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在半夜听到过那些声音吗?
拖移重物、穿着高跟鞋来回走动、小孩子间的嘻笑追逐……仿佛到了晚上才刻意浮现出
来,为寂静的夜晚添上无尽的想像空间。
凝视著天花板,阿智终于受不了把夹住脑袋的枕头给松开。
他忍不住抱怨:“他们到底是怎么受的了啊?”
隔着一道水泥,头上传来阵阵有规律的啪啪声。
并非是让人血脉喷张的那一种。
而是像市场小贩宣称可以舒筋活骨的竹板,一下又一下好像衙役执行杖刑般地打在肉上
。
但说到底,楼上到底在做什么没人知道。
阿智眼白上的血丝又增加了。搬来新家的第六天,半夜的噪音就快让他抓狂,怪不得仲
介说这间特别便宜。
不想得罪邻居,他曾在半夜跑到楼下,确认不是自己的耳朵过于敏感。
然而,那股直击耳膜的震荡,每次都敲得他双耳耳鸣。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栋楼的人家,完全没有打算要反应的样子。只有靠自己去沟通看
看了……
打定主意的那一天起,阿智就常守在门边,打算来个不期而遇,顺便不经意地关心一下
那个声音。
头一回是下午四点钟左右,他看到一个小学生牵着一个阿婆上楼。
“请问是四楼B座的吗?”
“毋是捏。”阿婆把老花眼镜拿下来。她说只是看小孩自己在路上玩很危险,所以才想
带他回家。
阿智点点头,微笑致意。
他一看那小鬼就是被宠过了头,浑身长满多余的肥肉,连走路都走不稳,唯独一对堪比
弥勒佛的大耳朵不受影响。
打着哈欠,阿智深感生理时钟正在崩坏。
他非得赶快解决这个问题不成。
又熬过一夜,阿智显得有些魂不附体。
他拿着牙刷在门前踱步,仿佛一停下来就会立刻昏睡过去。
楼上有人下来了。
佝偻著背,脚步有一声没一声的,老爷爷拄著拐杖行动极为缓慢地下楼。
不扶他应该没关系吧?
阿智实在是累坏了,连一根指头也不想动,只是静静地行注目礼。
他发现老爷爷的身形修长,还长著一只鹰勾鼻,可是都因为衰老而枯朽。
跟他抱怨,估计也无济于事吧。
阿智果断关门睡觉。
再一次醒来是晚上六点多了,精神一点也没有比较好。不甘愿放弃,他吃完晚饭就守在
门口,果不其然又让他遇上另外一个人。
手里拽著一大包黑色垃圾袋,鼓胀的容量让人不禁猜想是积了多久没倒。
年约四十初头的男子,应该就是发出噪音的源头。可是阿智却不觉得跟他谈会是件好事
……
男人的四肢粗壮,整个人像是浓缩的汤罐头,连脖子都比别人粗上一圈。蓝色的制服,
西装裤配皮鞋,从脖子延伸到上衣口袋的两条黄线。
他应该赶着去上班吧?现在谈恐怕不是时候,等明天……对,等明天再好好说。
相信男人就是发出声音的元凶后,阿智以为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岂料到了半夜,他又
被千篇一律的啪啪声给吵醒。
规律又仿佛永无止境的声响,把阿智拖出睡梦之中。他瘫软地倒在电脑椅上,把耳机塞
进耳朵,把音量开到最大。
明天、明天一定要解决!
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醒来时阿智只感到头昏脑胀,仿佛昨晚的音乐都灌进了耳朵,积
在脑袋里没有出来。
时间是下午两点。
他悻悻然地爬了起来,连牙也没刷,就怒气冲冲地准备上楼理论。
唰的一下,忽然敞开的门扉,意外吓到一个女孩。
她正好从楼梯上下来,整个人因为惊吓而打住脚步。
“……不好意思。”阿智下意识地道歉。
因为眼前的女孩很漂亮。精致的五官,雪白的肌肤,澄澈的双眼……简直是从萤光幕里
走出来的人。
“没关系。”她说。
“请问,妳是四楼B座的吗?”
“嗯……有什么事吗?”
“昨天晚上妳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声音?”
女孩一脸的迷茫,换作是其他人,阿智可能会以为她聋了。不过既然是她,大概有什么
难言之隐吧……
简单打过招呼,女孩下楼去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阿智竟看见女孩手臂后的紫斑。
就是那种瘀青过了三四天,血液中的氧气流失变成的黑青色。
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吗?阿智看着向上的楼梯,心想不管如何今天非解决不可。
他缓慢地往楼上走去。多天睡眠不足让他的精神跟身体状况都变得很差,五脏六腑时刻
都像被人掐著。
但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女孩。
这么漂亮的女儿还不好好疼惜,难不成不是亲生的……
一定是这样,要不然凭他爸那副德性,怎么可能生出这么标致的女孩。
阿智戏谑地笑着,四楼B座的门就在眼前。
他敲了敲,又敲了敲。
没有回应。
阿智气愤地转动门把,咔嚓一声──门竟然开了。
“有没有人在家?有没有──”
阿智的视线停在玄关边的柜子上,上面摆着一个小盒子,里头有男人担任保全的识别证
,过时的老花眼镜,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这么刚好带全家出去了吗?
阿智气愤地踹了柜子一脚,搬到这里这么久,从来也不见他们一家一起出门。
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偷溜进去把那根罪魁祸首扔掉,起码可以安宁几日吧?
是吧?是吧!
对照着自己房间的位子,阿智很快锁定了目标。
打开门,那是一间没有床的房间。
透过百叶窗,后面的阳台似乎晾着衣服,滴滴答答的水声响个不停。化妆台摆在一旁,
巨大的衣柜占满了整个墙面,吊诡的是竟然还有一个冰箱。
是有多懒才会在房间里摆冰箱?
阿智随手一开,里面满满的三层鸡蛋,看得他目瞪口呆。蛋农的潜在市场居然在这里吗
……
关上冰箱,伸手开了开灯。
好在没有亮起,因为这个时候,玄关的门打开了,那一头传来丢钥匙的清脆声响。
阿智一下就急了,没想到女孩这么快回家。
要是现在碰上,肯定会被当成变态抓起来……
随着脚步声逼近,他迅速打量四周,最后心一横地把自己塞进衣柜里。
里面的衣服很多,又很有份量,阿智只得勉强蹲在里头。
衣柜的门并没有完全密合,大约还留有半根食指的隙缝。
女孩进门了,阿智忍不住偷看。
没有电灯,光线又很不充足。他只能依稀看到女人把身上的小包包扔到地上,半截白色
的小袋子滑出,还有两包不知厂牌的利乐包饮料。
漂亮的女孩果然都很邋遢……阿智自以为是地评论著,可是下一秒他却喜欢上了她的邋
遢。
滋溜一声,女孩划开拉链,像脱皮一样把小洋装往下褪,里头什么也没穿。
阿智忍不住咽下口水,心脏怦怦跳着。
女孩掩在衣物底下的身体有好几条红了又紫,紫了又红的瘀痕,除此之外,她的皮肤仍
旧展现著青春。真不晓得她是怎么保养的……
阿智的提问很快得到解答。
女孩从冰箱里拿出鸡蛋,用筷子在底部戳了个洞,就这么以口就蛋吸了起来……
原来不是拿来敷的吗?阿智一边感到难以下咽,一边又忍不住欣赏女孩扬起头啜饮蛋液
的身体曲线。
一连五颗,直到女孩打了个突兀的饱嗝才停下。
她开始伸展身体,扭动拉伸弯腰旋转……一下比一下激烈,仿佛下一秒就会狂舞起来。
不知怎么的,阿智的心跳也跟着加速。
渐渐地,女孩停了下来,回复到仰起头的站姿。
她似是努力地伸长脖子,张开嘴巴,就像在看感冒一样,
忽然,咔啦一声!
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一只手把下颚猛然一扯。
整个人都不动了。
空气急遽紧缩,阿智从刚才偷窥的兴奋之中脱出。这才发现整个屋子其实静得可怕,心
脏的跳动声、阳台滴滴的水声、冰箱压缩机的运转声……这些都不过是背景的杂声罢了。
真正的主角,是女孩嘴里的细碎声响。
那像是有什么正在从湿漉漉的洞穴里爬溜出来。
一根、两根、三根……
滋溜一下,窜出两只焦黑的细瘦手臂。那东西压着女孩的嘴,把女孩脱了下来。
牠像是风干过的黑色人体,骨骼上包覆著一层干瘪的皮,零星挂著几许残肉,头皮上的
毛发稀疏著。
顷刻间,阿智以为自己的心脏停了,可耳朵还在运作。
“衣服穿久了就会变硬啊。”那东西嗝嗝笑着,若无其事地从抽屉拿出两片竹板,往女
孩的身上招呼。
等到一条条红痕遍布时,牠一手提着女孩的嘴,像甩衣服般用力地甩了甩──忽地,牠
朝衣柜看去。
“你说是不是啊?”
阿智全身像是被针刺到一般,疯狂拍打着门板,撕裂嗓门地喊著救命。可是就像那半夜
的啪啪声,仿佛是专为某人响起的一样。
整栋楼就这么静静地杵在那里。静寂的楼梯间,隔绝外界的门。
隔天一早。
佝偻的老房东心情愉悦地,用他那歪曲的鹰勾鼻哼著小曲,一面把充满皱褶的租屋广告
再次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