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周典平──周义峰老先生的儿子──来了,上次验尸后对家属说明时他不在场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张欣瑜拿出警徽和证件数,和颜悦色地对着一脸不太耐烦的周先
生自我介绍:“周先生您好,我是X分局的张欣瑜,这位是白宜臻白法医。”
我连忙也用证件证明自己的身份,然后接着道:“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我对令
先严的伤势有些疑问句,想看看现场。”
“妳就是解剖我爸的法医吗?”他打量我。
“是的。”
“这么年轻,又是女的,妳经验多吗?怎么会叫妳验呢?是不是保险公司指定的?”
我和张欣瑜都是一愣。我澄清道:“我们是不能特别指名的,保险公司也没有──”
“那为什么明明是意外,妳就说不是?还说是我爸自己注射!”
“我没有那么说,我只能说是令先严头部的出血不至于死……”
张欣瑜可能怕我应付不来,抢话道:“我们正在针对可疑的针孔进行调查,注射也可
能是他杀,不管保险公司说了什么,这部分还没有定论。”
“他杀?”这两个字让他呆了,不可置信似地喃喃道:“怎么可能……”
“为了进一步厘清疑点,所以需要再检视现场。”张欣瑜道。
周典平看着我们,“如果是他杀,意外险会理赔吗?”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我和张欣瑜面面相觑。这个人在乎的是保险理赔喔?
“那要看保险公司的认定,我无法给您答复。”我委婉地说。
周典平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A栋大门,我和张欣瑜跟上去。在等电梯时他又问道:
“白医师,妳应该接过其他保险公司的案子吧?照妳的经验来看呢?”
“每件个案的状况不同,这部分我真的不能评断,请洽询您的保险专员。”
大概这回答让他死心了,没再提起这个问题。
周典平带我们进入三楼的屋里,没有人住的屋子虽然有家俱,但没有生活的气息,有
一种诡谲感。
“令先严发生意外的地点,是在──”
我话没说完却陡然打住,因为我听到几声拖着拖鞋走的脚步声从没开灯的厨房传来,
张欣瑜一声不吭,大步跑到墙边开灯。不过我们不熟悉这房子,她第一次按的是后阳台的
灯,之后才开了厨房的灯。
狭长的厨房一目了然,没人。她接着打开通往后阳台的纱门,后阳台装了菱格状的铁
窗,无路可逃,不过依然没人。
“喔,那个拖鞋声音应该是……我爸啦。”周典平见怪不怪似地,语气很平淡,“之
前想卖房子的时候就有了,现在他死在这里,大概是不会走了。”
张欣瑜愣在原地,然后缩起颈子抖了抖,好像打了一个冷颤,接着快步跑来我身边,
我感觉到她抓着我的外套下䙓,悄悄一看,果然。
这举动像个小女孩,真可爱。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带她走回屋里。
周义峰老先生身故之处似乎是饭厅,因为还不是刑事案件,没有鉴识小组的照片,我
请周典平尽量重现当时的状况,并稍加说明。
第一位回家的人是周典平的妻子林玉如,她报案的时间是十九时五十二分,报告上写
救护人员到场时老先生的四肢还未僵硬,出现不固定的尸斑,我推测大约死亡二至三小时
,死亡时间可能是下午四点五十分至六点之间。
我仔细看周义峰倒地的位置,地板很平,当然也很干净,应该彻底擦拭过了。据周典
平说,位在周义峰左边的椅子没有倒下,但一个人突然头晕往后跌,应该会慌张地想抓住
身边的东西稳住自己才对,然而不但椅子没倒,周义峰的手臂上也没有反射性地想撑住身
体所形成的瘀伤。
张欣瑜询问照护员来访的时间,周典平答道:“我们当时也问过照护员,我爸那天有
没有异状,他说没有,而且我爸急着要他走,说会有朋友来看他。”
“朋友?你知道是谁吗?”
周典平摇头回应。
“照护员几点走的?”张欣瑜又问。
“大约三点。”
“从令先严的情况看来,死亡时间保守推测是大约四点半到六点半之间。”我又问道
:“当时你看到的状况是这样吗?有没有东西掉在地上?”
“没有,照护员会整理,而且我爸不喜欢脏乱。”
“我个人认为不太可能是注射自杀,”我看着桌椅道:“令先严的头骨裂得挺严重,
加上倒地的位置,应该是站着直挺挺地倒下,若是自杀,应该是从椅子摔下来,虽然他有
些骨质疏松,椅子的高度应该也不至于伤成那样。”
而且颅内出血量不多,撞伤头的时间点应该是死亡前后。若是自杀,注射完之后就算
没有立刻断气,为何要特地站起来?
“那照护员就没有嫌疑了。”张欣瑜道。
我点头,转头对周典平道:“周先生,非常感谢您让我们进来还原现场。”
“可是……他不是自杀的话,是谁杀的?”他看起来很茫然。
“这部分会再请您到案说明。我们也很想知道。谢谢您的合作。”张欣瑜向他伸手,
周典平自然地和她握手。
我们走向屋子大门,黑猫在电视前喵喵叫,我稍稍回头看牠时,目光不经意扫到电视
旁边木柜的玻璃,上面映出现在不在场的第四人,把我吓一跳。
周义峰映在玻璃上的面容郁郁寡欢,眉尾、眼尾和嘴角都是下垂的,看起来不很开心
。
我本来猜想,会不会凶手是受老先生所托,来帮他加工自杀,毕竟注射不是简单的事
,手臂没有其他伤痕,看起来没有挣扎。
可是老先生似乎不开心。是因为他不想死吗?还是因为我们识破他的加工自杀?
我没有理还在喵喵叫的黑猫,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我们在社区大门再度向周典平致谢,然后询问警卫监视器画面的事,他说下午的刑警
也一并带走了,还一脸狐疑地问张欣瑜怎么不知道。
走向停车处时,张欣瑜问道:“妳刚刚回头,是看见什么吗?”
“我在柜子的玻璃门上看到死者的影子。”
大概是意料中的事,她只是点点头,又问道:“看了现场,妳有什么看法?”
“他杀的可能性更高了。”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她,道:“也可能是加工自杀。”
“那……老先生有什么表示吗?”
“他只是看起来……不太高兴。”我回想那个影像。
“生气吗?”
“比较像悲伤。”
“猫咪去看他,没有让他开心一点?”
“可能我在检查的时候他有和猫玩吧?”我开玩笑道。
“从死亡推测时间来看,不会是照护员干的。那个朋友很可疑啊……”她自言自语一
般道。
“也查一查那家AH老人之家看看。”我提出意见,并说了之前为了萧老太太死亡责
任归属出庭作证的事。
“服药过量,不是自己偷偷存药自杀吗?”她问。
“那件案子最后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老人吃的药很多,把其中几颗换掉也不会让人
起疑,所以是自杀还是他杀,我也说不了。”
她边想边点头,“两人都住过那间老人之家……会是员工干的吗?还到府服务?”
“可以查查那里糖尿病老人用的针剂有没有少。”
“OK。”她拿出随身的小记事本写下,“如果员工有嫌疑,那个老太太也可能是加
工自杀了。”
“加工自杀,是杀人罪吗?”
“有加工自杀罪,不过要能证明死者有拜托嫌犯才行。照妳说的,老先生没有挣扎迹
象,就可能被判加工自杀。”
我和她道别后,回想起老先生的表情。那悲伤的表情,是因为后悔吗?
若不是那只黑猫叫了,我应该不会看到周老先生,牠是否想告诉我什么?
想到那只黑猫,我左右看看,都没看到牠。
大概回去萧老太太家了吧……以后不会再看到那个小黑影,我居然觉得有些惆怅。
我发动机车,一声猫叫吸引我的注意,我低头一看,一双不明显的黄绿色小眼睛在黑
暗中注视我。黑猫又回来了。是因为萧老太太的家现在有别人住,所以不打算留下来,又
要跟我回家吗?
也好,反正牠不花我什么工夫。
“回家吧。”
我对着仪表板喃喃自语,心中隐隐有些高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