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蝉和地狱的“泥巴先生”混熟以后，大概可以辨认出它们有六个，个
性都很不一样。自称是白派弟子，死了三百多年，但中间有去人间更新一下
，还能跟小蝉这个刚死一年的新鬼说上话。
小蝉坐在排行老五的泥巴先生为她做的泥巴板凳，抱着十七层地狱的前
辈们为她准备的人肉干粮，听“泥巴”讲古。
泥巴说，它们门派一门孤子，被从中原逃亡来台的师父捡去养，跟着修
道练武，长大以后就帮忙移民降妖除魔，打击贪官污吏，在当时的社会小有
名气。如果道界的门派有排名，白派说自己第二，也只有陆家敢称第一。
小蝉连着眨眼，她又听见熟悉的名词：“陆家？陆家很厉害吗？”
泥巴们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好一会才说：“要说厉害，当然是我
们家小七比较厉害，但论权谋、华而不实的道术和那张说死人不偿命的嘴，
陆家的确有点本事。”
小蝉常听泥巴先生夸著“小七、小七”，是他们一家子养大的小师弟，
生得白软善良，长到十七岁还会抱着师父缝给他的布兔子睡觉。救人无数，
一生功德圆满，现在应该在天上当白兔神明。
他们小师弟死后不是直接升天当神，而是跑到阴间，要和早逝的师父、
师兄团聚，一个人努力等了很久的样子。它们拜托判官大人帮它们编故事，
告诉小师弟，他无情的师兄们已经放下执著，遗忘此生种种去投胎。
白仙对着无亲故的世间，伏地叩拜。
──小七明白了，弟子必不负父兄教诲。
小师弟走后，它们被判官大人一连骂了三次“愚蠢”。它们捂住耳朵，
表示以后有机会，一定会还报陆判在悲伤的好孩子面前为它们扯谎的恩情。
小蝉知道泥巴先生和他们小师弟的故事，好不感动。
“不要紧，只要有缘，小七弟弟一定会回到你们身边！”
“呸呸呸，不要乱说话！”泥巴们群情激动。
“对不起，可是要我选，我宁愿跟哥哥一起在地狱玩泥巴。”比起牺牲
自我的兄长，小蝉比较能同理找不到兄长的老么心情。
泥巴们跟着叹了六口气：小蝉妹妹，妳不是独生女吗？
“我的梦中有哥哥的！只是他总是叫我去死。”小蝉好久没见到陆判，
耳边常出现被陆判咒骂的幻听。
泥巴们又说：妹妹，放眼三千鬼众，谁不把陆判大人放在心上？我们生
前也常被女子幻想是夫君，妳的病症很常见。
小蝉学着陆判皱眉，她也没有那个底气说她没对陆判妄想过。
──你们之间要是有什么早就被查出来了。陆判大人可是为了救小孩游
过阴河一路外送到我们家门口。想到这件事，他去救非亲非故的妳也不会让
鬼太意外。
“可是陆判前辈是阴曹判官，所有案子的最终审判者。大家都只记得他
被鬼王陛下定罪，没有鬼注意到被他救起女婴的下落。我总觉得他是故意跟
孟姊和钟馗先生闹翻，疑点很多。”
泥巴们心里暗道：宾果！
不过为了他们白派林氏芙蓉一般的心肝宝贝，真相是万万说不得的。
小蝉想到脑筋打结，只能回到一开始被扯远的问题：“你们说的道门陆
家就是收养陆判前辈的陆家？”
──是啊……也不知道老天爷在想什么。
小蝉还以为泥巴们和陆家是死对头，会和阴差前辈一样，反对陆判待在
那个地方；但泥巴先生倒是认可陆家做为陆判的靠山。
──就我们所知，陆判大人也是很不愿意。阴鬼和道士总是民间故事的
敌人，想要划清界线。但十年前重伤的他，没有陆家庇护，又有哪里可以活
？
所以陆氏一门对陆判不仅是家人，更是在危难下伸出援手的恩人。
──虽然陆家家道中落，但总是还有些家底，庄民唤他公子、少爷，也
能读书上学。对当了九百多年孤子的他，可以说是梦寐以求的生活。
小蝉想起钟馗的话：阿判不该回来的。
泥巴们和钟馗不同，它们不认为是阴差害陆判背锅，也不像孟姜记恨女
婴案的囡魂，它们认为那是陆判自找的命运。
它们告诉小蝉，活得越久，越觉得世间没有绝对，只有选择。早在陆判
凭著那身傲气从鬼奴爬到阴曹判官的位子，就注定他会撞上统治冥世的独裁
王权。
神明都无法改变世间的阶级与不公，陆判却以为他一只鬼能办得到，只
要他认定对的事，头破血流也要使命必达。
──早在三百年前，他在鬼王面前抗命放走我们家小七，我们就叫他找
好后继者；如今只能找个帮他收魂的了。
小蝉跟着泥巴们学武。她也想学陆判当个气质文官，但她到每个单位，
最后都在学怎么跟人干架。泥巴道士们跟她说：妹妹呀，不要违逆妳的天分
。
小蝉也会到地狱各层支援。地狱的恶鬼常会暴动，有的永世不得超生的
厉魂比阴差还要强大，一不小心反会被吞魂。
有时候，逃狱的恶鬼会掉来十八层这边，碰地一声，小蝉就要开门去捡
尸块，再揹回它原本所在的“楼层”，久而久之，练出爬楼的脚力。
就在小蝉以为她或许这么挖泥巴和跑腿过下去，却发生她意想不到的状
况。
碰！碰、碰！
小蝉因为敲门声醒来，以为又是一个失足滑到十八层的倒楣鬼，但敲门
声却越来越响，不是一只鬼，而是一群鬼在撞门。
小蝉抓起鬼符，请求支援。地狱传讯差，只能呼叫上下两层的同仁，但
小蝉等了很久，十七层驻守的阴差前辈们都没有回应。
怎么办？感觉很不好。
“六色泥巴先生，我现在要突围去求援，请你们……”
小蝉才跨出半步，就被泥巴们拖进泥巴里。
──三个人以上才打得起群架，妳一个人冲什么冲？
碰地一声，青铜门被撞开了。
小蝉听脚步声，三个、五个……不对，有七个。鬼声窃窃私语：在哪里
？
危机当头，小蝉脑筋高速运转──恶鬼不是逃亡无路过来，而是特意来
十八层找她。
恶鬼：“‘他’说，只要抓到她，那个该死的判官也只能跪着放我们走
了。”
小蝉在泥巴里用手指写字：我们加起来有七个。
──妹仔，妳想干嘛？我们是法力散尽的泥巴仙人，不是鬼差啊啊！
小蝉明白写下：我想宰了它们。
──那个，之前说要把妳介绍我们小师弟，请当作没这回事。
如果是之前在奈何碰上的异形鬼怪，小蝉绝对能逃就逃，实力悬殊太大
；但换作人魂变成的厉鬼，小蝉就会想试着拼看看。
火光亮起，鬼下意识看向光源，小蝉从泥中窜起，直刺向最前头的鬼的
胸口。
鬼大叫，其它鬼回头的同时，正好目睹另一只鬼被小蝉剁下头。它们想
动，双脚却陷在泥水中，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一个貌似牲畜无害的少女，
杀鬼像杀鸡一样。
剩下最后一只鬼，是个烂著半边脸的大块头，眼神混沌，好像被少女吓
傻一般，却在小蝉近身刺向它时，猛地一把掐住她脖颈。
“呵。”
小蝉认得这个笑声。
泥巴缠上大块头全身，但它却不痛不痒，仍是加大力道，要把小蝉那张
俏脸掐捏成肉泥。
“是你……放鬼出来……”
大块头发出高亢的男声，啧啧嗤笑：“‘没有规矩的野丫头，哪里可爱
了？’”
“你从一开始……就瞧不起我……”小蝉从牙关挤出字句，她虽然粗神
经，但受到委屈还是会难过。
“‘没错，本王向来最看不起妳这种只会讨人可怜的下贱亡魂。’”
“我也觉得自己可怜过……但我对他发过誓，绝对不会再让人欺负我！
”
小蝉奋力踹向对方下体，借力扑倒在恶鬼身上，举起菜刀乱砍，直到她
身上溅满血污，鬼头砍得剩下肉泥。
被小蝉砍到掉出来的鬼眼珠，阴狠瞪视小蝉。小蝉对那双眼比出中指，
然后脱力坐倒在泥巴上。
“太好了……”
“好什么好？”
“这样陆判前辈就不用跟垃圾鬼下跪了……前辈！”
小蝉软脚走不动，只能像只蟑螂爬到陆判所在的门口，仰头傻笑。
陆判西装沾满泥沙，垂著凌乱的额发，那双看不出感情的冷然长眸，
低睨著小蝉。
“白痴，妳笑什么笑？”
“下次见到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要多看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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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饲）主终于来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