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着骑车回法医所,大老远就看到大门前停了一堆各家媒体的车,在明亮的补光灯
下,我看到法医所门口挤满记者。那道人墙令我头皮发麻,若是在命案现场,会有警方帮
忙开路,现在我只有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突破重围。
而且现在他们看起来很需要新的消息,我怕那道人墙会像鬼屋里长满人手的墙一样抓
住经过的我,于是赶紧绕到建筑物后面,偷偷从逃生门溜进去。
办公室里只有林亦祥和李育德,杨朝安好像被抓去紧急开会。我一走进去就赶忙问道
:“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就闹这么大?”
“就……大约一个小时前,X分局的刑警来找张延昌,好像是发现他太太的尸体,有
外伤,死因有疑点。”林亦祥看上去很烦恼。
“就算是那样,也不见得人就是他杀的吧?相验了吗?”我问道。
“听说地检署打算找M教学医院解剖,说是怕我们会动手脚。”李育德说得很忿忿不
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认为张延昌杀他老婆。”林亦祥闷闷地咕哝,“不过他表面
上完全看不出来老婆已经失踪两个多礼拜,掩饰成那样,说不定真的是……”
“太太离家出走这种私人的情绪不需要带到工作上吧?那只表示他很敬业,不代表他
有嫌疑。”
“也是啦……”
我反驳后,拿出手机正想打给张欣瑜,但手机抢先一步响了,正是张欣瑜打来的。
“白法医,”她用工作场合的称呼叫我,“张法医说想见妳。”
“我?”我呆了呆。
“他一个字都不说,也不想找律师,刚刚才松口说想和妳谈。”
“好,我马上过去。”
我把装了尸体切片的箱子放在李育德桌上,用气音叫他先帮我收起来,揹了我自己的
包包匆匆跑出去,并对着没挂断的手机问道:“为什么说他杀了他太太?有证据吗?为什
么我们不能验尸?”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张欣瑜说话的声音变得比较小也有点急促,似
乎是走到别人比较听不到的地方说话,“我们怀疑内部有人卖新闻给记者,毕竟有些记者
也会给线报,要互相一下。法医杀妻,多耸动的新闻啊,他们才不管有没有弄错,先报再
说!”
“对了,我记得他说过他没有报警协寻,你们怎么知道死者是他太太?”我快步从逃
生门离开大楼,走向我的小机车。
“妳知道他太太失踪了?”她很惊讶。
我迟疑一下,决定隐瞒张延昌看到垃圾袋女尸时的态度不太自然,免得误会更深。我
还是不敢相信他会杀妻。
“前阵子我注意到他好像心情不好,问他怎么回事,他就告诉我了。”我没说谎,只
是省略很多,“可是他说大家都是成年人,太太若不想回家他也不勉强,所以没报案。”
“他有说是多久前失踪的吗?”
“应该……两个礼拜左右吧?”我拿出置物箱里的安全帽,把包包放进去,“我现在
要骑车,待会儿见面再说。掰。”
到了X分局后,我先大略了解一下情况。
前天有个在出海口附近钓鱼的钓客发现浮尸,打捞上岸比对指纹后知道是张延昌的妻
子王秀雅。
张延昌是星期六报案妻子王秀雅失踪,并带她用过的物品去采指纹。派出所的记录上
写,他当时说的是王秀雅应该在星期五晚上要回家却没有。警方查到王秀雅星期五晚上是
从温哥华回国,最后的影像是走出入境大厅,在小客车上车处搭了一辆银色凌志,可能是
Uber的车,车牌看不清楚无法查明。
“我们查出身份之后有通知张法医来认尸,他听到的时候没有太惊讶的表情,怎么说
呢……好像不是很意外的样子,所以我们继续查他和王秀雅之间有没有问题。”小队长谢
立新道:“王秀雅大约两周前辞职,离职后立刻参加极光旅行,去加拿大。听说她和公司
大客户的经理有暧昧,公司里都有流言,这次她出国,领队说有个男人时不时会出现,班
机名单上也确实有那个经理的名字。”
王秀雅和客户经理暧昧,两人还先后去同样的地点。
我想到张延昌说,小女儿也离家上大学后,他妻子开始抱怨他工时太长。那会是想离
婚的借口吗?该不会是她这次和那个经理一起出游很甜蜜,回来打算离婚,然后……
不对,我在乱想什么?应该要相信张大哥!
我看谢小队长没再说下去,而是看着我,便回望他。
“我要看现场的初步相验报告。”我道。
“不需要,妳只要和张法医谈就好。”他问道:“白法医,为什么张法医要见妳?”
“我不知道。”我仍看着他的双眼,表达我没说谎,然后又坚定地重复我的要求:“
我要看初步相验报告。”
他无奈地吐气,道:“这次的案子不是交给你们──”
“看一下不会怎么样吧?难道我会在你眼前窜改报告吗?”
“王秀雅的这里,有钝物打击伤,生前伤。”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脑杓右侧,“颈部有
瘀痕,可能是被掐死再丢进河里,差点就要飘出海了。”
硬不给我看报告就对了。我想像尸体的伤口,不过我不知道王秀雅的长相,所以想像
的是一个没有五官的人偶。
然而就在我想像着人偶头部的伤口时,我脑中五官空白的人偶,蓦地出现清晰的长相
──眉笔画出的棕色细眉、半睁著的迷濛双眼、秀挺的鼻子、色彩偏暗的薄唇,是一名除
了眉毛之外不施脂粉的女子,脸上还戴着粗框眼镜,过肩的长发仿佛展开的折扇在她的背
后散开。
不知为何我认为那就是王秀雅的模样。在我错愕地想着为什么我会知道她的长相时,
脑中的影像消失了。
刚才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没有化妆。如果和暧昧对象出游,不可能没有化妆。
“王秀雅真的和那个经理出国吗?”我问,“经理是最后看到她的人?嫌疑最大的是
他吧?”
“经理说为了避嫌,他是自己开车回家,王秀雅去搭出租车,所以后面的行踪他不清
楚。停车场的监视器也拍到他自己走进停车场。”
“尸体脸上没有化妆品吗?”
谢小队长没料到我会问这个,回想之后还是不太确定地说道:“应该……好像没有。
有的话也被水冲掉了吧?”
虽然我对化妆品没有研究,不过现在的化妆品多半防水,就算水冲应该也不会掉得太
干净吧?只是就算没化妆,也不能证明她到底有没有打算和经理出游,或许那男人喜欢她
素颜。
只是,如果那男人是自己跟去的……说不定王秀雅离职是不想再和他有瓜葛,而他不
死心继续纠缠,最后就──
“我去和他谈。我不相信他会杀太太。”
他没回答我,而是接着道:“我们问过王秀雅的家人,张法医曾经在王秀雅出国时向
他们打听她的下落,表示张法医当时不知道太太的行踪,可是他却没报案,直到星期六才
报案。为什么?”
“问他囉。”我不要乱帮张延昌代言。
“可是他不说,一个字都不说,也没为自己辩护,再这样下去我们也很难办。”
“等等,你们没有直接证据,怎么可以先逮捕他?”
“我们没有逮捕他啊,只是以案件关系人的身份请他来说明而已,他不想来的话可以
不要来,但他没有拒绝,来了却又不讲话。”
我狐疑地看他,“我怎么听说你们认为他有嫌疑?”
“妳从哪里听说的?记者吗?”他也疑惑地反问我,道:“媒体那边,我们也在查消
息是哪里泄露出去的。总之目前没有人被定罪,都还在调查阶段。”
“你们的保密工夫也太……”我差点翻白眼,“他还有两个女儿,要是全国都在说她
们爸爸杀了妈妈,她们情何以堪!”
小队长的表情好像有点尴尬,“我们会彻查清楚。”
谢小队长带我到侦讯室,张延昌坐在桌子对面,驼著背,看着他放在桌上的手,脸上
没有明显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关系,我觉得他背后好像有阴影。我环视室内,光源只有天花板
的四根灯管。
我拉开他对面两张椅子其中之一,还没开口,他就问我:“宜臻,我害死了她。”
他低沉的声音把每个字黏在一起,听起来仿佛一团浆糊,我不确定我听到了什么,于
是问道:“什么?”
他没回答我,而是从裤子口袋掏出皮夹,拿出里面的一张小照片放在桌上给我看。
照片中的是一名女子搂着两位一大一小的女孩,三人笑得很灿烂。从相像的程度,任
何人都能一眼认出她们是母女。
中间的女子,长得很像我刚刚才看到的──我在脑海中模拟尸体伤痕时看到的,那个
女人。
“是她吗?”他问。
张延昌不可能知道我刚刚看到那个女人,所以我不知道他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反问道
:“这是你太太?”
“对。”他把照片收起来,落寞地叹气,低头掩面,“我夸下海口,一辈子保护她…
…却没注意她的求救讯号……是我害死了她……”
“不,你别这样讲。发生什么事了?你知道谁杀了她吗?”我连忙阻止他继续说那句
话,要是被警方误会就糟了!
他摇头,“她是自杀的。她本来那天晚上,跟我大女儿说她要回来,我还特地提早回
家……她却连家门都没进来过,直接去死了……她那么恨我……”
“不是自杀吧?”谢小队长道:“她的右后脑杓有撞伤,脖子有瘀痕,是被杀的吧?
”
张延昌沉默一会儿,道:“可能是掉下海时撞到的,身上不只那一处伤,只是那处特
别严重;她喜欢围丝巾,可能是在海里被东西勾住,勒出来的。死人还是可以勒出瘀痕。
”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虽然他亲眼见过遗体,可是这种时候还说得头头是道,不是更
可疑吗?更像是他杀了王秀雅,然后用法医师的知识混淆每个伤痕证据。
谢小队长似乎也和我有差不多的想法,他沉声问道:“张法医,你杀了王秀雅吗?”
在张延昌做出莫名其妙的自白之前,我抢话道:“张大哥你要想清楚!我知道你爱大
嫂,你自责没保护她,可是你还得保护你的女儿啊!你要她们相信是爸爸杀了妈妈吗?”
张延昌发呆一般看着他放在桌上的手,正要说话时,室内的灯忽然闪烁起来。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抬头看那四根忽明忽暗的日光灯管。
谢小队长站起来走向门口,并对外面道:“喂!找个人换灯管!”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明暗快速交替的室内。
在每次灯光暗下来的那不到一秒之中,我看到一个长发女人站在张延昌旁边,低头像
是在看他。头发遮住她的脸,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一段一段的黑暗,使她的动作在我眼中仿佛一格一格的动画。我看着她慢慢弯腰,伸
手,抚摸张延昌的脸颊。她的嘴巴好像动了,可是我看不出她想说什么。
我只觉得她不像是自杀,而且她还爱张延昌。
一个男刑警拿个灯管进来之前,侦讯室里的灯光复原了,连一丝闪烁都没有。
“咦?好了吗?”谢小队长和刑警莫名其妙地抬头看那四根正常得不得了的灯管。
张延昌凝视他交握在桌上的手,沉默著。
我仍愕然望着他。刚才他身后的阴影,不见了。
所以那不是一团阴影……是他阴霾的心境不知道从哪里吸引来的阴魂吗?而那团阴影
让他更低潮,走不出害王秀雅死亡的自责。
然后,王秀雅刚才驱走了阴影……或是张延昌感应到王秀雅对他的举动,使阴影离开
了。我想是这样,毕竟他以前也曾经看到一些灵异现象。
“张大哥。”我往前靠着桌子,离他更近一些,“我认为她不是自杀。”
谢小队长出声制止我,“白法医,妳这样是诱导问话!”
他刚说完,张延昌就像重复我的话似地喃喃道:“……她不是自杀。”
谢小队长仰头叹气,斜眼看我一下,仿佛在怪我多事引导了张延昌。接着问道:“那
么,你知道是谁杀了她?”
“我不知道。”张延昌终于说出一句正常的话。
我庆幸张延昌没有再自掘坟墓,但小队长却显得更烦恼。站在桌旁的谢小队长双手插
腰看着张延昌,“张法医,你这样反反复复的,我们很为难。只好请你去跟检察官聊了。
”
张延昌咬住下唇,点了点头。他大概也有点搞不懂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那样子。
我伸长了手,盖在张延昌交握的双手上,安慰道:“没事,张大哥,证据会说明一切
。”然后转头对谢小队长道:“我要验尸。”
谢小队长在一名刑警拿进来的文件上写字,没有看我,“去问检察官。”
“哪一位?”既然他要我去问,那我就去问。
谢小队长低头看我一眼,勾起左边嘴角,似笑非笑地道:“妳还真关心他,这么拼命
。”
他话中的暧昧语气让我不太舒服。我义正词严地道:“若你的同仁受到冤屈,难道你
不会挺身而出?”
“高丰裕,高检察官。”谢小队长把文件和笔交还刑警,“妳有问题就去找他吧。”
我看着张延昌被刑警请出侦讯室,也无奈地走出去,心里盘算着明天再打电话拜托高
检察官让我验尸,或是林亦祥验也行,再不然只好打听是哪位病理医师要解剖,请对方让
我参加或旁观。
“嘿,白法医!”
一声轻快的叫唤使我回头,同时我的左手臂被一阵风卷住,那阵柔和却急促的风──
张欣瑜把我往前拉着走。
“我要下班了,一起吃饭吧!”她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
“妳可以走了吗?”和她吃饭当然好,现在我的心情很闷,和她说说话或许会好一些
。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太依赖她了,在情感上的依赖,心情好坏都想和她分享,仿佛她是
我真正的手足。
“我已经连续上班三十六小时,再不走我会疯掉。”
“三十六小时!妳先回去睡觉吧?”
“放心,没事,我体力还不错。”她一边和同事打招呼一边道:“而且先吃饭再睡觉
才不会饿醒。我大概十小时没吃东西了。”
“妳这样会搞坏身体。”我很担忧。
“呵呵呵,天知地知妳知我知,只有分局长不知。”她给我一个嘲讽的干笑。
她拉着我的手从后门走到分局后面的一小片地上停车场,跟我说去老地方之后,各自
骑车去简餐店会合。
安静的停车场,可以清楚听到前门的喧哗说话声。我骑着机车离开停车场时往正门方
向瞄一眼,分局前门聚集了一些记者和电视台公司车,不知是为了哪件案子而来,该不会
又是为了张延昌吧?
如果是有警察出卖案件,会一次卖给这么多人吗?那案件不就没有稀少价值了?也可
能那场交易的价值不在于独家新闻,是我这个外行人无法参透的秘密。
我跟在张欣瑜的车后面到了离分局不远的简餐店。这家店有像包厢一般的座位,只差
没有门,因此我们颇中意这里。
张欣瑜一坐下就把右脸颊贴在桌上趴着,要死不活地说道:“快死了……年底真是整
死人,又是酒驾又是斗殴,移送书都写不完。那些人不喝酒会死啊?”
“妳还是先回去睡觉吧?”我还是很担心她。
“没事,我年轻,而且每天运动,还撑得住。”她嘴巴上这么说,但还是趴在桌上,
只是换成用下巴抵着手臂,“我要南洋咖哩鸡,重口味比较吃得下。”
我也不太有胃口,于是和她一样点咖哩鸡饭套餐。服务生走了之后,张欣瑜从包包里
拿出手机,绕过桌子坐到我旁边,和我靠得非常近,像要讲什么秘密似地。
“我听说小队长不给妳看现场报告。”张欣瑜小声说话,点开手机相簿,“我偷偷拍
下来了,传给妳。”
我拿起她的手机,滑开一张张照片,上面是发现尸体的现场初步鉴识报告和外观相验
报告,大概因为时间仓促,张欣瑜只拍重要的部分。
“这样好吗?”虽然我很高兴她这么做,可是也担心她会不会有事,“要是被发现了
,妳……”
“所以才要传给妳啊,然后我再删光光,就不会被发现了。”她嘿嘿笑着。
我们开了蓝芽传档案,等待的空档,张欣瑜拄著脸颊道:“真搞不懂张法医他们夫妻
在想什么,一个辞职跑出国不告诉家人,一个知道老婆失踪了却不报警,难怪张法医会被
怀疑。”
“王秀雅也没有告诉女儿她去哪里吗?”
“她们以为她出差,她好像常常十天半个月不在家。只有大女儿在她回国的前两天收
到她传的讯息,要大女儿叫张法医那天早点回家,她想和他谈谈。”
我想起张延昌刚才垂头丧气的样子,问道:“张大哥说他太太没回家,直接去死了?
有找到行李箱吗?”
“那也是一个疑点,目前河口附近都没找到可疑的红色硬壳行李箱,所以才怀疑是被
人弃尸。”
“回国之后马上被杀……最后见到她的人是……司机?”
“如果是出租车还好查,可是她搭的又是Uber,也没找到她的手机,还不清楚她叫的
是哪辆车,得去看她家附近的监视器。”张欣瑜双臂抱胸靠着桌边,“而且好像不是马上
被杀?报告上有写,死亡时间推估大约三十六到四十八小时。”
档案传输完毕,咖哩饭也来了。张欣瑜刚才说没胃口,但面对香味四溢的咖哩,还是
狼吞虎咽起来。
我满嘴塞满饭的时候杨朝安刚好打来,我连忙吞下那一大口饭,喝一口冰水把嘴里的
残渣也咽下去,才接起来:“喂?”
“宜臻?妳去X分局了吗?昌哥说什么?”他劈头就问。
我把大致的情况告诉他,他语带责备道:“妳怎么不先告知我?这下可怎么办……”
“我相信张大哥不会有事啦,他什么都不知道,检察官问一问就会知道人不是他杀的
了。他只是太悲伤、太难过,才会说那种话。”
“我怕检察官不会那么容易放他走。妳知道这已经是各新闻台晚上头条了吗?每家都
在强力放送!”
不难想像,毕竟我当法医这些年,还没看过有记者围在我们的门口。
“新闻播得再大也不会影响检察官判断,不要紧的。”我安慰他。
杨朝安叹气,“希望如此。唉,怎么发生这种事……先是妳,现在又是昌哥,所长都
说过年要去帮大家安太岁、点光明灯了。”
对喔,我都忘了去年我唯一的亲人被加工自杀,这样说来的确是衰运罩顶。
“不如妳快点结婚,冲冲喜──”
我才听到杨朝安这么说,还尴尬地想着该怎么回应,就听到林亦祥在他那边叫:“组
长!嘘、嘘──不要讲那个!没门儿了啦!”
林亦祥好像想用气音提醒,但是他叫得那么大声,气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杨朝安停顿一下才发现林亦祥要说的是什么,反而是他的声音变得尴尬,“喔,那个
……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干脆初一我们大家一起去拜拜好了,怎么样?”
这个转折让我有点想笑,不过还是勉强维持镇定道:“可以啊,我都有空。那就再约
了。”
放下手机,张欣瑜好奇问我:“谁啊?约什么?”
“我们组长说我们运势太差,要初一一起去拜拜。”我笑了起来,“所长还要帮大家
安太岁点光明灯。”
“我也想去拜拜,求神明让案子少一点,社会多点祥和,可惜我没放假。”张欣瑜叹
气,懒洋洋地说道:“没放也好,省得被催婚。”
我自己大概这辈子找不到能结婚的对象,看张欣瑜心烦的表情,也不想在这上面多著
墨,于是换话题道:“对了,这次记者的消息怎么那么灵通?真的是你们有人卖新闻吗?
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我不清楚,可能真的有人做过吧。”
“我就是在想那个问题。这么多人知道,就不是‘独家’了吧?”
她发呆似地望着我,然后才恍然大悟,“对耶,卖给那么多人,就没那么有价值了…
…不应该啊?反倒像是有人故意到处散发消息,想让焦点集中在……张法医身上!”
“发消息的人,会是和他有仇的人吗?”
“那王秀雅的命案,就是仇杀了?”张欣瑜推论至此,自己又摇了摇头,“不对,王
秀雅刚回国,如果能知道她的行踪,仇家也未免太神通广大。而且抓一直都在台湾的女儿
不是比较容易吗?”
“总之,发消息的如果不是你们内部的人,就是凶手,想让大家把矛头指向张大哥。
”我道。
张欣瑜点头,“反正是要查泄密的源头,这方面我再跟小队长说。”
我看张欣瑜真的很困,吃完饭后便催促她回家。
“我觉得我先睡一下比较好,不然我怕等红灯的时候睡着。”她的右颊叠在交叉的手
臂上,望着我笑,“有帮上妳的忙吗?”
“有,帮了很大的忙喔,谢谢妳。”我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两下,“睡一下吧,
半小时后叫妳。”
她闭上弯弯的笑眼,好像几乎立刻入睡,放松的眼睑开着一道细小的缝,鼻子静静地
发出均匀的气息。
看着那张睡脸,我忽然感到害怕,差点有想摇醒她的冲动。我不曾像这样看着别人睡
觉,平常看到的眼睛半闭的人,往往都已经是尸体。我不由得悄悄把手指伸到她的鼻子下
方,指尖感受到淡淡的温热气息后才放心。
我点开报告的照片放大来看。王秀雅的尸体是在B区岸边发现的,身上完全没有证件
或手机,水下也没发现手提包之类的物品。
不过我觉得有一点很怪,就是王秀雅没穿鞋,我想这一点也让张延昌怀疑过她是否自
杀。难道是加工自杀?
我放大尸体的现场照片仔细看,头部伤口位在右后方,若凶手是右撇子,或许是她背
对着凶手要逃走时,被凶手从后面袭击。
我看的是是翻拍报告的照片,所以就算放到最大,伤口的照片还是无法到非常清楚。
我一边想着该不该找组长还是主任帮我跟解剖的病理医师说点好话让我加入,一边将萤幕
上的画面往下滑,想看报告上的其他照片。
然而我的手指刚在萤幕往上画,随即又往下,把刚才的画面拉回来。
我想是我恍神了,没及时把手指抬起来,于是想再滑一遍,但这次手指动不了。
我定睛一看,一团浅浅的白雾覆在我的手背上,冷冷的。我最近很容易手脚发冷,所
以没发现手的温度有异。
我按下电源钮故意让手机进入待机模式,一片黑的萤幕刹时变成黑色的镜子,清楚地
映照出我的脸,和一张长发女子的脸。
我愣了一下,认出是王秀雅后转头看,但我只看到左边的墙,我看不到她。
手机忽然自己亮起来。因为没有待机很久,不需密码就可进入,手机画面还停留在刚
才的头部伤口照片。
“妳要我看这张照片吗?”我小声问。
没有回应。
我和王秀雅真是没缘,看不清楚也听不见,只能用猜的。我想她是要我多看这张照片
,难道这张照片会有重要线索?
我把照片放到最大。那张照片的焦点是后脑杓的伤口,经过河水冲洗,虽然埋在头发
之中,但伤口很干净,从面积和头皮撕裂的程度看来,像是被钝器击中。
伤口周围的头发里好像卡了一些渣滓,不过河水本来就不是很干净的水,有一些小异
物并不奇怪。
我看了很久,没看到实物的话也看不出更多讯息,顶多能从伤口周边皮肤收缩判别是
生前伤,但无法得知是被打的还是自摔造成。
尸体才过顶多两天就被人发现,表示肺里有不少空气,尸体脸上有溢血点,应该可判
定是窒息死亡,加上颈部的瘀痕就更显然是他杀了。
所以是……凶手打了她之后,她可能昏了,然后被带到某处,过几个小时才被掐死。
那段时间,凶手带她到哪里去?
如果凶手是男性,该不会那几个小时,是把昏迷的王秀雅给……
我翻了其他照片,双手手腕也有轻微瘀血,不过那痕迹很淡,看起来不像被绑过;报
告上只有穿着衣物的照片,无从得知衣物遮盖住的部分是什么状况。
我双手摀住嘴巴,深吸一口气再叹出来。我好想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好想看她的尸体
。
我也可能猜错了,那几个小时说不定是凶手本来没想伤害她却打伤她,着急慌张得不
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先把她带走藏起来,最后她醒来大声呼叫才掐死她--不对,要是
会昏迷几个小时,应该就不会醒了。
如果她真的曾被性侵,我希望河水没有冲掉太多证据,只要有精斑,就能证明和张延
昌无关了吧!他总不会那么狠,还找人强奸自己的妻子。
我想得太认真,等到张欣瑜发出梦呓的声音,才想起忘记叫她起来,时间已经过一个
多小时了。
我摇醒她,她半睁著惺忪睡眼对我发呆,然后才恍然大悟道:“啊,我在店里睡着了
。”
“睡了一个多小时了,回家睡吧。”
“可是……好困喔……”她又趴回去,“睡一会儿反而更困了……”
“那我叫车送妳回家,妳住哪里?”
“不用……不用……”她仍趴着,摇摇手,有气无力道:“再给我……十分钟……不
,五分钟……一下就好……”
“别勉强了,我送妳回家。妳这样我更不放心。”我拿起手机拨号叫车,“反正妳明
天休假吧?”
“不用啦,我醒了!”她猛然抬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刻意张大双眼,“我醒了!没
问题!”
拗不过她,只好让她自己骑车回家。
“小心一点,不要打瞌睡。”我还是不太放心。
“会啦会啦!”戴上安全帽的她笑着回我:“知道妳担心,我会更小心。”
我回到家,走过客厅的五十几吋大电视前面,漆黑的画面映出我的影子,和另一个女
子。
就算王秀雅跟着我,我也爱莫能助啊……如果长官能帮个忙就好了,他们的人脉应该
很广,总能找到一个愿意帮忙的人吧?
我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用热水冲去一身疲惫后,擦干身体和头发,正要走出水雾弥
漫的浴室,不经意看到浴室的镜子上的雾有点怪。
镜子上的雾不是完整的一片,而是像有人画过似地,印了一个长发女人的侧脸轮廓。
我对看到鬼习以为常,但其实我不太习惯看到灵异现象,比起看到她的画像,我还宁
可看到她。我正在想要不要跟王秀雅说我知道她在我家,不用特地告诉我,镜子上空白之
处开始慢慢出现线条。
线条一笔一划把镜面雾气切开,像有人用手指在上面写字,最后出现一个“猫”字。
我一边擦头发一边等待另一个字出现。只有一个“猫”,谁知道是什么?她的死跟猫
有关吗?看起来不像啊。
另一个字笔划少,一下子就写完了,但看了之后让我更疑惑。
第二个字,是“山”。
猫山?这是什么?应该没有叫猫山的地方吧?
我等著第三个字,可是没有了,镜子上只写这两个字。
或许不是猫山,是有猫的山……那个以猫村观光闻名的山中小镇H镇吗?或者猫和山
是指两件事?
我猜不透谜底,不过光是站在这里猜,本来就猜不出什么,总之我先拿手机把镜子上
的字拍下来,并叹气暗想我还得找个时间去H镇问问有没有人见过王秀雅,因为那里太远
,已经不是X分局的辖区范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