不高的传播学院
老校舍顶楼,也足够我直接望见远处的后山。
现在我所能见到的所有地方全都淹没了,建筑物都浸泡在水中,仿佛电影中会见到的海平
面上升后的末世场景。
在后山的方向,有一个极其巨大的黑影,那个黑影几乎和山一样巨大,直冲云霄,黑影伸
出了无数的触手,在绿色的微光中蠕动。
那些触手必定是非常巨大,肯定有数十层楼这么高,才能让身在远处的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发觉我耳膜中那些气压轰轰作响的声音,也许是那巨大黑影的呼吸声,所有的空气,
都为之颤动。
我知道那个方向是什么,那是中兴湖的位置。
黑暗腐败的风吹过我的耳际,血腥味,水的腐臭味,我毫无思考的看着眼前的景象,陷入
疯狂。
我从女儿墙边往下望,系馆几乎已经浸在水里了,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绿色湖泊。
那水非常深,是混浊的绿色,我凝视著那些水,水开始快速的流动、旋转,水的声音听起
来并不可怕,反倒是相当的平静。
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从女儿墙的顶端坠落。
强劲的旋涡把我拖离头顶上的光。我不断的往下沉,耳膜发出刺痛的爆裂声,我越沉越深
,视线逐渐变得黑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冲上沙滩的,中间好像有某些断片。
我毫无力气的躺在原地,闭着眼睛,听着水打在我脚边的声响,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人
昏昏欲睡,直到有一双手捞进了我的口袋,并企图抢走我的背包。
我睁开眼,看见我的室友头上挂著水草渣渣,在我的身旁打转。
“Hi,Cobb,welcome to Limbo。”
“现在是在演全面启动吗?”
“你的陀螺呢?”
“它爆炸了。”
“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要问你的吧。”
“这世界上很多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他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如何,我这样回答,有没有像哲学系?”
“没有。”我想掐死他。
我的室友打开我的背包,开心的惊呼:“有鳕鱼香丝。”
是的,托你的福,我已经习惯在背包里放存粮了,接下来说不定还会追加散弹枪和T病毒
疫苗。
他问我:“我可以吃吗?”
“吃吧。”
我的室友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他早上抱出宿舍的果酱罐。
“不准沾这个吃!”
我用尽全力阻止他。
沿着之前的脚印,我们缓慢的走回了虚无所在的悬崖边。
不知怎的,今天我总觉得那个浮在空中的巨大球体好像在看我。他明明就没有眼睛,我却
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无所不在,又或者只是我还不明白他的眼睛是什么模样。
如果他的眼睛不是眼睛……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今天打给我做什么?”
我的室友想了起来:“阿明说今天晚上农林所要烤肉,问我们要不要去。我打给你,可是
你没有接电话,然后……我好像就跑到这里来了。”
他试图回想一些细节,可是想不起来。
“没差啦,我喜欢这里。”
“和烤肉比呢?”
“嗯……唔……”他苦恼的皱起眉头。
“回去吧。”
我无奈的笑了。我寻找起埋在沙里的打火机,点燃蜡烛。
回到岸上时,天色才刚暗去,烤肉是晚上七点,还有一小段时间。我和我的室友一身狼狈
的走回宿舍换衣服洗澡,每回都空手去农林所蹭吃蹭喝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凑钱买了半
打啤酒,搭上校门口的公共汽车,悠哉的抵达了农林所的玉米田。
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我们俩人模人样的出现在玉米田里,农林所的肌肉猛男学长们用一
种欣慰的眼神欢迎我们,仿佛在祝贺我们终于回归社会。
“好香啊。”还没见到烤炉,就已经闻到香味了。我的口水不自觉的分泌了出来。
玉米田的路上架著二个木碳烤炉,上头阔气的摆着数十支刷满了酱的烤玉米。
“是烤玉米!”
我的室友朝着烤架奔去,嚷着说要帮忙烤。
因为这里不是畜产所,而是农林所的缘故,BBQ的主角果然还是烤蔬菜,我的室友看起来
真的很喜欢这一群农林所的好人,我几乎没有看见过他这么没有防备的样子。
“如何?特调蔬果酱、台式蒜辣酱,美式烤肉酱,都是我们亲自生产的,这些酱明年要成
为我们的主力产品,为我们促销玉米,快,尝尝看!”
“所以今天算是新产品试吃大会吗?”
“每次都是呀。”
我爱这个名目,太爱了,想和这个名目结婚。
我的室友二手拿着二只烤玉米,兴奋到不行的喊我:“快看!我烤的!”
“给你。”他和我一人分一支。
我接过烤肉酱刷得厚厚、烤得微焦香的烤玉米,一口咬下,满口的香气,我还以为他会烤
美式BBQ的烤玉米,没想到这是台式的烤玉米,口感软黏的糯米玉米搭上微辣的烤肉酱,
好吃到眼泪都要掉下来。
“真怀念啊,记得以前看电影都是吃这个。那时候一支才卖20块。”博班的老学长说道。
一只烤玉米20块的年代,他到底几岁了?
一旁也有年纪相近的学长附和:“对呀,现在都变成爆米花了。以前的电影院前面,都有
好多小吃,情人果阿,鹌鹑蛋呀,卤味呀,我小时候看电影,都在期待吃好吃的,电影反
而没那么重要。”
“对──哈哈哈,以前我姐都买一堆吃的给我,让我看电影时别说话。”
烤玉米太好吃了,我没空和他们聊天。
“以前有这样子的喔?”年轻一点的好像没听过。
“现在还是有啦,只是摊子没那么多了,电影院也变少了,不过以前真是有意思呀。”
“……还有现烤鱿鱼丝什么的,超级香的。”
老学长们继续的回忆过往。
继烤玉米之后,烤五花肉的味道也出现了,还有烤香菇,烤鸡翅膀,烤奶油蛤蜊……
浓浓的白烟不断在玉米田的边缘上升。
后头的学长搬出了卡拉OK开始唱歌,猛男的歌声唱到我头晕,我的室友也挤进去唱。
“现在由电影研的小黑为大家表演一首《Let It Go》!”
底下哗啦哗啦的拍手叫好。
我们带来的半打啤酒大概只存活了30秒,后头又有人搬了啤酒出来,我一瓶接着一瓶的灌
,直到整个人都变得飘飘然,我的室友醉得厉害,他到处在找他的果酱罐,我当然不会告
诉他,我把他的果酱罐暂时藏起来了,我不能让他在月黑风高的玉米田旁,做出樱桃血浆
烤玉米这种料理,这是不道德的。
吃饱喝足,还做了才艺表演,我趁着我的室友还没醉到不能走路,赶紧把他带回家。
啤酒三杯倒的他,现在只剩下傻笑的能力,他呵呵哈哈的仰著头,蹦跳的看着天上的星星
。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迪士尼。”我问他道。他竟然会唱《Let It Go》,我太意外了。
“哈哈,以前很讨厌……不过现在,觉得……这种庞大又邪恶的集团……有很棒的恐怖感
。”
你可千万别在律师的面前这么说呐。
“……我被迪士尼害得超惨。”
“怎么说?”
“我的小学老师……咳咳、逼我去周会唱《A Whole New World》,然后……那是男女对
唱,她就叫雯惠陪我唱。”
“雯惠?你那个同学?”我感觉听到了不得了的八卦。
“嗯,雯惠。”我的室友哈哈哈的笑的乱七八糟:“她恨死我了,到现在都不肯放过我,
没事要整我……”
“你和雯惠是小学同学?”
“嗯呀。”
我的室友点点头。
“她说要来学拍电影的时候,我好惊讶……又很高兴,真奇怪……我拿了很多恐怖片给她
看,……我还以为她……”
我的室友好像想形容什么东西,可是酒精让他的脑子打结了,他讲不出来,就在那边放空
,接着趴倒在地上。
他睡着了。
我喝空手里最后的一点啤酒,扔掉罐子,把我断了电的室友扛上肩膀,听着他像个孩子一
样,躺在我背上呼呼大睡。
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了,又或是年纪大了,想着他的事情,我突然有种莫名的哽咽。
我放慢了脚步,缓慢的往宿舍走去。
回到宿舍时刚好九点二十分,比我预估的要早上许多。把我的室友扔上床,他肯定要睡到
明天早上才会醒来。
我把他登台唱歌的好笑照片发给短发女孩,告诉她,今天本来想去找她,可惜没能成行。
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好像有点多,这个时间,又喝了酒,我应该很累了,可是精神却很
好,应该是我睡到下午的关系,万恶的作习不正常,可能得熬夜到凌晨了,等我的室友醒
来,会被他看到我在熬夜看N台的样子。
短发女孩很快的传来了回复的讯息:
“难怪你今天没去买奶茶。原来是去吃好吃的──”
“我也不是每天都喝这么甜。”我苦笑的回复她:
“妳怎么知道我今天没有去买奶茶?”
“我今天帮忙晚班噢。”
说著,她发来一张对着珍奶比YA的照片,在即将休息的的奶茶店柜台上,摆了二杯奶茶。
照片底下附注道:“要和我说说今天玩了什么吗?”
我拿起外套,朝着宵夜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