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自私的。
就像奇异果汁一样,又酸又甜又涩。
那是从我出生以来就了解的东西。
替别人感到快乐,替别人哀伤,全都是自私。
长大之后,我才发现,人类并不是有意识的去选择自私,而是本性。
父亲总是用怜悯的眼光看我,他认为我不‘正常’,或者该说,不如他想像的那般为
人子女,其实他只是可怜他自己,否则也不会把我驱离后,随即便领养了一个孤儿。
就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所以他才哀恸,他哀怨于自己用了数年的时光生活,然而我却
是他人生失败的污点。倘若我是别人的儿子,他也会为其哀悼,只因为父亲的身分重叠,
所以用相仿的角度去可怜那个人:怎么生出了个这样的孩子,真可悲。
自私的界线在我眼中明朗,并非一夕促成的,而是好多年、好多人给我的证据,关系
、身份与人们相似,才足以让悲伤和快乐得以同理宣泄;重叠的越多,我们越能感同身受
,就像对一个女人来说,一个异国男子获得了世界冠军,她只能汲取世界冠军带来的荣耀
感而快乐;换做一个异国女子取得了殊荣,女人则能在同性的份上找到更大比例的兴奋;
倘若再换成一个住在同样国家、相同人种、甚至一样的都市里的女性,那么那份想像的同
理心将会刺激著女人,让这份快乐升华成骄傲,而这仅仅只是对一份快乐,或一种骄傲的
自私,即便你根本不是世界冠军。
美洲的某处,我在父亲安置我的医院里,走廊上,循着消毒水的味道,跳起了芭蕾舞
,下棋的病人们回头,即便我不慎打翻他们的棋子,他们仍乐呵呵地用双手替我打起了节
拍;呆望电视机的他们也随即闻声响应。
我十分享受这种快乐,那是唯一一次我没有感到自私,就好像大家的心变成了同一颗
,每个人的呼吸都规律得不可思议。
在这之前,我铁定会认为人们是不可能了解彼此的,天底下没有一样的人,一样的像
我遇见诸多鸟事的人。
“滚开!”
刺耳的声音在和谐的舞会中炸裂开来,我的脚步一下子就滑了出去,只是这次不是护
理师们把我拉离现场,脸上炽热的触感来自一位戴面具的老女士,她动作佝偻,头上还顶
著一顶俏丽的羽毛花帽。她嘴里嚷嚷着:“碍路的神经病、打哪来的救济团体、怎么会连
这种人也放进来……”
“废人终究是废人,难道以为自己生在废人堆里,就会高人一等?”
邻居阿姨总是这样说闲话。
我知道,父亲就是因为这些流言抛弃我的,在我眼里,她和他都是无比自私的人,他
们都是极其虚伪的混蛋,那一晚,我十分愤怒,邻居家就住在社区的另一栋大楼里,就算
我待在家里也时常感受到锐利的目光从窗外的某处看来。
那一晚,我把自己整理得很干净,洗了澡,还擦了香香的乳液,头发也抹上了发油,
穿上了在母亲葬礼时的西装,白色的内领象征纯洁,黑色的外衣则代表庄重,人们都是这
样认为的。
“阿姨,这是我爸要给您的水果礼盒。”
她的嘴脸一点也没有改变,下午时分,鲜红色的唇,满脸的粉,还有吸满香水的头发
,可惜还是提不上垂坠的肉和皱纹,跟夹杂在香水尾段中的老妇味。
邻居阿姨瞧不起我,所以一下子就打开了两道铁门,她打开了我特地从家里网购来的
澳洲奇异果,还说“不错呀,奇异果,进口货吗?”被骄傲淹没的脑袋,仍不觉得自己身
处危机之中。
将水果礼盒放在典雅的黑色大理石桌上,阿姨拿起盒盖,只是仔细地检查著出产地,
丝毫没有把奇异果放在眼里。
身后的我只问了她一句:“阿姨你喝过奇异果汁吗?”
“这……这是台湾制造的耶!”
我理解阿姨对台湾生产的不信任,因为她老公的工厂就在农业用地上,在她眼里,所
有台湾生产的食物都有剧毒。
“啧啧,崇学啊,这你拿回……”
正当阿姨转身的刹那,我的手已经卡在她的脖子骨上,能感觉到一些化妆粉吸附在掌
间,夺过阿姨手中的礼盒盖后,便硬生生地将她的头拽进桌上的礼盒中,抬起来,砸进去
,抬起来,再砸进去,直到礼盒里充满了带着鲜血的奇异果汁,我才停止了冲动。
黑色大理石上溅满液体,已然分不清是不是鲜血还是果汁。
“这样妳喝过了吗?”
我把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拉起来问话。
“喝过了吗?”
脑海里激荡的果汁味扑鼻而来,我抓起眼前那位推了我一把的老女人,她的羽毛花帽
和面具在拉扯中掉在了梦幻馆的地板上,我拉起她的脖子,像当年一样,只是这次没有要
请她喝奇异果汁,而是狠狠地撞向身后的落地玻璃。
我想那是强化玻璃,甚至有很多层,因为即便我把妇人的脸撞得稀巴烂,玻璃的裂痕
依然止在外部,那些其他带着面具的人似乎看着戏,和那些长着人脸的小鱼仔一样,鲜血
和参在里头的头毛让鱼仔兴奋的张嘴,疯狂地挤钻著玻璃,两个黑衣人过来架住我。
我仿佛听见微笑先生下令,他们扯下我的面具,并抬起妇人的尸体,并让我们俩随着
队伍继续前往梦幻馆的下一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