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人日记 day 70 神棍
今天,我跟鸟嘴来到医院引魂。
第一次来医院,觉得这里真是很趣味的地方!有康复了准备回家的大婶,有正大量失血紧
急抢救中的少年仔,有被医生宣布呼吸心跳中止的阿伯,也有刚出生全身皱巴巴的婴仔。
短短几分钟,由生走到死,再从濒死走到重生,大概也只有医院有这等光景。
按理来说,除非我们故意现形,否则一般人是看不到我们的。但是走过候诊室时,有个坐
轮椅的老人,用浊浊的眼睛打量我跟鸟嘴,一张凹瘪的嘴咿咿呀呀想说话,口水却先从嘴
角流了下来。
唉,我看他也时日无多了。
“到了。”
鸟嘴停在一间走廊尽头的病房外,我们直接穿过房门进去,夭寿大的病房里只有一张床,
躺着头发白苍苍的老先生,跟我们地府饿鬼差不多瘦,嘴唇发紫,眼睛紧闭,脸上罩着一
堆东西,旁边还有一堆机器。
床边围着三个中年男子,刚好是大中小三种体型,彼此都不讲话,皱眉低头滑手机,整间
病房只剩机器规律的声音。
如果说这里是饭店我也相信,有沙发、微波炉、超大液晶电视,阿娘喂,连厕所马桶都还
有洗屁股的设计。这一定是有钱人家,难怪不用像死老百姓要三个人挤一间病房,连拉屎
都要排队。
“坐吧。时间还早。”鸟嘴拍拍角落的沙发。
有钱人的沙发就是不一样!坐起来软绵绵、膨塞塞,比我宿舍的床还舒服。
床边传来讯息的声音,头顶微秃的老大站起身,很严肃的说:
“我朋友介绍了一位师父,说老爸是元神跑掉才没意识,他可以马上赶过来救老爸。”
“别再折磨老爸了好吗?他都这样多久了?医生也说这样很痛苦。”将polo衫扎进高腰裤
的老中立刻回嘴。
“你也太不孝了,要我眼睁睁看老爸送死?我办不到!”老大激动了起来,几根稀疏头发
掉到额头前,他气呼呼地掏出梳子梳回去,却愈梳愈乱。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孝顺?平常在美国连通电话都不打,听到老爸病危还不是立刻
来医院,而是问律师遗嘱立好没!”老中双手紧抓着高腰裤头,深怕一生气,裤子就会整
件掉下来似的。
“你们吵够了没?可以让老爸安静休息吗?”唐装打扮、顶着西装头的老小忍不住低吼。
嘿,我说人类实在是不知在想啥,明明是你老爸在等死,你没事穿个寿衣干嘛?
不管老人就躺在正中央,这三兄弟就吵了起来,要听懂他们在吵啥一点都不困难,连我这
种古意人一听就知道:老爸还没写好遗嘱,财产还没分配好,怎么能死!
“真正是宠子不孝,宠猪举灶喔!老爸都快死了,居然在吵这个。”我随手开了包卷心酥
,边吃边看戏。
“接下来你会看到不想看。还有一刻钟,再等一下。”鸟嘴连坐沙发都挺著腰杆,只坐椅
面1/3。
这种卷心酥真正不错吃,突然很想配孟婆卖的咖啡。咖啡这东西哦,有够奇怪,第一次喝
觉得苦,后来居然会想念。我打算今天任务结束,就来去买一杯大杯的来喝。
“碰!”病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穿着紫色丝质长袍的男人缓步走进,他右手拈佛珠、左
手背在背后,胸前挂著檀木条串成的项链,长得斯斯文文。
“我是开天禅师,听闻叶老先生性命垂危,受叶天保先生之托,来此召回叶老先生元神。
”紫衣男用他小小的眼睛环视全场,一点都不怕生。
哭夭,他来召回元神,那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引魂啊?拜托喔,我可不想再惹什么麻烦。
一直坐得直挺挺的鸟嘴突然往后一躺,双手抱胸,冷冷笑着,“又来一个神棍。”
神棍?我只听过光棍,没听过神棍。
“简单来说就是骗子。人脆弱之时、徬徨之时、贪念之时、起恶之时,最容易上当。你看
看就知道。”鸟嘴好整以暇,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像等著一场好戏。
骗子?有这么简单吗?那个紫衣男眼神扫过我们的时候,很明显顿了一下。但按理说,他
应该看不到我们啊?难道是我自作多情?
秃头老大迎了上去,向紫衣男介绍道:“师父,这是我弟弟天送、天养,我爸爸就麻烦你
了。”
“别胡闹了行不行?谁知道你什么来历?”高腰裤天送瞪着紫衣男,咄咄逼人。
“你不信便罢,我这就离去。”紫衣男转身就要推开门,脚步又停了下来,“叶老先生元
神逸散多日,但他双拳紧握,代表他尚有一魂一魄维持着生命。如此强韧,恐怕是有未尽
之言。”
“天送,你就让师父试试看,没有损失。”秃头天保说。
“算了,哥,什么方法我们都试试。只要没有危险性就好。”寿衣天养也跟着劝。
好说歹说一阵,高腰裤天送妥协了。
紫衣男燃香化咒,结缠手印,佛珠一颗一颗拨,台词一句一句念:
“叶黄土,己丑年八月二十一日生,元神游荡不得归家,还请皇天后土、四方天兵神将帮
忙……”
鸟嘴瞧瞧手表,站了起来,我知道这代表引魂时间到了。
叶老先生的魂魄正缓缓坐了起来,离开病床上的肉体。
此时,紫衣男又点燃二十四支香,将香脚抵在叶老先生前额,唸道:“天灵化开,三魂七
魄,少魂缺魄,速速回来!”
“神棍。”鸟嘴不屑地撇了下嘴角,打开黑伞就要收亡魂,却有几绺烟雾从门缝溜了进来
。
那几绺烟雾突然幻化成红橙黄绿蓝靛紫七个恶鬼模样,分别带着喜、怒、哀、乐、贪、嗔
、痴的表情,他们手拉着手围着亡魂,露出黑牙高声尖笑着,不让亡魂跟我们走。
“糟了。”鸟嘴连忙抽出引魂幡往地面一捅,幡旗一分为二把大刀,他交叉双手甩起大刀
,直往恶鬼勾黏的手砍下。
阿娘喂,这什么情形?不是说紫衣男是神棍吗?怎么叫来这群凶神恶煞?
同一时间,病床旁的机器萤幕出现起伏,叶家三兄弟不可置信地喊:
“老爸、老爸要醒了吗?!”
“勇哥!摔破勾魂钵!”
鸟嘴一声令下,我迟疑一秒,将钵狠狠摔破,碎片竟化为千万颗尖利牙齿,像密密的雨滴
直线往七色恶鬼射去。遭击中的恶鬼凄厉惨叫,却仍牢牢圈著亡魂,那亡魂只是呆呆望着
三个儿子。
紫衣男还在做法,叶家三兄弟仍为老爸的生命迹象开心着,丝毫没感觉到身边正在开战。
七色鬼之间像是强力胶一样,砍了又再生,融为一体,难以切割。甩著大刀的鸟嘴满身大
汗,冷不防被七色鬼其中之一狠狠咬住肩膀。
“哈哈哈,好开心、好好玩、好兴奋喔~!”那恶鬼龇牙咧嘴,发出高亢的笑声。
“呜呜……你咬到他了,我好伤心啊……”其中一个愁眉苦脸的恶鬼哭了起来,双腿不断
往鸟嘴身上踢蹬,像个正在耍赖的死小孩。
干,这几个鬼怎么这么变态,到底在演哪一出?!偏偏这里不是地府,没有镇暴部队可以
帮忙,鸟嘴又身受重伤,到底该怎么办?!
“勇哥,伞……”鸟嘴肩膀渗出血迹,颤抖着手指向刚刚丢下的黑伞。
伞?要伞做什么?
不管了!我紧闭眼睛,抄起伞往恶鬼跑去,用吃奶力气奋力一刺。
原本闹哄哄的病房,突然安静了下来。七色鬼的哭叫、怒吼跟尖笑都消失了。
我偷偷睁开眼,发现撑开的黑伞变得好大好大,自己转了起来,伞骨闪著耀眼金光,折射
成八角形将七色鬼牢牢框住。仔细一看,那光束中竟飘满密密麻麻的经文。
“趁现在!”鸟嘴按著血流不止的肩头,纵身一跃跳进八角形,硬是将亡魂拉了出来。
这一拉可不得了哇!病床上的老人瞬间弹了好大一下,氧气罩都给震歪。
“老爸!老爸!”叶家三兄弟齐声大喊,秃头天保立刻上前握住老人的手。
“爸,快醒来呀,您不是有话还没说吗?”
“爸!您记不记得,您曾说您最疼我吗?”
“爸!房子我可以不要啊,但股票您得交给我呀。”
干,这三兄弟根本想钱想疯了,什么鬼话都讲得出来!
紫衣男用食指及中指夹起一张符咒挥舞著,右脚跺地三次,大喝一声:
“叶黄土元神归位!”
归!归你老母啦!再不走,就赶不上公务车了!
亡魂睁著混浊的眼珠,喃喃自语道:
“有话还没说?喔……对,忘了告诉你们,我的房产、股票全捐了,这是菩萨的指示啊…
…”
靠北喔!不早讲,还搞了这么一出。虽然现在讲,你儿子也听不到。
我一手勾住亡魂,一手搀扶鸟嘴,趁著七色鬼还动弹不得时离开。
病房门关上之前,隐隐约约听见叶家三兄弟哭喊著,老爸啊,话讲清楚再走啊!
有够失德!老爸都死了,儿子却只担心遗产怎么分,真正是天打雷劈!
狼狈不堪上了公务车,鸟嘴看看表,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出那七色鬼的来历。
原来,那七色鬼分别代表喜、怒、哀、乐、贪、嗔、痴,所以他们才会有的哭、有的笑、
有的气噗噗。这七色鬼都归一名“狂”的恶鬼管辖,他们自称为“八仙”,不受天庭或地
府约束,时常趁虚而入抢夺亡魂。去问一问资深的引渡人,八成都遇过这帮狂徒。
惊死人,我这小菜鸟居然碰上这种角色,幸好有鸟嘴在,而且,真想不到我们的家私这么
厉害!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天。”鸟嘴抚著伤口,呼吸愈来愈急促。
他告诉我,当年他担任引渡人时,便与“八仙”交过手。这次重回旧职,他早就将引魂工
具动过手脚:引魂幡藏的大刀,是用数万支左小腿骨打磨而成;勾魂钵射出的牙齿,从地
狱孽魂的口中拔来;至于最帅的黑伞,啧啧啧!可是用东岳大帝的胡须编成伞骨,难怪这
么威猛!
“好厉害啊,跟着你就妥当了嘛!”我真心赞叹,如果是跟正义哥出任务,结果一定不一
样。
“别高兴太早,今天只是先拖住七色鬼,若狂鬼早来一步,我们未必有胜算。”
“怎么可能,我们武器这么厉害,还有东岳大帝加持。”
“勇哥,你想狂鬼为何能管住七色鬼?喜极、怒极、哀极、乐极、贪极、嗔极、痴极,最
终皆狂。无论人、神、鬼、妖,只要到了‘狂’的境界,便最难对付,任谁都不敢大意。
”
这么一大串,我似懂非懂,只好点点头。不知为何想起臭脸白姐,如果是她,也没把握打
赢狂鬼吗?
是说,狂鬼他们拼死拼活来抢亡魂干什么?
正想再问问鸟嘴,却见他嘴唇发白,头歪靠着痛昏了过去,整件衬衫都被染红。不得了,
待会得赶紧送往医护室才行。
车窗外夕阳照得遍地金黄,连杂草都闪著金光。
老先生突然整个人贴到窗面,看着染成橘红色的天边。
“多谢菩萨指示啊,我要来去西方极乐世界喽……”
引渡人日记 day 71 受伤爱用珀脂膏
鸟嘴躺在医护室里,上半身缠满人皮绷带,眼睛闭得紧紧,一动也不动。
要不是我们早就是鬼,我还真担心他死了。
以前只知道鸟嘴胸肌大,现在裸著,才发现绷带没遮住的皮肤,有好几条长长的疤。这家
伙到底经过什么事啊?我光是车门夹到手指就痛到飙泪了。
“还没醒吗?”一抹白影飘了进来,是白姐和黑哥。
我摇摇头。黑哥安慰我,说没事的,估计再三个时辰就会醒,他也替鸟嘴申请了保险。
白姐从怀中掏出一罐黄油油的“珀脂膏”,等鸟嘴醒来后,要我帮他擦在伤口上。
“这是从刮脂地狱搜集来的脂肪做成的药膏,上等货。”黑哥比出大拇指,真情推荐。
也太恶心了吧,哪门子药膏啊!
“皮肉问题好解,被七色鬼咬伤,难的是毒,只能以毒攻毒。”
我详细报告昨天的状况,黑哥气得又是跺脚、又是插腰,白姐手撑下巴,一句话都不说。
“阿白,你说这八仙是不是愈来愈嚣张?!再这样下去不行呀,治得住狂鬼的引渡人没几
个,难不成每次都要我们出马?”黑哥急到草帽都歪了。
“白姐,妳跟狂鬼交手过呀?谁赢谁输?”我忍不住插嘴提问。
“输了我还在这当你顶头上司?”白姐狠狠瞪我一眼,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李勇,我现在就告诉你他们的来历。你以后势必会再碰上他们,务必当心。”
简单说,“八仙”就像是黑道帮派,不受天条地法约束,时常抢夺亡魂,逼他们加入阵营
,壮大声势。
“抓这么多人干嘛,又不是要选总统。”我碎念道。
“犯傻呀?有人的地方就有买卖,这点事也想不通。”
白姐鼻孔哼了口气,继续说,八仙声势愈壮大,便更能引来心术不正的人类。有些神棍或
走偏门的修行者,不忌阴阳是非,找上八仙合作,只为了获取利益。
难道……?
“没错。你们引魂时所见的紫衣神棍,恐怕就与八仙有往来。他令七色鬼拘住亡魂,为的
就是让亡者短暂返阳,好从家属那里大捞一笔。”
“咳、咳……”昏睡着的鸟嘴咳了几声,慢慢转醒,看见枕头旁的珀脂膏,皱了皱眉头。
哇靠,这什么体质,不是说得再三个时辰才会醒吗?
“哎哟,醒啦!不愧是鸟嘴,幸亏有你,才免于被八仙得逞啊!”黑哥兴奋地拍了下鸟嘴
。我感觉得到,鸟嘴很痛。
“不,只是刚好在狂鬼现身前脱身。”鸟嘴没有一丝高兴,很严肃的继续说:
“我看这次的神棍道行尚浅,连经文都念错,居然也请得动七色鬼。看来八仙真的愈来愈
没分寸。”
“呸!他们本来就不是啥好货,只要有利益,连只猪都请得动他们!”黑哥愤愤啐了下口
水,想想不妥,又蹲下将口水擦掉。
什么利益?我实在是听得雾煞煞。按照他们这么说,谁都请得到八仙,那八仙好像也没这
么厉害嘛。
“说你笨,我一点都不会于心不忍。”白姐伸出手指推了下我的太阳穴,“你当八仙吃素
的?请他们围事,得有交换条件。”
我帮鸟嘴擦上臭臭的珀脂膏,随口问:
“那,交换条件究竟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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