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处理工作的空档找出萧姝妹的档案,从报告回溯当时的印象,七十岁的萧老太太
有类风湿关节炎,已经不良于行,很少走动;没有食欲,轻微营养不良,所以有吊点滴,
身上也只有点滴的静脉留置针的针孔。
验血后虽然发现血液中的普萘洛尔浓度过高,不过萧老太太的主治医师说她服药已久
,产生药物耐受性因而加重了剂量,所以尽管浓度过高,不见得有超出医嘱的用量。
当时出庭作完证,还在地院走廊遇到陈国政检察官……想起陈检,我的心情变得复杂
,百味杂陈。
那个第一个开口说喜欢我的男人,一想起来就不由自主心跳加快──不是心动,是心
悸,他给我的压迫感太大了。
我阖上档案夹,右手撑住额头,强迫自己回想萧老太太的事,好让心情平稳一些。
解剖时,黑猫的前脚踏上周义峰手臂上的针孔,那是周义峰身上除了头部挫伤之外唯
一的外伤;萧姝妹也有针孔,但那是点滴的留置针。
针孔会是他们关键的共通点吗?服用过量的普萘洛尔会发生心绞痛或心肌梗塞,一个
七十岁的老太太忍得住那个痛,而不被护理人员或同病房的老人发现吗?如果是注射过量
胰岛素,她会很快陷入昏迷而后死亡,对凶手来说风险小多了。
只是过了这么久,萧姝妹的遗体八成火化了,当时没想到留置针可能会有问题,没有
采集针孔部位的皮肤切片,虽然有其他器官的切片,但胰岛素不容易残留在内脏,我目前
也找不到理由送验,毕竟没有证据说明萧姝妹和周义峰有关。
我心烦地翻到鉴识人员拍的验尸照片,尸体上所有的伤都会记录下来,左手前臂的留
置针孔当然也有照片,我盯着那个照片看,忽然一团黑黑灰灰的东西压下来。
黑猫把牠半透明的黑脚盖在有针孔的照片上。
牠想告诉我,这个针孔有问题吗?就算是,我也莫可奈何。
我有点想去AH老人之家看看,可是该找什么理由呢?我不想再麻烦张欣瑜,那不是
她负责的案子,如果她因为我的缘故被骂就不好了。
然而接近六点的时候,我接到张欣瑜的电话。
“宜臻,明天我要去AH老人之家,妳要一起来吗?”
“咦?为什么?”我很惊讶。
“周义峰的案子交给我了,我想妳会对他的事耿耿于怀,应该会想去看看?”
“我今天也在想要怎么去,有妳在实在太好了。”我由衷说道。
“真的?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她的声音很高兴。
“这案子怎么会交给妳?”
“就那个周先生去找我们之前打去分局抗议过,我回去就被骂了……也好啦,小队长
说我那么在意就给我,反正也不是大案子。”
听到她被骂,我很内疚,“对不起,都是我硬要找妳去……”
“没关系啦,因祸得福啊,现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查了!”她还是一副豁达爽朗的口
吻,“今晚有空一起吃饭吗?顺便说说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
“对了,有大楼的监视画面!”
“哈哈,那个……晚点再告诉妳。”她的笑声有点无奈。
我在约定好的时间抵达常去的咖啡店,很惊讶地看到张欣瑜和一个年轻大男孩并肩
坐在一起,两人好像在讨论什么似地,看起来很亲近。随后张欣瑜发现我,笑着举起手朝
我挥一挥。
我用带了惊讶的眼神交互看张欣瑜和那个男孩子,问她道:“请问,这位是?”
“喔,这是才分发到我们那里不久的苏弘琛。”张欣瑜转头向他介绍我,“这位就是
白宜臻白法医。”
“你好。”
我客套地伸手,苏弘琛也热切地握上来,笑道:“久闻白法医,很高兴能和妳合作。
”
“因为他是新人,所以小队长要他在这案子上跟着我。”张欣瑜的表情好像不太情愿
。
苏弘琛精神十足地接话:“是的!还请白法医多多指教!”
“我也要请你多指教。”
我和他客套完就去点晚餐, 服务生离开后,我找话题道:“苏刑警好年轻,一毕业
就考警察吗?”
“妳被他的外表骗了。”张欣瑜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几声,“他考了好几年才过,比我
还大。”
“真的?”我又惊讶了。那表示他至少三十岁,怎么还一副学生样?
“娃娃脸啦。”苏弘琛用左手食指抵著左脸颊,淘气地笑了笑,又略为苦恼道:“不
过在这一行很不吃香,我本来还想留个小胡子,看会不会稳重一点……”
他欲言又止,那张为难的瓜子脸很端正又秀气,看着还挺中性的,戴个假发说不定就
像女孩子。
“你的眉毛好细。”我发现那个让他看起来更不像男人的地方。
他摸了摸自己的眉毛,“这是……学姊帮我修的。”
我还没问为什么,张欣瑜就对我道:“修了更像女生啊,对不对?给妳看看他多美。
”
“咦?等等──”
张欣瑜拨开苏弘琛想阻止的手,拿出手机给我看照片。
手机上的照片是一个穿着细直条纹白衬衫与黑色短窄裙的长发女子,翘起二郎腿坐在
办公椅上,透肤的黑丝袜包裹一双纤细的腿,由下往上拍的镜头更显腿长,窄裙里的黑暗
地带也若隐若现。
照张欣瑜刚才说的话,这张照片难道就是──
“这个是?”我用疑问的目光看张欣瑜。
“钓鱼的照片。美吧?”张欣瑜笑道:“最近网络上有人会约女生外拍,再趁机性侵
,我们想用这种照片把嫌犯钓出来。”
苏弘琛腼腆地笑了笑,有点困扰似地道:“只是刚放上IG而已,那个嫌犯还没钓到
,倒是钓到几个要援交的。”
“对啊,业绩比我去年还好。”张欣瑜呿一声。
“因为学姊霸气外漏了。”
“别马屁拍到马腿上。你是说我没女人味吗?”
“不会啦。”我打圆场,“欣瑜也很漂亮。”
张欣瑜得意地微仰起头。和男人争这种问题真小孩子气,她幼稚的一面让我莞尔。不
过有苏弘琛在,我得小心避免提到黑猫的事。
黑猫现在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很无聊的样子。
餐点送上来后,我搅拌着生菜沙拉与酱汁,道:“我今天看了萧姝妹的报告,之前有
个地方我总觉得有点问题,现在换个想法更觉得应该不是我当初想的那样。”
“什么事?”一口吃掉半盘沙拉的张欣瑜问我。
“我作证过,萧姝妹的心血管问题不致于死,身上没有内外伤,唯一有可能的是血液
中的普萘洛尔──一种降血压药的成份──浓度很高,我当初怀疑是她服用过多降血压药
,自杀死亡。服用过量会产生心绞痛与心律不整,因此家属想控告老人之家疏于照顾。”
我把切成条状的炸鸡排随便咬两口就吞下,道:“心绞痛非常痛,如果没有任何护理人员
发现,确实是老人之家的疏失……可是,如果不是服药过量,而是注射过量胰岛素,她会
陷入昏迷,自然不会有人发现。”
“周义峰确定是注射胰岛素吗?”张欣瑜神色凝重。
“还不确定,我催实验室明天先告诉我结果。”我半咬半吞一大口饭,再喝一口附餐
的柳橙汁,叹气道:“可是就算证明周义峰有注射胰岛素的迹象,我也无法证明萧姝妹是
否也曾注射过。当时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没有留针孔的切片。”
“肝和肾的切片不行吗?”
“很可能验不出来,毕竟体内本来就有胰岛素。”
“不过,如果找到嫌犯,说不定可以让他承认萧姝妹的案子也是他做的。”
“可能吗?没有直接证据。”
“嫌犯又不知道。”张欣瑜笑得奸诈,然后道:“所以我们明天要去AH老人之家看
看,一起来吗?”
我望向她旁边的新人,“苏刑警也一起去吗?”
苏弘琛点头,“我要跟欣瑜学姊和白法医多多学习。”
“我要在解剖室才有办法教你。”我开玩笑道。
“哈哈,希望有机会。”苏弘琛开朗笑道。
“对了,大楼的监视器有问题吗?”我想起张欣瑜在电话里的无奈,问道。
“机器太老旧,二十年都没换,画面不但是黑白的,影象也不清楚。”张欣瑜叹一口
气。
“没拍到嫌犯?”
“有是有,”回答的是苏弘琛,“但是嫌犯很有技巧地躲开监视器,我们猜他钻进停
车场入口横杆旁边的缝隙,从停车场走楼梯上去,他知道停车场没有警卫看守,还知道逃
生梯没有监视器、以及停车场和三楼走道监视器的死角,可见嫌犯很清楚那边的布置。”
“可是还是拍到了,不是吗?”我问。
“只有一点背影,勉强可以推测身高大约在一六○到一七○之间,微胖,戴了一顶棒
球帽,穿着深色的蓬松外套。”张欣瑜说了之后摇摇头,“外面路口监视器没拍到疑似的
对象,可能嫌犯在停车场变装过了。”
苏弘琛拿出小记事本,看着上面的笔记道:“监视器拍到照护员在二点五十八分走出
周先生家,嫌犯在三点三十五分进入,五点离开。明天要去问AH老人之家的员工,有没
有人在那段时间离开。”
张欣瑜白天还有很多事要忙,所以打算明天晚上再去拜访老人之家,也许是她刻意的
安排,因为白天我也不行,晚上我就能跟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