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说,自判官大人执位,幽冥有了光明。
道士哂笑:鬼就是鬼,下贱而悲哀,就算举烛烧尽自我,也不可能变成
星月,徒劳而无功。
小蝉在水牢快泡到长香菇,终于被放出来了。
和她同姓的督察长盯着她看,小蝉有点不好意思。
“永靖前辈,我很臭吗?对不起,我会找一条河赶快洗澡。”
“阴间的河不能洗澡,修为不足的新鬼会被‘溶化’。而且妳也没有太
臭,不用担心。”陈督察温和地说,伤脑筋地翻过手上的书写板,上头写着
陆判的命令,“只是最近判官大人事忙,做也不做资料,怕他会被人说话。
”
小蝉凑过去看,因为阴间有大活动,所以给关鬼的监狱一点福利──
地狱:止刑一日。
枉死城:点心一份。
官牢:放笨蛋出来。
小蝉比向自己:“那个‘笨蛋’就是我吗?”
“看来也没有其他鬼了。”陈督察手中的公文书应该已经传遍全阴曹。
小蝉因为泡水发臭,远远地向这些日子照看她的督察前辈道谢,陈督察
微笑挥挥手。
“永靖前辈,这表示我自由了对吧?”
“对,请妳回女子官舍等待判官大人发落……妹妹,请留步!”
小蝉大步往外头冲,陈督察差点拦不住她。不愧是长腿妹子,跑得还真
快。
小蝉向陈督察立正报告:“我想去看陆判前辈。”
陈督察婉转表示:“我用膝盖也看得出来,但判官大人现在应该没有时
间会面,妳再等一等。”
“可是我很担心前辈。”
“可是担心和关切只会徒增他的困扰。他要是因此对妳说了重话,妳的
好意随之付诸流水。妹妹乖,先回宿舍待着。”
人家前辈好声好气哄著,小蝉呜呜两声,还是回到女子官舍。
小蝉回到久违的女子官舍,没半只鬼在,只能自己一只鬼蹲在门口,捧
著小石头发呆。
“急报!东城门请求支援,需女子一名,要──女──的──!”信差
在楼下挟紧大腿大喊,小蝉探出头应声。
“许前辈,我在。”
“啊,妳是……出狱了啊……”信差在阴曹算是消息最灵通的人员之一
,听说过小蝉各种丰功伟业。
“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去。”小蝉被解除职务,就是一枚闲鬼。
“可是……”
小蝉扶著四楼栏杆,直接翻身跨跳下来。
信差赶紧闭上眼,但还是有看到一点粉红色。
“妹妹,妳还是实习生,不能独自接令。”
“许前辈,你还是说说看,看我哪里可以帮上忙。”
信差对小蝉个人评价还不差,长得可爱又没娇气、在红玉手上存活下来
、在孟夫人手上存活下来、地狱各层的管理员也是一致好评,还单干掉七只
十七层的恶鬼,依实力来说没问题,但就是顾忌判官大人的意思。
陆判表面上和小蝉疏离,不过至少有三成的鬼差发现,判官大人存心要
保住这个女孩子。
只是都城眼下的状况,已经水淹城门。
信差嘴上唸著:“‘水鬼’应该不会把妳抓去做老婆吧?”
“什么?”小蝉睁大眼笑笑。
“陈佐员,请跟我来。”
“是!”
小蝉跟着信差前辈快步赶到东城门的路上,信差向她说明状况。
“每次城隍爷带亡魂下来,都会淹大水。祂要的就是不审判,直接让祂
带来的子民投好胎,但我们是有法律的地方,怎么可以让祂乱来?”
“那怎么办?”
“以往都是判官大人出面协商。如果是判官大人来审,城隍爷就愿意信
服,就算结果下地狱也不闹。但偏偏这回判官大人因为封疆大典抽不开身。
”
“我要怎么帮忙?”
“妳站在城门就好。”
“这样就可以了?”
信差跟小蝉解释,鬼在神灵眼中,就是一抹乌漆抹黑的渣滓,但女的不
是,女子就算死了,依然是神灵守护的对象。
信差总结道:“男人死了是鬼,少女死了还是少女,唉。”
两鬼赶到小蝉死掉走过的青石官道,已经淹起积水。
信差要带小蝉上城墙,却被城卫挡在入口。
信差急问:“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带妹子过来解决?”
城卫脸色黑得可以:“阎王大人派人过来,下令全力剿匪。”
信差尖叫:“‘那个’不是普通鬼,是福兴城隍爷!”
小蝉从城门的小窗口往外望去,看见一名面容模糊、穿着白衣的青年。
小蝉从红玉前辈听过福兴城隍爷的事蹟。城隍是人间鬼物所化的仙灵,
十之八九听令于阴曹,但福兴“那一位”不是,一来“他”不是汉民出身,
二来“他”是三百多年没投胎的冤魂,拥有操水的异能,凶厉非常,强到见
鬼。
要是有哪个白目惹到“他”老人家,管你阴差还是阳神,一律被高吊在
城隍庙前头。
但阎王派驻东城门的鬼官,似乎没更新到这个资讯,把远道而来的城隍
爷当作奴才在吼。
下一刻,小蝉听见隆隆水声,城外兴起比城墙还高的滔天巨浪。
白衣青年揹著蜷曲像婴儿的老妇,再次警告:“开门。”
城墙上的鬼官仍然趾高气昂:“不过是会玩水的水鬼,你以为我会怕你
吗?阎王大人只要动一动手指,你就等著魂飞魄散!”
小蝉觉得好人和坏人满明显的,白衣男子是为了老婆婆单枪匹马叩关阴
曹的城隍大人,而叫嚣的鬼官是阎王大人的垃圾走狗。
鬼官继续朝城下的白衣城隍喷出口水:“不只你这个水鬼,你身上那个
臭烂的老太婆,活该被扔在地狱填泥!”
小蝉皱起眉,身为前十八层地狱管理员,真想纠正没水准的长官。
信差在一旁劝解新人:“陈佐员,我知道妳心里不舒服,但尊卑有别,
我们要尊重长官的意志,这也是为了判官大人。”
小蝉听见关键字,脑子突然开窍:有垃圾鬼趁陆判前辈在忙的时候出来
捣乱,那她该怎么做?
小蝉跳步跃上城墙,可能因为大家都在担忧水淹阴曹地府,小蝉顺利来
到走狗鬼官的身后。
“嘿!”
鬼官转头,看见笑容甜美的少女。小蝉一个回旋踢,把鬼官飞踢下城墙
。
小蝉就想,要是陆判在这里,一定会出面主持公道。
城卫们经年站在第一线,很快掌握突发状况,制止骚动,回到原本定好
的计画,由“少女”出面去跟城隍爷说情。只是大家都刚好忘了派员去救被
小蝉踢下护城河的鬼官。
“麦克风试音、麦克风试音,啊、啊~啊~~”小蝉大无畏地站上城墙
边,抓起会漏电的老旧扩音器,重启和“敌军”的对谈,“城隍大人你好!
我是陈知凉!有话好好说,我们都是爱护和平的鬼,不要使用暴力!”
众阴差心想:那妳刚才做了什么?
白衣男子仰起脸直视小蝉,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为何没有来接?任由福兴亡灵漂泊?”
“他”要究责的对象不是个人,是阴曹运作的疏失。
“我了解了。”小蝉颌首。
东城门的守卫们和信差望着小蝉,下一秒,小蝉跳下城墙。
小蝉奋力游过半身高的水面,来到白衣男子面前。
小蝉看的鬼多了,可以从对方一脸烂肉判断出,要是他死前没被毁容,
应该是个美男子。
“对不起,我来送婆婆进城。我会小心带她到候审的休息间,不让她受
惊,所以,也请你收手。”
白衣男子脱落的眼珠紧盯着小蝉,好一会才决定同意她的方案。
白衣男子还有一个条件:“审判一定要由陆判大人审理,绝对不能让她
受委屈。”
小蝉看“他”把年迈的婆婆当作小女儿呵护备至,让她想起自己的爸爸
。
“好,我保证,不会让婆婆被欺负!”
白衣男子这才把老婆婆交给小蝉,一语不发,转身就要离开。
“城隍大人!”
白衣男子回眸,小蝉依生前的习惯,合手向“神明”拜拜。
“那个,我有一个很喜欢的男人,请保佑我早日回到他身边。”
小蝉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曾经在一起过。
白衣男子顿了下,才用温润的嗓子开口:“妳就是追着陆判大人屁股跑
的‘小蝉妹妹’?”
小蝉大惊,八卦已经传到阳间去了吗?
“我没有追着前辈屁股跑,真的,我只是想天天看到他而已。可是我太
笨了,前辈总是嫌弃我……呜呜呜!”
“我认识伊三百年,喜欢伊的姑娘排满城河,从来没看过有谁入伊的眼
。伊的心已经奉献给国家,容不下私情。”
小蝉知道城隍大人委婉劝她死心,但她认识的好鬼都说陆判很好,连立
场不同的外鬼也把陆判说得像冰清玉洁的小白花,让小蝉更没办法不喜欢他
。
白衣男子还有听到别的传言,大意是判官大人带回一个小女子,非比寻
常地照顾著,每次她出了事,总是亲身去救,没有例外。
“若你们有缘,是妳的,就会是妳的。”
小蝉送走城隍大人,揹婆婆进城,不少鬼向她竖起大姆指:少女,干得
好!
信差算是比较理智的一方,把小蝉拉到旁边说话。
“小蝉妹妹,妳这么做会得罪阎王大人。”
“我知道,那位会嘲笑亡者的大人小心眼又爱计较,但我已经答应要送
婆婆进城,说到要做到。”
“妳会让判官大人为难。”
小蝉抓抓头,她的想法和信差大哥不太一样。
“如果我抛下需要我的亡魂,陆判前辈才会失望。”
什么都不做就不会犯错,遇到事情站在旁边就不会受伤,小蝉明白不过
,但她所仰慕的那个人为了救一个弃婴,赌上自己所有,不惜开罪幽冥的主
宰。
陆判不想别人受伤,叫大家乖乖躲在他背后就好,习惯一个人站在前头
迎著风雨。
小蝉不想陆判太孤单,就算陆判叫她不要靠近,但愚笨的她会追随下去
。
小蝉一路跟婆婆聊天耍宝,逗得婆婆笑吱吱,老婆婆给了小蝉一束艾草
。
“妹仔,这个给妳洗身子。”
今天已经有两个鬼叫她去洗澡了,小蝉拉起衣领嗅嗅:“阿嬷,我有很
臭吗?”
“呒啦、呒啦。”
小蝉接过艾草束,她记得这个时节已经没有叶子了,这表示,婆婆死亡
和被带来阴曹时间有点距离。
“阿嬷,对不起,让妳一个人等那么久。”
“呒啦、呒啦。”
婆婆本人不介意等待,只是他们城隍大人发现她的时候,两粒目珠哭不
停。虽然很抱歉,但被人惦记在心的感觉,实在很踏实。
小蝉感同身受,所以她被陆判带回阴曹之后,从未感到不安。
小蝉把婆婆带到候审的等待室,是人间公园不要的凉亭改装而成,各地
来的老人家可以一起聊天打发时间。
以前没有亡魂等待室,红玉前辈说,自从小蝉被阎王乱判之后,陆判修
改程序,一定要由专人审过名册,备份纪录,才能给阎王独自审理,减少阎
王搞破坏的影响力。
小蝉正想着来打扫等待室,眼前亮起黄点,是阴曹的“广播系统”。
──请备有香草的同仁,依下方术式,传送物资。
小蝉身上刚好有婆婆塞给她的艾草,点开像萤光发亮的说明书,嗯嗯,
这漂亮的笔迹好像陆判的手笔。
接下来,应该要把东西放在水墨画上的木匣子,小蝉却不小心碰上法术
的墨迹,整只鬼被“吸”进里头。
一阵天昏地暗,小蝉睁开眼,发现自己好像被关在箱子里。
箱子没锁,小蝉顶开头上的木盖,放眼放去,是白玉铺建的热水池。
小蝉一边想着原来阴间也有温泉啊,一边爬出装满珍珠宝石的木箱子,
脱下沾满泥沙的学生皮鞋,在高级温泉区寻找出口。就在她乱晃的时候,听
见白玉水池传来声响。
小蝉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似乎很熟悉的身影。
“陈知凉,妳为什么会在这里?”
氤氲袅袅,陆判双手拧起湿垂的长发,一丝不挂,从漂亮的肩线、精瘦
的胸膛和那纤细的腰身,一览无遗。
小蝉忘了手脚和脑袋的位子,怔怔地说:“前辈,因为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