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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郑先生也离开了，纪默然收拾摆在桌上的茶杯，低声问：“听完了。你怎么想
？”
“不怎么想。”走廊拉长的，是纪翩的影子：“他会再回来的。就跟其他人一样，要了，
会想要更多。”
“不会。”纪默然收拾杯子：“哀莫大于心死，我想其实他应该有答案了。无论是小孩的
父亲还是他女朋友的心。”
纪翩不懂，为什么这样还愿意来交换？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一个自己都不确定的答案？
“因为人会骗自己，他骗了自己之后还会希望连神都骗自己。”纪默然收拾房间后，把纸
张折起：“我要去处理舖子的事情了。”
纪翩知道，纪默然是不愿意再做更多解释。这是他一贯逃避问题的方法，就像他会承认妈
妈以附灵的形式留在他们身边一样。
虽然如此，纪翩也不要戳破纪默然的尴尬。所以他开口询问纪默然另外一个问题：“他身
上的味道，你也有闻到吧？”
“嗯，但我不会去想那是什么。”无论那是什么，祂都没有得到祂想要的东西。纪默然是
这样想的。
纪翩天生出来灵识就比较高，有些自己感受不到的东西，他都感受的到。父亲说过这孩子
或许是天生接舖子的命，当时哥哥尚在人世，所以纪默然也只是听听，没放在心上。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注定纪翩就是要接舖子了。
“无论那是什么，我都觉得要警告那位客人，”似乎要为自己的无理辩解，纪翩说道：“
那不是好东西。”
“你也知道，我们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取人命者，难道就是正道？纪默然自己
在心里呵呵地笑了两声。
三天后，郑先生按照约定来了。
纪默然拿了一盏台灯给他：“每天晚上，太阳一下山就点灯。亮了一个月之后，你的要求
就会实现了。”那台灯颇沉，但是长得普通，好像图书馆会出现的那种款式。
郑先生好奇的问：“会怎么实现？”
“我不知道。我只是把你的纸张放在堂前。堂给我这盏灯，并告诉我怎么用。然后我转给
你，就如此而已。在使用灯之前，你的寿命并不会有任何改变。但是只要一插上灯，像信
用卡刷卡一样，你的寿命就会被扣除了。至于扣除多少，很抱歉我也不知道。”
郑先生半信半疑的看着那盏台灯，就是普通的灯呀，还有附插头呢。这东西真的可以帮他
增加信任感吗？郑先生很怀疑。
“郑先生，很多东西，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信仰这种东西，是你心有所想才发生。
如果你不信，大可不要插，当摆设也可以。”纪默然微笑：“既然你有所求，祂会回应你
的。”
黄昏了，斜阳照进斗室里。晚霞铺满整片天空，看起来有一点妖异。郑先生提着灯，开车
回家了。站在二楼的纪翩看着远离的车灯，有多少人是满怀疑问的进门，又是满怀疑问的
离开呢？如果有疑问，又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踏进来呢？人总是矛盾，越是相信，但不安
全感此刻又会冒出来，设想出另外可怕的可能。
他不懂大人，世界上哪有这么复杂。
***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日历又薄了几页。
上次交给郑先生的那盏灯，也不知道点上没？纪默然整理这个月的帐单，想到那天来的年
轻人。
人来人往，有印象的倒也是没几个。为什么会对郑先生特别上心？或许是因为他是搬来这
个镇上来访的第一位客人吧。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纪默然的思绪。接听完电话后，纪默然幽幽地叹口气，然后
捻起了一炷香。
此时纪翩进门，正好看到纪默然捻香的那刻。
“怎么了？”今天不是爷爷的忌日，也不是妈妈的。那么，捻香是供奉谁呢？
“上次来的郑先生，过世了。”来电的是纪默然在葬仪社工作的旧友，做这行的，关于一
些光怪陆离总是有些故事。也忘记是何时搭上线的，只记得那时候留下一句令人印象深刻
的话：“知道最近谁去找过你，可能就可以掌握最近谁家会有丧礼。愿望嘛，要大的用命
来换的；换成功的，我想剩下也不够几年了。”
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当你将掌控权交给别人，你失去的远比你想像的多更多。
“走了呀，”纪翩想起那天那位穿着西装的男子：“不知道他这样交换，觉得值得还是不
值得。”
“听说，明天是他的婚礼。”纪默然停顿了一下：“真可惜，这么年轻的人。”
当晚，纪家餐桌上出现的是素食。
每次只要熟悉的人过世，纪默然就会茹素一个月。而这次郑先生过世，纪默然也破例的吃
起素来。
纪默然吃素，不会强要求纪翩也吃。对于一个青少年来说，叫他们吃素基本上是难上加难
。
“今天怎么吃素？”纪翩问。对于纪翩来说，客人就是客人。来来去去的总是一段过去而
已。他从来不会对客人费心，所以对于客人之后的状况也是不感兴趣。毕竟，你不会因为
陌生人的境遇感到开心或是难过。
但是对于郑先生，纪翩反而有点好奇。
“今天吃素，是因为郑先生过世了。”纪默然说著：“我以为他会因为那盏灯重新开始他
的人生，可是没想到反而把他推入死亡边缘。”
“说不定报酬只是两、三年，刚好他的寿命也尽了。”纪翩耸肩：“每件事情都要怪自己
，不是很累吗？”
纪默然拿起身边随身携带的那本笔记册，似乎读懂了纪默然眉宇间的情绪，纪翩开口了：
“爸，别再撕那本笔记册。”纪翩皱眉：“妈一次只能出现五小时，你笔记册越来越薄了
。”
纪默然叹口气，又捻起了一柱香。
给自己，也给郑先生，同时也是给亡妻。
***
身为一个九年级生，纪翩擅长国文跟历史，数理科成绩普通，不太有兴趣。喜好也会反映
在成绩上，但总体来说，是个普通的国三生。
他就是那种，令人不太有记忆点的同学。纪翩也乐于当做这种人，反正在一间学校待没多
久，他又必须转学到另外一间学校了。
对于成绩，纪默然也不怎么要求。纪翩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著自己国中生涯最后一年。
曾经纪默然开口问过纪翩：“你想读什么，高中还是高职，还是技术学院？”
“我也不知道。没有什么特别想要读的，还是你有希望我读什么吗？”纪翩回问纪默然：
“同学们的爸妈，都很积极地介入填志愿这件事情。你都不过问，我反而觉得有一点奇怪
。”
“你也知道，你不管做什么，只要我过世了，你就得接这舖子。”纪默然看着长相神似妻
的纪翩，带点忧伤的笑说：“这是命。”
纪翩带了点不悦看着眼前的父亲：“爸，难道你没有想要反抗过吗？”
哈，纪默然在心里笑了。难道没有反抗过吗？
孩子，反抗的结果，就是失去了你妈还有尚未出世的宝宝。如果再次反抗，是不是就会失
去你？
纪默然不敢赌，也不愿意赌。
纪翩回到房间，两手摊开躺在床上。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依稀记得妈妈的温暖，妈妈的笑，还有妈妈曾经牵着他的手，抚摸著隔着肚子那还未出世
的弟弟或妹妹。
那时候，爸爸还会笑，不同于现在的苦涩，而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办丧礼的时候自己年纪还小，大人忙着大人的事情，而他只在会场里到处乱跑。有些话，
就这样不经意的被听见了。
“这是诅咒。”
“果然纪家就是只能这样维持香火。”
虽然听不懂，但是这些话不知为何就是牢牢地刻在了脑中。
越长大就越能理解为什么大家总是一大坨一大坨人的过年，但是纪家围炉总是他跟父亲两
人对望。
偶尔，父亲会把妈也叫出来，三个人简简单单的吃顿饭。
对纪翩而言，那才是最幸福的时候。
那愿意用自己的余命去换取愿望的郑先生，追求的也是种平凡的日常吗？纪翩想知道，对
这种日常到底要有多渴望，渴望到用自己余命交换所不惜？
这个疑问，让纪翩想理解郑先生这个人。
这天，纪翩拿着考卷走在走廊上。
这次考的是纪翩一直很烦恼的数学。拿着考卷是想要去问老师不太懂的部分，结果在走廊
看见班长在哭。
班长是个女生，是老师心目中的爱将。在班上，很八股似的，也是功课最好的人。
这次模拟考听说题目非常的难，想必班长也在这次考试中也落了马。
身为一个平凡又安静的九年级生，纪翩所能做的，就是默默的绕过班长。但是，班长像是
后面有装眼睛一样，转过来对着纪翩怒目而视：“转学生！”
被这么一吓，心脏再大颗也会被吓呆。不过纪翩很快就恢复镇定：“嗯？”
“你看到女生哭，都不会来问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