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封神之岛(三)牡丹曲 第九章 2.谷底

楼主: chiyue (七乐)   2019-02-10 20:34:15
陈锦堂的话,让纪子下定决心──
她要支持陈锦堂援助抗日行动的义举。
虽然她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烟花女子,但是,她依然拥有良心,她无法对这些事视而不见

1930年代的台湾,由于日本政府对药品进口管制、当日药品检验能力不佳、药价高昂这些
因素的影响,使得当日的药业情况混乱,市面上充斥着伪药、禁药,一般人难以取得真正
有效的西药,只有得到日本政府支持以及家境富裕之人,才能拿到真正的药品。(注一)
陈锦堂不仅家境富裕,陈锦堂的大哥陈廷瑞在东京慈惠医科大学取得学位后,返台开业,
陈锦堂又是帝大医学生,他不仅有分辨药品的能力,也有取得的管道。
陈锦堂在爱爱寮照顾病人时,偶然认识了受到施乾和他的夫人清水照子的精神感召,趁著
空闲前往爱爱寮当义工的刘朝宗,刘朝宗遂游说陈锦堂加入他们的抗日行动,成为药品供
应的重要来源。
纪子知道了陈锦堂的行动之后,为了尽力隐瞒陈锦堂的身份,若是需要邮寄药品到中南部
给抗日组织,都由纪子带着包裹前往邮便局,也以她的名义寄送。纪子也不只一次代替陈
锦堂将药品直接交给在台北的抗日人士,甚至,还帮助夹藏文件,避开警察的盘查。
陈锦堂援助抗日组织之事,他的父亲与大哥都不知情,纪子成了他的身边唯一支持他的人
。陈锦堂对纪子毫不隐瞒的坦白,让她更是对他的承诺深信不疑。
纪子不仅是陈锦堂的情人,更成了与他共患难的伴侣。陈锦堂不只一次告诉纪子,等他完
成学业,取得医生资格,可以自立更生时,他们就不需要再偷偷同居,即使双亲反对,他
还是会娶她为妻。
纪子以为她的未来,已经就此写定。即使她现在不仅没有名份地跟着陈锦堂,更是他见不
得光的情人──
为了避免消息走漏,纪子在下奎府町的左邻右舍面前,都自称是陈家的女佣;甚至陈锦堂
的同窗、同乡挚友到家里来拜访,纪子不是自称为女佣,就是索性不露面。
虽然百般委屈,但是,她总是自我安慰──只要有陈锦堂对她的爱,就什么都不委屈了。
只是,她没有料到,她和陈锦堂同居之事,即使两人用尽心思保密,却依旧让陈锦堂的家
人察觉了。

陈锦堂的大哥陈廷瑞比他年长了五岁,两兄弟从小都立志行医,陈廷瑞更前往东京就读医
科大学。原本陈锦堂也打算到东京去读书,但是,因为长孙已经到东京留学,几乎见不到
面,陈锦堂的祖母不肯让陈锦堂也跟着大哥去东京,陈锦堂才改变了心意,留在台湾读书

陈锦堂在下奎府町居住的房子,是祖父陈添文所买下的。陈添文原本打算让陈廷瑞、陈锦
堂两兄弟在台北居住,但是陈廷瑞回台湾后,在太平町开设医院,为了方便工作,索性买
下医院后方的楼,就以医院为家。即使太平町与下奎府町距离不远,陈廷瑞搬到太平町后
,工作非常忙碌,两兄弟在台北相见,都是陈锦堂去太平町找陈廷瑞,陈锦堂没有想过已
数年不曾到下奎府町的大哥,会突然来找他。
陈廷瑞原本是因为难得得空,又想着兄弟都忙,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才突然到下奎府
町找陈锦堂。
陈廷瑞虽已多年未进屋,依旧有家门钥匙,且他在此短暂居住时的卧室与书房都仍维持着
原本的样子,并未作为它用。对陈廷瑞而言,这栋宅子仍旧是他的家。
陈廷瑞依著记忆,径直开门上楼,未料,却在楼梯间意外听见了纪子和陈锦堂的谈话,当
即明白了两人的关系。
陈廷瑞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气急败坏地想将纪子赶出去。
陈锦堂费了番功夫,才将盛怒的大哥拉进了会客室谈话。
陈廷瑞以著流利的日语,怒气腾腾地高声说:“锦堂,你不是真的想纳那个内地娼妇为妾
吧?”
纪子即使没有站在会客室门口,也能听见陈廷瑞的话。她知道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纪子不是娼妇,而且我想娶她,不想委屈她作我的妾室。”
“你疯了,这种事不可能!不说陈家不可能有一个娼妇出身的少奶奶,内地的官员本就看
不起本岛人,连选举也是大家费尽千辛万苦才争取来的,你竟然想娶在内地人眼里身份卑
贱的娼妇为妻!你这样做,想让身为议员的父亲,以何颜面在议会立足?父亲又该怎样面
对投票给他,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人?”
陈廷瑞的话,令纪子感到一阵刺痛的难堪。
陈锦堂不由得也拉高了音量,“社会阶层有这么重要吗?现在已是自由恋爱的时代,我想
与谁相恋,和谁执手,是我的自由!”
“自由恋爱?你跟一个逢场作戏的烟花女子说什么感情!”陈廷瑞让陈锦堂气得头都痛了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对弟弟咆哮的冲动,语气决绝地说:“我绝对不会答应你娶
她,你若是不主动切断和她的关系,就不要怪我逼你!”
陈廷瑞拂袖而去后,纪子和陈锦堂同居的事很快地就传到了陈家长辈的耳中。陈锦堂的父
亲大为震怒,立刻停止供应陈锦堂生活费,打算借此逼陈锦堂与纪子分手。
纪子知道陈家不再给陈锦堂生活费后,向陈锦堂提出了重新到松花工作的要求。
陈锦堂和纪子交往后,将祖父母多年来给他的零用钱全部取出,又变卖了不少值钱的物品
,筹足了钱,将纪子欠松花老板的钱还清,为纪子赎身。纪子重操旧业,虽然每笔收入松
花的老板都会抽成,但是,用以支付她和陈锦堂的生活开销,尚能应付,只是生活会变得
相当拮据。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必须过著清贫的生活,我也愿意。”纪子这么告诉陈锦堂。
虽然艺妓的工作充满了令她感到痛苦的事,即使和陈锦堂同居已有数个月,她仍不时梦见
她在宴席间表演、陪酒,遭人殴打羞辱的情景,更不只一次因此吓得从梦中惊醒。但是,
只要能和陈锦堂在一起,她可以忍耐那些对她而言如同恶梦的折磨。
陈锦堂却无法接受。“我不能让妳养我,若是这样,连我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陈锦堂今年已二十五岁,就快要完成学业了,即使再辛苦,也只要再熬个一、两年的时间
。纪子想不透为何陈锦堂不能答应她的提议。
纪子拚命游说陈锦堂,甚至不惜跪在陈锦堂的面前,求他接受她的提议,却依旧无法动摇
他。为了纪子想要重操旧业以维生的提议,陈锦堂甚至有三天没有跟她说半句话。这是此
前不曾发生过的事。
在一片愁云惨雾的氛围中煎熬了七天,陈锦堂做下决定。
“我打算回台南一趟,亲自向我的父母说明我们的事。”
听到陈锦堂要回台南,纪子心里一阵惶恐,却说服不了陈锦堂。
“我的父亲虽然严肃,却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妳不用担心。”陈锦堂这样安慰惶惶不安的
纪子。
陈锦堂向她保证,无论是否能说服双亲,都会尽快赶回台北与她相聚。
即使心里百般不情愿,纪子还是只能忍着眼泪,勉强挤出笑容,送陈锦堂上了火车。
等到火车消失在视线尽头时,纪子再也顾不得身边的人群,软坐在地,捂著脸哭泣,像是
又回到了她让母亲卖到松花的那日。她依旧是当时那个徬徨无助的小女孩。

即使纪子多么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但是──
陈锦堂终究没有回来。
不仅陈锦堂一去不归,她的月事也让他带走了,从陈锦堂离开前就不来,迄今已有两个多
月未见。
纪子因为心力交瘁的工作,以及不时颠倒的作息,原本就有月事不准的毛病。月事在该来
的日子却不至,她初时不觉有异,未将它放在心上,因此也没有将此事告知当时还在台北
的陈锦堂。陈锦堂离开台北后,她天天为着他何时归来而烦恼,更是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自
己的身体。
让陈廷瑞赶出陈宅后,纪子刚回到松花,旋即发起了高烧,昏沉沉躺了四天,吃什么就吐
什么,只能勉强喝些水粥。
烧退了之后,纪子虽然起身活动了,但是脸色却一直带着病态的苍白。
芳枝见纪子不仅神思昏卷,且胃口不佳,又迟迟不见纪子清洗月经布,心里有了些揣测,
遂趁著只有她们两人在松花的时候,悄悄拉着纪子到房里,问起纪子的月事。纪子回忆著
上一次见到月事的时候,赫然惊觉月事竟已迟了有两个月左右,却仍不来。
纪子心急如焚地等了近十天,还是等不到月事,暗忖这么拖着,每天忐忑不安也不是办法
,即使她极度畏惧去见妇产科医生,还是不得不鼓起勇气逼着自己出门。
为了避免遇见熟人,纪子舍弃了万华的妇人科病院,专程去了位在永乐町的高产妇人科病
院做检查。(注二)
但是,稍早医生的一番话,却彻底粉碎了她最后的希冀。
怀孕的消息,像是骤然打在纪子脸上的一拳,她觉得眼前的所有景物,都在旋转,令她晕
得几乎不能行走。病院里的看护妇向她道喜的话,她压根儿听不见,只是拼尽全力压抑著
因为过度打击,胃受到情绪挤压引发的呕吐反射。
纪子捏在手心的纸团,写了许多医生叮嘱的妊娠禁忌。纸质颇为硬挺,握在掌心原本相当
扎手,却很快地让她的汗水浸得发软。
她步伐虚浮地走着,走着,一直走,却不知道自己能走去哪。
太平町通明明是条相当宽敞而热闹的街道,一眼望去,可以见到许多衔接着其它街道的街
口。她却觉得自己正置身在无人的暗巷,等在前方的,是已经没有出口的巷底。
这段时间,纪子在手镜里看到的情景,在脑海中排山倒海涌出。
她和陈锦堂有了肌肤之亲后,即使她已下定决心要跟他在一起,还是感到惶然不安。
她想起了百百花告诉她的占卜方法。即使她一想到自己竟然想相信那几如孩童游戏的占卜
,就尴尬得面红耳赤,但是小林宽介一去不回,在她的心底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她挣扎
了几日,还是买了蜡烛,趁著陈锦堂酣睡的时候,蹑手蹑脚下了床,拿着手镜和蜡烛,偷
偷跑到厨房里占卜。
纪子拿了颗磨刀石,将镜子立在料理用的石台上,而后点亮了蜡烛,双手合十,虔诚地对
著镜子闭眼默祷。
厨房的窗子不似房间的窗子紧闭,深夜安静,风穿过窗子时,发出鬼哭般地呜呜声,闭上
眼后,声音变得更为清晰,纪子吓得浑身都起了细小的疙瘩。
就在纪子拿起镜子,打算放弃占卜,回楼上睡觉时,手镜的镜面飞快地掠过一阵银光。
纪子眨了眨眼,正在怀疑是不是眼花看错,镜面蓦地再次亮了起来,镜子里的她的倒影,
沉进了光线里,取而代之的,是陈锦堂的身影。
纪子让眼前的画面,吓得几乎摔了手上的镜子。
她将手镜收进了衣柜的抽屉深处,想彻底忘了它的存在。
直到陈锦堂一去不归,令她想起了几乎遗忘的夜半诡异占卜,想起了手镜。
陈锦堂若真的是她命定的另一半,她应该相信他的承诺,他一定会回来找她。
纪子将许久没有使用的手镜取出,想再试一次夜半的占卜,想找到继续等待的信心,却在
镜子里看见了陈锦堂正跪在神明厅里,听着几个她不曾见过的人训话。
纪子看得心里作疼,但是,她虽看得到镜中的人们,甚至听得到他们的对话,却无法干涉
正在她眼前发生的事。
她看见陈锦堂的父亲对着陈锦堂大发雷霆,而后将陈锦堂关进了房间,交代佣人,在陈锦
堂妥协之前,不准给陈锦堂任何吃食。
陈锦堂就这么让父亲关了几天。直到陈锦堂的未婚妻王琼闻讯,在她的二哥陪同下,匆匆
赶到了陈家求情。王琼家境富裕,父亲虽是富商,却曾担任区长,王琼更曾前往东京就读
女子美术学校。王琼与陈锦堂不仅家世相当,两人都是高知识分子。看着王琼,纪子感到
自惭形秽的悲伤。
有王琼替陈锦堂担保,陈锦堂终于得以解除软禁。陈家和王家决定立刻让两人结婚,让陈
锦堂彻底斩段在台湾的纠葛,到东京开始全新的生活。
纪子不愿相信她在镜中看到的情景。她不能想像陈锦堂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改变了心意
,听从家人的安排,娶了他原本的未婚妻,并且准备搬到东京。
但是,她却无法散去心里悄然凝聚的疑云。
如果锦堂真的如他所言,对皇军的行动这么不齿,对官员的政策不能茍同,他又怎么能在
这种时候,搬到充满了内地人的东京生活?
她以为的共患难,是不是其实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只是个棋子,是锦堂一时兴起协助反
日行动的掩护?锦堂利用了她的感情?
锦堂坚持拒绝用她赚来的钱过生活,不只是出于男性的尊严,更重要是因为她的职业,让
他觉得用她的钱维生特别羞耻?即使他口上没有说,其实他心里也看不起她的出身?
镜子里,陈锦堂挽著王琼的手,接受亲友们的贺喜,脸上的笑容灿烂得看不到丝毫的阴霾
,仿佛彻底遗忘了在台北等待的纪子,遗忘了他曾为了她让父亲软禁之事。
她不懂。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爱她,说会照顾她一辈子的男人,最后都会反悔?
宽介也是这样,锦堂也是。
是不是她其实一开始就错了?
她根本不应该相信爱情,她应该和百百花一样,找个足够有钱的男人嫁给他,哪怕是他喜
新厌旧,将她弃如敝屣,至少,她还有钱,她还能保有最后的尊严。
手镜中显示的画面,妇人科病院的检查结果,不断地在脑中盘旋,榨出种种负面的思绪,
纪子几乎被悔恨吞噬,痛苦得难以喘息。
一阵女子嘹亮的歌声,自街边的酒楼里传出,随风散入行人耳中。
“白牡丹,笑纹纹,妖娇含蕊等亲君。无忧愁无怨恨,单守花园一枝春。”
熟悉的歌谣,令纪子不由得停下脚步,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秀美工作的酒楼附
近。
纪子开阖著干燥得微微渗血的嘴唇,无声地唱着《白牡丹》,与陈锦堂热恋时的情景在脑
海里一幕幕掠过,两行热泪不能自抑地滚落,但是,她来不及感受到些许温暖,寒风旋即
带走了眼泪的温度。
作者: pingfire (小彬)   2019-02-10 23:12:00
推!
作者: kiniok (kiniok)   2019-02-11 11: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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