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解剖,我看一眼时钟,交代李育德收拾善后,匆匆离开解剖室换下手术衣。
虽然我还积了很多事没做,不过没有紧急到让我必须这么赶。我急着离开的原因,是
待会儿预定林亦祥验尸,那个案件的负责检察官是陈国政检察官。
我这样躲他也躲了好几个月,因为那时我委婉地说我和他不适合之后,他的回应却是
“给彼此多一点时间好好思考”,所以我想尽量别和他接触,尤其像这次,明明是在同一
间殡仪馆,我却不接他的案子,他就该知道我是在躲他了吧?
以社会上的标准来看,陈检长得不错,又是检察官,家境似乎也不差,我不懂他为什
么会执著于我。
我坐上机车踩踏板,这辆伴我约十年的老机车怎么也发不动,我对着龙头双手合十,
喃喃拜托它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罢工,不然场面就尴尬了。
机车好不容易终于发动了,我低着头骑出停车场,尽快混入外面的车流里,骑了一段
路之后才放下心。我思考着也该换一辆机车了,不只是因为这辆老绵羊最近常常突然熄火
或是很难发动,再不换车恐怕还会被罚钱,而且换一辆机车,在路上应该就不会被陈检认
出来吧?
骑上桥时我还在想要不要换电动的,蓦地河边杂草丛生的河滩地上有个东西吸引我的
注意,我把视线稍微移过去,那似乎是个身材不高的女孩子,仿佛投影似地,颜色很淡。
我马上认知道那是个鬼魂,于是打算装作没看见,同时心里纳闷为何那里会有鬼魂。
而且是个女孩……
弃尸吗?这个问题浮现我的脑海,我不经意又从眼角望过去,发现她举起右手,像是
对我招手,我吓一跳,连忙直视前方,不敢再看。
她发现我在看她吗?
我才刚这么想,机车就突然熄火了,我连忙移动到人行道边停好,努力踩发动的踏板
,可是踩了好几下都没成功。
我拿下安全帽,双手插腰叹气,心里疑惑著应该不是那女孩让它熄火的吧?
我也不是不想去一探究竟,可是万一在那种地方找到尸体,我不就很可疑吗?我得先
想个理由才行,可是有些证据会随着时间拉长而受到破坏,如果她泡在水里就更糟糕了…
…
不禁想起几个月前,我听信直觉,当着陈检的面找到根本不会有人发现的断手,我忘
记我说什么理由了,可是不管我说的是什么,他都没有怀疑我。当然那也是因为我没有动
机。
陈检喜欢我……
我差点又想再给自己试试看的机会了,但我也连带想起他多么自以为是,总是不容辩
驳……当然这可能也和他是检察官有关系,只是那种对人颐指气使的男人,我此生不想再
遇到第三个了。
撇开令人心烦的男女关系,眼前抛锚的机车才是我最迫切的问题。
我打电话给熟识车行的道路救援,等待拖吊车来的空档,若无其事地眺望河面,顺便
偷瞄河滩地的女孩。她还在对我招手。
这次我不修车了,下班之后找张欣瑜陪我挑一辆新机车,她选的是银色的125,因
为我常常晚上加班,浅色的比较能让汽车驾驶看得清楚。
牵了新机车,我问她:“妳现在赶着回去吗?”
“没什么赶不赶的,反正事情都做不完。”她俏皮地露齿笑道。
“那好,买个晚餐去我家吃吧。我有事要和妳商量。”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什么事?”
我想她大概以为是我遇上什么不能说的麻烦,才要回家去谈,连忙道:“没什么事啦
!呃,不对,可能是很严重的事……可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妳先别想太多。”
“到底什么事啦?”
“回去再说。”
我们买了便当回家,一开门,小黑就翘著尾巴从客厅走来,对我喵一声。牠几乎每个
晚上都会来迎接我,真是太可爱了,谁说猫很冷酷?
我对着牠笑的时候,张欣瑜问道:“妳在笑什么?”
“喔,那只猫还在我家,那只KURO。”我走进厨房拿猫罐头,回道。
张欣瑜把便当放上餐桌,看着我把点燃的香夹在罐头的拉环上,恍然大悟道:“所以
妳上次才会带猫罐头来?妳在拜牠吗?”
“没有拜啦,只是给牠吃而已。”我注视著在那张一开一合的小嘴里发亮的小小火星
,“牠吃香的样子好可爱。”
张欣瑜坐下,右手拄著脸颊,“我也好想看喔,我只看得到香一直在烧而已。真好,
我也想要一只幽灵猫。”
“可以养真的猫啊。”我一边拔起烧完的香一边道。
她摇头,“我在家的时间少,留猫自己看家,太可怜了。”
我想起那次在梦里,我感受到小黑的孤寂而对萧姝妹喊出的话。
‘牠一直在等妳!’
“也对。”我无奈地笑,“我们还是别虐待动物了。”
小黑坐在餐桌上舔猫掌,张欣瑜打开便当,切入正题道:“妳遇上什么麻烦吗?”
“我又看到鬼了,在桥下,是个女孩子。”
我把下午看到的情况和我犹豫的原因告诉她,她蹙起秀眉,看上去也很烦恼,“真的
挺麻烦的,放著不管也不行,要去搜又没理由。”
“我有想过打公用电话匿名报案,可是我不确定灵魂是不是一定跟着尸体,万一报警
了却没发现,警方会很生气吧?”
“会喔,而且就算公用电话也有记录,所以他们会去调监视器看是谁那么无聊,妳隔
天就会上报了。”张欣瑜嘿嘿笑几声,“不要惹警察!”
我佯装不悦地扁嘴瞪她,然后叹道:“那要怎么办?”
她咬著筷子想一会儿,道:“不然我们先去找,如果真的有尸体,就推托说我们是去
那里试骑新车,结果妳没操控好,机车暴冲,刚好冲过去发现尸体。怎么样?”
“会不会太凑巧了?”
“是死者冥冥之中引导我们啊!”
她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让我笑了出来。
“不过,还是希望别是尸体。”我用筷子分开煎虱目鱼肚,
“我倒希望是尸体。”
我惊讶地看张欣瑜。
“鬼魂都跑出来,表示她八成死了吧?有尸体比较好办事。”她道。
“也对。”我同意。
既然要用试车当借口,就由张欣瑜载我过去。新机车稳稳地奔驰在堤外机车道上,四
月底的晚风还是有些凉,河面上吹来强劲的冷风,后座的我不得不缩起没有遮蔽的脖子。
接近桥的时候,张欣瑜问道:“是这里吗?有看到她吗?”
“还没到。”
随后我看到一个伫立在黑暗草丛中的模糊影子,马上拍拍张欣瑜的肩膀,指著那方向
道:“在那里。”
她小心地把车骑进草地停好,我还没拿下安全帽就看到人影对我招手。
那么急切希望有人找到她。我想在那里的应该就是尸体了。
我用手机照亮长满杂草的前方,拉着张欣瑜的手小心翼翼走过去,就在我快走到女孩
人影的位置时,一股不陌生的黏腻臭味飘进我的鼻腔,而且我觉得这里的虫子好多,飞舞
著仿佛要赶走我们这两个闯入者。
张欣瑜应该也察觉异样,她一手挥开虫子一手捂住口鼻,道:“这个味道……”
我们靠着两支手机的亮光在草丛中搜寻着,在前方大约三公尺处,发现一个黑色的垃
圾袋,围绕着数不清的苍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