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及报告出炉，我第二天就打去实验室询问，得到的结果是周义峰手上的针孔确实
有胰岛素残留。
我挂上电话，杨朝安问我：“宜臻，妳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位老先生的事？还急得打电
话。”
“警方想尽快知道那件案子到底能不能成立刑事案件。”
“没有糖尿病的人却注射胰岛素，而且是静脉注射，绝对是命案了吧！”林亦祥插嘴
道。
“可是都那么老了，何必大费周章杀他？若是仇家，等到这么老才下手也太怪了。”
杨朝安道。
林亦祥点头认同，道：“说到老人之间的冲突，大概一把年纪豁出去了，我看到的都
是直接砍、直接打，还没看过这样伪装成意外的。”
伪装成意外。
我想到周典平很在意保险公司会怎么判断、会不会理赔；周家经济不太好，原本要卖
房子却因为老先生的执念而卖不掉……会是因为这样，所以杀了反正应该不久人世老父亲
，伪装成意外，想诈领保险金吗？
我打给张欣瑜，建议她查一查周典平的病史，看有没有糖尿病。
“确定有胰岛素残留吗？”她沉吟一下，道：“好，我待会儿去拜访他太太问看看。
”
“你们不是可以发函查病历？”
“那也得知道他去过哪家医院，我怕问本人不会说实话。”
“可是就算是周典平提供胰岛素，凶手是谁呢？老先生说是‘朋友’……朋友会杀他
？”
“而且看那人走路的样子不像老人，可能也是周典平的朋友。”
“父子共同的朋友，很少见。”
“这倒是。”张欣瑜好像也陷入苦恼，“我先去确认他有没有糖尿病。”
晚上我们在ＡＨ老人之家附近会合，张欣瑜告诉我下午询问的结果──周典平没有糖
尿病。
“会不会他们夫妻俩串供？”我问。
“那也没办法，现在还没有证据将嫌疑指向他。”张欣瑜摊手。
“儿子和朋友共谋杀害父亲，有可能吗？”苏弘琛提出相反看法，“虽然只是注射，
但也是杀人，杀人需要勇气，朋友为什么要帮这个忙？周家不富裕，应该拿不到很多报酬
。”
我和张欣瑜对看一眼，她道：“也许凶手有把柄在周典平手上。”
再怎么讨论也只是推测，我们直接走进老人之家的自动门，张欣瑜拿出警徽，向柜台
说明来意。
“周老先生过世了，我很遗憾。不过……”柜台后面的女性员工一脸纳闷，“他是在
家里过世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只是想访问一下周老先生的朋友，这是例行公事，不代表有人涉案。”苏弘琛
温和地微笑道。
苏弘琛的声音像他的长相一样斯文，搭配那张没有攻击性的脸，给人很和蔼的印象，
说真的，就连我可能看起来都没他那么亲切又平易近人。如果他去当直销，业绩应该很不
错。
柜台人员到里面去，我悄悄用眼角余光瞄一眼左侧的走廊，在不甚明亮的日光灯照耀
下，隐约可以看到两个人在走廊上走动。他们佝偻著背，速度缓慢，半透明……是在这里
往生的长辈吗？
忽然有个颤抖的“啊……啊……”老迈声音出现在我背后，我吓一跳，克制自己别回
头，因为张欣瑜和苏弘琛没有反应，表示发出声音的不是活人。
那个不知所云的老迈声音持续著，好像想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我把目光钉在前方的墙
壁上，装作没听见。
突然──
“喵！”
黑猫不知何时出现在柜台上，牠弓著竖起毛的背，对我呲牙裂嘴“哈！”一声，表情
相当凶恶。
我愣了愣，随即知道牠的目标不是我，是我后面的鬼魂。在牠威吓之后，我背后也没
有声音了。
我望着恢复平常神情在柜台上坐下来的黑猫，好想摸摸牠、称赞牠好乖，可惜我做不
到。
这么乖的猫，萧姝妹为什么给牠取一个那么邪门的名字？有特别的涵义吗？
“你们听过有人给猫取名叫‘骷髅’的吗？”我闲聊一般地问旁边两名刑警。
听到我说出牠的名字，黑猫朝我轻轻叫一声，那声音非常轻柔，让我直觉认为牠想向
我撒娇。
“还蛮常见的吧？”苏弘琛看着我道。
“会吗？”我很惊讶。
“那是黑猫的名字吧？就是小黑啊，‘ＫＵＲＯ’是日文的黑色。”他笑着，但不是
嘲笑的表情，“也有人叫黑狗‘ＫＵＲＯ’。”
我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是死人骨头那个‘骷髅’。”
“白法医天天和死亡打交道，联想的方向难免和一般人不一样。”
他刚讲完，一位中年女子走出来，她递给我们名片，道：“敝姓林。请问警官怎么称
呼？”
名片上写着她是这里的主任，叫林金环。
“敝姓张。”张欣瑜出示证件后收起来，道：“林主任，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周义峰
老先生住在这里时的情况，可以的话想和他的朋友聊一聊。”
林金环皱起用棕色眉笔画得细细的眉毛，为难地道：“我们不希望打扰到其他老人家
。”
“只是聊聊他们和周老先生的关系，不会提到周老先生往生的事。”张欣瑜保证。
周义峰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本来就常常在儿子来看他时嚷着要回家，萧姝妹去世之后
闹得更凶，连平时都对护理人员挑毛病、乱骂人，可能希望老人之家把他请回家去。
林金环带我们去看周义峰生前躺的床位。那是一间可住六名老人的房间，周义峰的床
在最内侧靠窗处，现在躺在上面的是一位因骨质疏松而髋骨骨折的老太太。
“萧老太太在那边。”林金环指向对面的空床位。
我很意外没在那张床上看到那只黑猫──小黑，看样子萧姝妹的灵魂不在这里。
另外四个床位，有三个虽然没人，从紊乱的被褥与日用品，可以知道是有人住的。周
义峰床位左边的是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目视大约不到一百五十公分，应该是一位老太太
，她正沉睡着，人中与脸颊贴了胶布固定从鼻孔伸出的鼻胃管，仿佛只有皮包骨的左手臂
插著点滴。
为了不打扰老人，林金环带我们走出房间，在走廊上道：“萧老太太关节不好，也不
喜欢下床走路，除了我们推出去晒太阳之外，活动范围大概都在这个房间。周老先生一直
要回家，没有积极和其他人来往，和人讲话也多是抱怨，所以好像没有比较熟的朋友。”
“隔壁床的那位老太太呢？”我问道。
“那位王老太太中风过之后讲话就很不清楚，但是很喜欢找人讲话，周老先生还向我
们抱怨过王老太太很吵。”
“那和另外三位呢？”
“另外三位稍微可以走动，比较喜欢到交谊厅看电视和聊天。”林金环看一眼手表，
“现在应该在看连续剧吧？”
听起来周义峰和萧姝妹的人际关系很封闭，难怪萧姝妹去世之后，周义峰就更想回家
了。
“周老先生有和哪位员工比较熟吗？”张欣瑜问道。
“没有。”林金环摇几下头，小声道：“他很会抱怨，大家都不太想常接触他，就连
在走在走廊上，他都会从房里大声骂你脚步太吵。”
似乎是个很惹人嫌的老人。可是再怎么讨厌，搬回家后就和这里没关系，不至于追到
家里杀人吧？
而且，周义峰说来访的是“朋友”，既然这里的工作人员不喜欢他，应该就不是了。
“家属呢？”苏弘琛抛出这个我没想过的问题，“其他老人家的家属，有人和他说过
话吗？”
他提了之后，林金环好像想起一些事，“他好像和王老太太的女儿很聊得来，就是隔
壁床的老太太，她女儿常常来，周老先生还骂他儿子没人家孝顺。”
“她今天也会来吗？”张欣瑜问道。
“不一定。她上班好像很忙，还有糖尿病，我都怕她倒下了。”
听到关键字，我们三人互望一眼。张欣瑜询问王老太太女儿的地址和电话，但林金环
都以个资保密为由婉拒，只透露王小姐的名字是王苡捷，五十二岁，单身。
苏弘琛快速笔记时，房门开着的房间里传出老人的笑声，口齿不清的声音愉快地说著
“好乖、好乖”。
我往房里看去，王老太太醒了，小黑趴在她腹部的被褥上，老太太瘦得惊人的手微微
抬起，好像想抚摸牠，一放下却扑了空，直接落在被子上。
小黑转头看我，喵了一声。
我不知道牠想说什么，只是看着呵呵笑的老太太。
“她怎么了？”张欣瑜也看着老太太，但她眼中的老太太应该只是一个人发笑。
“老人家的记忆比较混乱，有时会沉浸在回忆里。她大概想起什么快乐的事吧。”林
金环道。
只有我知道老太太是想摸那只黑猫。但是小黑上她的床做什么？认错主人吗？不至于
吧？
“请问照顾萧老太太和周老先生的员工是同一人吗？”张欣瑜问。
“不，这三床和对面三床是不同人，护理师是同一人。”林金环分别指了指两排床，
说道。
“我们可以和护理师谈一谈吗？”
林金环露出犹豫的神色，最后还是点头，要我们跟她走进办公室。
护理师是一位蛮胖的女子，一头过肩长发束在颈后，和我差不多高，我猜想她的体重
应该有八十公斤。
“外型像吗？”我凑近张欣瑜耳边小声问道。
她回我一个眼神并摇头。看样子不像大楼监视画面中的嫌犯。
虽然不像，张欣瑜还是问了一些周义峰的人际关系与平时状况，人际关系和林主任讲
的差不多，不易伺候，和这里的老人都是不冷不热的关系，和王老太太的女儿很不错，好
几次她见过他们交谈甚欢；病况很稳定，她也很注意周义峰脑血管瘤的状况。
“他的血糖值正常吗？”
张欣瑜冒出这个问题，让护理师很讶异。她回想着，道：“血糖……没有问题吧？如
果过高或偏低，我会有印象。应该是在正常范围。”
“以妳的认知，他有可能回家之后患上糖尿病吗？”
“应该不会吧？”护理师看着我反问道：“周先生是因为糖尿病并发症去世的吗？”
我还在想该怎么回答，苏弘琛不好意思地笑着抢先道：“抱歉，目前无可奉告。”
结束了这一趟的目的，我和两位刑警离开ＡＨ老人之家，张欣瑜道：“看来有必要去
拜访一下王苡捷小姐了。”
“如果是她下的手，我想不透动机。”苏弘琛歪头思考。
“有些动机只有凶手才知道。”
然而到了第二天中午，张欣瑜却告诉我震惊的消息。
“王苡捷死了，死在家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