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刚从澎湖玩回来,晒黑了两个色阶。
***正文开始***
纪默然最近接了几个案子,忙一阵也觉得有些累了。人的欲望总是无穷,而到底是什么样
的欲望需要用生命去换取呢?纪默然其实是问不出口的。
纪翩规律的上下学,纪默然有时候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家门,突然意识到这孩子也长大了。
他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未来有想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吗?
纪默然曾经问自己是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因为他完全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又或许只是因为
纪翩太沉默、太冷淡,太不留心这世界,所有的事情流转对纪翩而言就是一个自然现象,
既然是顺势而为,也不需要费力争取。
“反正总有一天会失去,不是吗?”之前纪翩曾经这样回答他:“反正之后我就是要接下
舖子,成为舖主。那么我要做什么,成为什么,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还是会有不一样的,孩子。舖子只是一个过程,我完全不想因为有了舖子而毁了你的人生
。但是纪默然说不出口,因为他也曾经认为,舖子毁了他的人生。
难得的,这天纪翩回家,开口说他想学吉他。纪翩说,他是在走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流
动咖啡厅,在旁边等客人的店主悠闲地刷著吉他的弦,那个从容跟随性,让他突然好想学
吉他。
二话不说,纪默然答应了。
“你不认为,在考会考的前夕,我想要学吉他很不务正业吗?”
“什么是正业?”纪默然反问了纪翩:“只要你想做的事情,你就尽力去完成,这就是正
业。”
“我还以为,你要我接舖子,所以我考上哪里,读了哪里都无所谓。”
“那是你自己想的,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纪默然洗著茶具,淡淡地反驳了纪翩:“我
一直都是希望你快乐而已。”
身在纪家,已经剥夺你许多东西了,只剩下快乐应该是你自己可以掌握的。纪默然希望纪
翩是这样地活着。想到这边,纪默然望向外头,对面的山头隐隐流露出一些不安定的感觉
。纪默然知道,他们这次会来到这个镇上,其实是有件应该要解决的事情。但是纪默然不
知道需要花多久的时间,又或是需要用多少的力气才能收拾。
每一次的迁徙及净化,总是要耗费许多力气。纪家因为立过誓言,辗转在各地去寻找每个
地方需要交换余命的那些贪婪。有的地方少,因此短居就走,有的地方可能有很深的执念
,说好听点是定期地来净化这块地方;说难听一点,就是吸收那执念的能量。纪默然不知
道这件事情有没有终止的一天,但是就这样一代传一代,顶着折命舖宿命的纪家人就这样
传承了下来。
“你又感应到什么吗?”此时的纪翩已经洗好澡,边擦拭著头发边问纪默然:“我们这次
要待在这个镇上多久?”
“不知道,但是应该也快了。”
执念,好像又更扩大了呢。
纪翩一向对很多事情都不感兴趣,小时候对母亲在眼前车祸的冲击实在太大,他以为他珍
视的所有人事物都会像母亲一样地被剥夺。既然不能逆天,那就顺天吧,反正天赏口饭吃
,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
于是他从来不会多要求些什么,因为他深信总有一天,堂或是天会把这不属于他的幸福给
夺走。“折命舖”的存在从来就不是带给人幸福,所以剥夺人幸福的人也没有资格享受所
谓幸福的滋味。
他今天跟冯菈菈经过一个流动咖啡摊,看到了流动咖啡摊的老板坐在旁边,气定神闲地刷
著吉他,似乎打开了心里某个开关。
“想学吉他吗?”冯菈菈凑上脸去问了纪翩,她觉得很有趣,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纪翩直愣
愣地看着刷吉他的老板,她第一次看到纪翩被吸引的模样:“想学的话,附近有间乐器行
有在教课,等一下可以陪你去问问呀。”
好像被发现了什么祕密,纪翩突然脸红了,并且撇头过去,不想让冯菈菈发现自己好像专
注在什么上头:“没事。”
真的没事吗?纪翩问自己,心脏突然猛烈跳动是事实,自己似乎无法承受刚刚发生的冲击
──找到了想做的事情。除了被规画好的人生路线──接舖子、成为舖主,然后孤老终生
──他一直以来都没有想过只为自己活。因为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也就没什么理由需要
用力地活着。
“想要学吉他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干么那么凶呀……”冯菈菈没感受到纪翩的挣扎与
激动,只觉得莫名其妙被凶。不过也算了,纪翩总是这样,冷淡且神祕。
“你有没有过那种,很想要完成,但是却一直都没有完成的事情呀?”纪翩难得开口吐出
好多字。
“突然问这个干么?”没头没尾的,冯菈菈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几分钟前还在“摆态”
的纪翩,怎么一个回神就感性起来:“我当然有呀。”
“真好。”淡淡的,纪翩突然回了两个字。
“好什么,如果一直都没有完成,不就是留下遗憾的意思吗?”冯菈菈说的小声。
“但是你至少,有想要完成的事情,”纪翩也很小声、很小声的回应:“我都还不知道,
我自己想要什么。”
“想要的很多呀,”冯菈菈接着话继续说:“我想要变瘦,想要零用钱多一点,想要考到
好学校……。不过我最想要做但是一直没有做的事情,又不是靠我一个人可以完成。”嘟
囔著,冯菈菈瞪着纪翩。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宁愿换命也要做到?”纪翩叹口气,终于开口问了。
“祕密,我想要知道我们家的祕密。”冯菈菈想知道,那年的“再”是不是误听了。
“但是,知道了又如何呢?”纪翩耸耸肩:“说是祕密,不就是不想给你知道才藏起来的
吗?”
“你不懂。”冯菈菈低声:“就是因为是家人,才想知道为什么会不想让我知道。”
纪翩不想涉入冯菈菈的矛盾,冯菈菈不想解释太多,两个人各怀心事地道了别,分道扬镳
。突然一个回头,纪翩叫住了冯菈菈:“喂。”
“干么?”
“如果,如果你真的觉得值得的话,”纪翩吞了吞口水,似乎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你来吧,你来问问我爸。”
***
他一直期待有个妹妹,所以当年母亲又有孕时,他非常开心。他知道母亲身体不好,所以
每一次希望来,每一次却又落空,甚至父亲都跟母亲说,不要再生了,我们一个孩子就够
了,但是母亲不答应。
从小,他就看得到。看得到什么?看得到那些“不应该存在的”。他常常无端地发烧,对
著空气喃喃自语,莫名大哭,走庙庭比走自家厨房还熟悉。
“这囝仔,灵太开啦。需要一个人来陪陪,不然容易被带走。”
“师父,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我们吗?”
沉吟了一会,乩童说:“没办法,这是命。不过,只能注意,这囝仔吼,绝对、绝对不可
以一个人待在密闭的所在。有听懂吼。”
“密闭的所在?”夫妻俩面面相觑。
“箱子,柜子,只要是没有窗户的房间,就不可以一个人,灾谋?”
谁会躲在箱子或柜子呀?回家时,他听到爸爸这样说。
“我想,再生一个。”
“你身体不好,不要勉强自己。”
“他一个人长大,这样很孤单呀。”
那年,他国一。盼呀盼的妹妹,出生了。一团软肉在床铺上,粉红色地脸颊软绵绵,好像
吹一口气就会化掉的脆弱。
“要好好照顾妹妹喔。”
妹妹总是黏着哥哥,哥哥也总是宠著妹妹。从妹妹第一次笑,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站,第
一次走路,第一次说话,第一颗落牙,哥哥都悉心地记录著。深怕错过了什么似的,他喜
欢这样当着守护者。
妹妹喜欢玩捉迷藏,因为与其他孩子岁数差距太大,所以一直以来都只有哥哥陪着她玩耍
。她觉得很开心也很幸福,因为她有一个好棒的哥哥。哥哥总是带着笑容,在她找到他时
开心地欢呼著。
“学校最近多了好多坏掉的桌子椅子,哥哥我们去那边玩躲猫猫好不好?”
“可是我今天有功课要写,所以不可以玩太久喔。”
“现在才三点,我们玩一下下就回家,拜托嘛陪我去嘛……”妹妹扯著哥哥的手:“陪我
玩一下下,我回家不吵你写作业。”
于是兄妹俩就出发到校园附近的一块空地玩耍。说是空地也不是空地,就是学校附近的一
块回收区域,最近校舍翻修,所以旧校舍的很多设备都往这边堆放,等环保局一次来清理
。因此这边变成镇上孩子们玩乐的地方,鬼抓人、躲猫猫、闪电布丁等等。他们选在堆放
课桌椅的角落开始玩,已经大学的哥哥好歹也是一百七十几公分,所以腿长手长的很容易
被发现。一局不到十分钟就结束,妹妹开始觉得有些无聊。
“不然,你去远一点点的地方数。”哥哥指着莫约二十公尺外的树:“我躲更里面一点点
。”
“好。”妹妹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这局如果祈祈赢了,我们就回家
。”
哥哥笑了:“好,这局祈祈赢了我们就回家。”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一块角落,堆满了许多杂物。讲桌、课桌椅、黑板、讲台,还有
一些柜子什么的。哥哥用目光搜寻,看要躲在哪里,妹妹要花一点点时间寻找,却也不会
太难。稍微翻跃,远远听到妹妹数数的声音:“好了没?”
“还没喔,菈菈再等一下。”
找著找著,发现一个似乎是装影音设备的柜子,打开查看空间是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的,
弯腰、缩脚,慢慢地把门稍微阖起,留点缝隙让自己可以观察外面,接下来就等妹妹来找
到自己了。想到这里,他都忍不住佩服自己聪明。
夕阳已经西下,路灯影子被拉得长长的。煮好饭的妈妈喊著自己的孩子回家,空地上的玩
伴逐渐减少。
“你有听到哭声吗?”剩下在空地上玩踢罐子的孩子,听到朋友问这句,面面相觑。
“好像有,但是没有很大声。”
“会不会听错了呀,快要晚上了,很可怕耶。”
“还是要去看看?”
“我阿嬷说不要一个人乱跑,很危险。”
“你阿嬷晚上出来才危险。”
几个小孩子吵闹著,但终究是停了下来。好像真的有微微的哭声在附近。
“欸,要去看看吗?”
“不要啦,很可怕。”
“吼,不然你自己回家,我跟阿杰去看。”
“吼,好啦。”
小孩子们战战兢兢地往哭声前进。每个学校都有传说是日军的刑场或坟场,这个小镇也有
这种孩子口中的怪谈,虽然大家都是挺著勇气往前走,但是你推我挤的还是感到彼此都很
害怕。
“是菈菈。”
“菈菈你怎么了?”
“受伤了吗?”
只见女孩站在空地上着急的模样,然后边翻边哭:“哥哥,哥哥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