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X分局做完笔录,时间也逼近第二天零点,我向还得继续执勤的警官们寒暄后,正
要下楼去骑车,一个轻快的男声叫住我。
苏弘琛跑过来笑道:“白法医,这么晚了妳独自回家不太好,我送妳回去。”
不喜欢麻烦人的我下意识婉拒道:“不用了,谢谢,我骑车。”
“我骑妳的车载妳回去啊,而且我听说妳还不习惯骑新车。”
不习惯新车这个借口今晚说了好几遍,连我也几乎相信自己驾驭不了125机车,所
以他这么一说,我只好勉为其难答应,随即想起我并不是不会骑车,不过既然答应了,还
是接受他的好意。
和苏弘琛并肩走着,不说点话总觉得安静得不太自在,于是我道:“苏警官,不好意
思,这么晚还麻烦你。”
“不会。”他笑道:“晚上一个人,应该会有点怕怕的吧?”
“也还好啦……”
“白法医胆子真大,难怪可以当法医。”
“你们比较厉害,我只是不怕尸体,可是我很怕歹徒。”
“哈哈,那就让我充当一回护花使者吧。”
我们正要走出通往停车场的后门,我的眼角余光瞄到一个人匆匆跑过来,然后听到一
个熟悉的声音叫我:“宜臻!”
我很自然地停下脚步,因为跑过来的人是陈检察官,陈国政。
“陈检好,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不知情的苏弘琛向他打招呼。
陈检倒没理他,迳自把我从头到脚看一遍,并问道:“我听说妳又扯进命案里了?没
事吧?”
他在众目睽睽下叫我名字又打量我,使我尴尬得僵住,不知如何是好。
苏弘琛的反应比我快,代替我回答道:“白法医没事,她是和我们的张侦查佐意外发
现尸体--”
陈检这才转头看他,“哪个张侦查佐?”
陈检咄咄逼人的态度好像让苏弘琛愣了一下,然后回道:“张……欣瑜。”
“喔,张欣瑜。”陈检点点头,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那现在没事了吧?白法医可以
走了?”
“嗯……我正要送她回家。”
“你忙你的,我送她就行。”
我连忙要解释苏弘琛不是单单送我回家,还要骑我的车,“呃,不,其实……我的机
车还在这里……”
苏弘琛点头,“我要骑白法医的车载她回家。”
陈检看了我们两个一眼,对他道:“我载白法医,你骑她的车跟在后面。”
虽然很想婉拒,可是这种不是商量也不是征询的语调,让我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让
我犹豫的因素还有另一个,就是如果我拒绝他,是不是让他在苏弘琛面前很没面子?
苏弘琛大概见我没说话也就更不好插嘴,于是同意了陈检的话。
我把机车钥匙交给苏弘琛,跟着陈检走到停车场,直到上了他的车,我们都没交谈。
他关上车门,开车出了停车场,从后视镜看到苏弘琛骑着我的新机车跟在后面,问道
:“妳换新机车了?”
“嗯,之前那辆太旧了。”
“怎么不换一辆车?机车不安全。”
“我觉得还好……”
接着车内又陷入沉默。
“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他爽朗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刻意。
“还好。”
“忙吗?今天我去殡仪馆的时候,妳好像刚走。”
“对……”我心想他果然会在意,赶紧找借口搪塞,“我,嗯……有很多事要处理。
”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吗?”
真是单刀直入。我后悔上他的车了,可是我向来不擅拒绝,刚才那种场面,实在不知
道有什么方法可回避。
“我觉得,我们不适合。”我重申之前的理由。
“这次我会很低调,我保证。”
“这和高调或低调无关,我认为我们个性不太合。”我忍不住吐槽他,“而且你现在
的行为,看起来一点都不低调。”
他叹一口气,道:“我怕妳像那次一样遇上危险。妳知道我多在乎妳吗?我们的个性
哪里不合?之前不是感觉还不错吗?”
之前都是我的错,是我要自己去迎合他,因为……这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男人。或许
我心里还残留着对恋爱的憧憬吧。我努力要自己喜欢他,却不成功。
原因是什么呢……
我放空脑袋望向挡风玻璃前方,深夜的街上几乎没车,只有一段又一段的橘色灯光照
亮黑暗的路面。
高耸的路灯不知为何让我想到上吊,想起那天晚上隐约看到上吊在吊灯上的白定威,
低头嘲笑我。
啊,是了。我无法接受陈检的强势,像白定威和我爸那样不容反驳的强势。
可是我说不出口,简化成“个性不合”又好像说服不了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一连串的问题,持续沉默著对前方发呆,突然车子紧急煞车并
偏向人行道,擦撞路灯与突然停止的冲击使无防备的我往前弹,随即被安全带勒回椅子上
。
“怎么了?”我惊慌问道。
“抱歉,刚刚突然有一只猫冲出来。”陈检看起来也很错愕。
他下车察看时,我看到一双不太明显的黄绿色小眼睛出现在引擎盖上,没有在第一时
间看到牠的身体,是因为牠的身体不但是黑色的,而且半透明,巧妙地融入黑夜里。
小黑从引擎盖上走来,穿过挡风玻璃进到车内,趴在我前方置物箱上的空间。
“怎么了?”在后面跟车的苏弘琛也过来探头问道。
“陈检好像撞到猫……”
我说完才想到,陈检惊鸿一瞥看到的猫,该不会是小黑吧?
“没有,没看到猫。”陈检直起身子,“大概我看错了,抱歉,害妳吓一跳。”
“陈检,你是不是太累了?还是我载白法医回去好了。”苏弘琛提议。
陈检看着引擎盖,苏弘琛也过去看。从我的角度,我看不出他们在看什么。
然后陈检对苏弘琛道:“你载她回去吧。路上小心。”
陈检变得这么干脆,让我有点惊讶。路灯仍屹立不摇,车子的损伤应该也不会太严重
才对。
“车子还好吗?”我下车问道。
“没事,只是一点小撞伤。”陈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苏弘琛打开机车座椅,拿出我的安全帽给我。我这才发现他头上戴的是警用安全帽。
“怎么不戴我的?等一下你还得抱着安全帽搭车。”我一边戴上一边问。
“不好意思把妳的安全帽弄臭。”他露出孩子似的调皮笑容,跨上机车。
那里离我家已经不很远,在我指路之下,大约十分钟就到了。苏弘琛找了个空位停好
机车,帮我把安全帽放回置物箱里。
我看着他的动作,问道:“刚才你和陈检在看什么?车子引擎盖上有东西吗?”
“喔,那个啊。陈检不是说车子没压到猫吗?”
我点头。
“可是引擎盖上有一串猫脚印。”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从方向看来,就
像有一只猫从车头走向挡风玻璃!”
“喔……”
那应该是小黑的脚印。陈检难道是担心遇上怪东西,所以才要苏弘琛载我吗?
那只“怪东西”正坐在我的新机车座椅上,就在苏弘琛旁边,用那双不明亮的小猫眼
看着他。
“妳一点都不怕,真不好玩。”苏弘琛笑起来,“那脚印是真的,不是我吓唬妳。”
“只是一只猫,就算是鬼也不可怕。”我也笑道。
我走进公寓大门前向他挥手,回家洗了澡之后,本想到厨房给小黑一支香,却在客厅
看到不算陌生也不算熟悉的影子。
穿着七分袖T恤和五分合身短裤的女孩,正蹲着摸躺在地上的小黑。二者的颜色都很
淡。
那女孩也跟我回来了啊……
小黑翻身对我喵一声,女孩一看到我,露出好像见到鬼似地惊吓表情,当下就不见了
。
看到鬼的是我才对吧。
第二天我一早就去上班,趁著还没到上班时间的空档找芭蕾舞女孩郑思媛的档案。
现场勘验报告上的照片,是一个穿了粉红色芭蕾舞衣的纤瘦人体躺在草地上,摆出张
欣瑜所说的舞蹈姿势。和紫洋装少女一样,撇开脸上那一大片遮住五官的虫子,看起来是
挺美的,梳着发髻的头发一丝不紊,报告上写着是用了发胶一类的胶质。
有个黑色大型垃圾袋被丢弃在现场,从里面发现的纤维与毛发,推测是装尸体用的,
凶手可能等了三十六小时,尸僵缓解了,才把尸体装袋运送过去;或是装袋之后先放在现
场,等尸僵缓解了才把尸体摆成跳舞的姿势。不过后者被发现的危险性大多了,我想应该
是前者。
特地帮尸体摆姿势的原因是什么?
我翻到张延昌的解剖报告,上面写郑思媛是从背后扼死,颈部血肿方向与痕迹、以及
断裂的舌骨证明死因。身上各处都没有性侵伤痕,也没有精液反应。
在鉴识报告方面,垃圾袋上采到四枚不完整的指纹,太零碎了无法比对;后脑杓与背
后沾了一些粉红色、白色与黑色的丙烯酸纤维,也就是俗称的压克力纤维,是很常见的材
质,不易锁定来源。
我阖上卷宗叹口气。凶手找的弃尸地点都是没有监视器的草地,看来警方得多费一番
工夫才能找到凶手。当然也不是没有成为悬案的可能性。
随着上班时间到来,我放回卷宗,从杨朝安那里领了今天预定解剖的死者资料,是前
天烧死在郊区废弃房屋的游民,初步判断是吸烟不慎引燃旁边的家当。
火灾现场的照片通常都是一片焦黑,这次的也不例外。因肌肉在高温下收缩,照片中
焦黑的尸体呈现握拳的双手与双脚皆弯起的“拳击手姿势”,头骨也因高温燃烧而爆裂。
我在仔细研究现场照片时,忽然有个细细的白色透明物体从左边伸过来,我定睛一看
,是一根手指。
我悄悄把身子往后靠,看到那个女孩站在桌边,右手指著报告上的照片。
她指的照片,拍的是火灾陈尸现场;更正确地说,她指的是墙边那一堆烧毁的游民家
当。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