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梦幻曲
*
对于紫花的状况,在上次看见在雷雨中拉小提琴的她与恶魔后,内心始终有一个“遗
憾”无法厘清。
即便察觉到自己妹妹有多么特别,我仍没能在自己还是少华的时候问个清楚,推托给
袁家里弥漫的“某种氛围”或许会好过一点──但也是我害怕面对残忍的现实。
为了解答那问题,在收到这封邀请信前,我找了九月初的周末,曾再去找过浮世一趟
。
总算好手好手脚的浮世还是很难沟通,天生的艺术家在灵感充沛的时候总是画个不停
。
应该说能放我进来等待他,已经代表足够证实我们多年的友谊并未因此变质。
我足足从早上等浮世等到天色暗下来,这期间就看看他最近完成的绘画、或者像过往
那样给他一些没用的建议,对方倒是很认真在听。
直到晚餐时间他才勉为其难停下工作,毕竟是我先有求于人,虽然手头很紧还是叫了
披萨。
在一同享用晚餐时,我带着歉意开口,提到这趟造访的用意。
“这次特地来找你不为别的,我有一些关于紫花的问题想再跟你确认。”
“果然是想问紫花的问题呀,这死妹控。”
对于浮世的调侃只是无奈笑了笑,我喝了口可乐后才发问。
“首先我想再确认的是,你确定没有告诉过紫花吧?我是袁少华这个事实。”
或许是绘画的才能,浮世先前就表示过他能看出灵魂光辉的颜色,才会看到A子灵魂
的混浊。
当时只是出于直觉询问这点,也必须了解紫花那边对我的状况理解到什么程度。
浮世眨了眨眼,只是一再重申。
“我跟你说过了,既然少华你做了隐瞒这个选择,我不会去加以干涉,自然这事不可
能告知给你家小妹们。”
我能明白,正因为是从小到大的,挚友才会无条件接受这一切。
连我一直不想面对的问题,都温柔妥协了。
但也因为是挚友,若见到我又再度迷茫。
浮世扳起脸孔,用严肃的表情盯着我。
“你啊,是因为“那件事”才变得更加混蛋吧,可惜烂好人的个性也不太能改呀,否
则怎么又会来帮助我?”
“……”
我一言不发,只是无声嚼著披萨。
“我毕竟是你的邻居,别以为我对外人完全漠不关心,我也曾听闻过你们家发生过甚
么变故。”
“然而──既然你们都否定了,便也跟着你们演戏。”
浮世的话语越来越冷漠,或许也是受够袁家人的窝囊了。
“对少华你,还有你家人们都很对不住,但我一直想说呀……”
他露出温柔的笑容,话语却丝毫不留情。
“你们,真的是混帐呀。”
“并非是装作不知道,那些过去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世上,人有记忆才有故事。”
他以狂妄的语气指责著,最后仍是叹了口气。
“你们的所作所为,带给紫花多大的痛苦呢,这跟抹杀掉一个人并无二致。”
双手颤抖著,回想起浮世当时的疑惑。
我一直想问你,你知道紫花妹妹──不能用“妳”,而是要用“妳们”称呼?
我声称了然于心,事实上我也明白。
但我们一直说谎,一直去逃避。
这个“妳们”,我曾用自己的方式去扭曲,或者说整个袁家人都是。
所以,这问题或许只有像浮世能看透灵魂的人,才能代替我们说出真正的答案。
“在恶魔出现前,你眼中的紫花──”
我踌躇著,但我仍必须问出来。
“看到了几个灵魂?”
浮世一副“你果然会问这问题”的无奈表情。
“我只反问你一个问题,你自己也明白答案。”
*
由于她的到来,回想起了那段记忆,和浮世最终的反问。
我不知道袁紫花怎么能猜测我会弹奏钢琴、还有我现在在这边打工,但这些都不是很
重要的问题。
保持着甜美笑容的袁紫花一如之前在宜兰老家的会面,并未对我抱持着疏离或敌意的
态度,显然有备而来。
简单跟我打招呼后,袁紫花很快就表明自己在周五晚上打烊后找我的用意──不是为
了今晚,而是明天想再跟我见面。
“虽然很临时,明天想邀请你共进午餐,来一天浪漫的约会如何?”
喔,浪漫的约会。
虽然一听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但说著这话的紫花面露灿烂的笑容、充满热情。
如果不是(前)妹妹,或许很少男人会不倾心于气质正妹吧。
按耐著内心的焦躁,我只是皱眉询问:“妳是想谈合作细节吧?所以笃定我一定会参
加下周三的慈善晚会了?而且怎么知道我会弹钢琴……”
带着恶劣的心情,我接着故意这么问道。
“我可不像妳哥哥,童年还得过很多钢琴比赛的奖项喔。”
但紫花只是面无表情,一脸笑咪咪瞧着我。
看我能怎么嘲弄,那样的反应。
顿时显得我多么幼稚。
同时也注意到了,她并非空手而来。
身后揹著小提琴的琴盒,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带出来呢?
袁紫花注意到我的视线,只是闭上眼。
“……你当然会,我知道你会。”
那话中带有的并非是什么负面情绪,却是怀念。
妳真的很坚强,就算遭遇了那些痛苦──
明明,妳也不能被称作“紫花”。
我压抑著内心的哀伤,只是表面上说道。
“上次在宜兰听到了妳的演奏,我自认跟不上妳的水准呀。”
那是真正该在世界崭露的才华,但对比于她的遭遇也显得无比讽刺。
妹妹只是微笑着,微微向我倾身开口,带着调皮的语气。
“你害怕了吗?刘松霖先生。”
“不,带给人笑话是我的专长呀。”
她开心笑了,这时传来了第三者的声音。
“……学弟你在门口鬼混把妹呀。”
惊人的修罗场,并不是。
“妳好,我是袁紫花,跟刘松霖先生有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袁紫花故意用让人误会的方式开头,虽然语气非常有礼貌,内在实质有着小恶魔的心
思。
“呃,我的名字是徐祐希──等等,袁紫花……”
直觉也太好了点,或许是想起我提过的过往,加上袁这个姓氏,让学姐猜到了什么。
我以眼神对她示意,抢一步开口。
“学姐,咖啡店就给我收拾,妳先回家吧。”
“难怪你最近……就麻烦你吧。”
学姐的感觉很敏锐,幸好她也没有多过问什么。
等待她离开咖啡店后,我看向了始终站在门口,耐心等候的袁紫花。
“如果妳不介意且信任我的话,我想带妳去一个地方。”
紫花将双手放在后面,微微抬头看向了夜空。
当然都市的夜晚,繁星什么的并不存在。
“我的时间,还很长很长。”
只是那样天真浪漫,故意不着边际的回应。
*
也没去哪里,我只是带她到二楼的储藏室。
“有钢琴呢。”
对于她那好奇的语气,我只是嘴角勾起回答。
“证明妳前几晚没在外面偷听,不然就会知道我弹奏技巧多拙劣。”
袁紫花点了点头。
“我是第一次来,不过我很久很久以前,就透过某些管道知道你现在就读于哪间大学
,现在又在哪里打工了。”
她只是理所当然说道。
迳自走到窗边注视外头的街灯,不愿与我对上双眼。
“现在才想跟你见面──或许已经太迟了,但我不得不打扰你的生活,如果我不再做
些什么……”
闪过哀伤的神色,袁紫花转头看向我,重新崭露笑容。
“所以刘松霖先生,你的答复呢?周六要不要与我一起吃午餐?也有人很想见你。”
有个人很想见我?她却卖关子不说出来。
袁紫花的问题还悬在那边,我仍故意沉默著没有回应。
我只是迳自坐到琴椅边、掀开琴盖。
“刘──”
她的疑问尚未结束。
因为多余的语言不需要。
我选择弹起了一首钢琴曲。
那是一段恬静安详,适合于夜晚聆听的旋律。
在那塑造出的美好情境中,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
闭上眼睛,只是让手指舞动着,想起这段旋律背后的故事。
德国作曲家舒曼的《梦幻曲》,算是家喻户晓的钢琴曲。
但我选择在这时机点弹奏这曲,是带着特别的用意。
这首钢琴曲来自舒曼的套曲《童年即景》中,据说就是作曲家本人在长大后,怀念著
童年过往的用意。
但实际上,这是怀念着他与妻子克拉拉过去的生活,以炙热的情感所创作的各种钢琴
曲,在音符间隐含只有两人知道的微小幸福,也就是送给妻子的情书。
年轻的舒曼拜入钢琴老师底下学钢琴,便认识了还小的老师女儿:克拉拉,当时克拉
拉就崭露音乐才华,但两人感情路并不顺遂而充满荆棘。
在爱情萌芽前,那时他们的关系便情同兄妹。
而他们的年龄差距同样甚大,如同我与妹妹们。
不知不觉,在自己本来的钢琴弹奏中,融入了另一个乐器的乐音。
是小提琴的弦音。
妳不是“紫花”,但妳跟她有着相似的梦想。
都曾童言童语说过,想与哥哥一同演奏。
妳们的天分截然不同,她擅长钢琴、妳却擅长小提琴。
尽管妳们长相是如此相像,却始终是不同的孩子。
她内向,妳热情。
所以──那就是我和家人们所犯下的,不可挽回的过错。
我们在妳离去后,意图把妳的妹妹塑造成了“紫花”。
我们努力遗忘了妳,并且试图当作那些过往不存在。
可“紫花”这名字,就是那段记忆仍留存的象征,包括我们对待她的方式。
我一直都明白,妳并没有离去。
家人说“紫花”变得越来越像妳,她也开始拉小提琴、她也变得活泼很多。
不,并不是。
但妳们没办法说出来,正如现在的我,无法向世人证明我是袁少华,而非刘松霖。
我们兄妹的遭遇,为何如此相像呢……
我现在要把原本的名字,归还给妳。
如果还可以挽救的话,我想让“紫花”这名字消失,但那恐怕不是容易的事情,妳现
在会在此处就证明我的不安。
至少,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袁家的负担,所以我想抛下过往的束缚,唤醒妳原本的名字
。
妳是我的妹妹,同卵双胞胎的姐姐──
“红花。”
在合奏结束后,我说出了那对于袁家来说,几乎等于禁忌的名字。
红花将小提琴放在琴椅边,早已泪流满面。
“……哥哥。”
冲过来紧紧抱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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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浮世只反问我那个问题。
“你喜欢矢车菊的哪些颜色,那便是答案。”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际存在的人物,团体,事件等等一律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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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巴哈那边其实累积了一些进度...所以这次直接连放三回。
https://www.facebook.com/yelan.wu.963
^-这是我的写作用个人脸书,读者也可以加一下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