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堂哥的衣服吗?”天佑纳闷。黄华刚的穿衣风格是简单轻便,巫觋明的打扮则多
半以中山装、唐装为主,两人怎么看都不在同一个时尚圈。
巫觋明满脸嫌恶:“我以为考法医要做过智力筛检,看来你应该是走后门进去。我喜欢他
的衣服做什么?你如果不想要你的小命,你可以继续瞎猜。”
“对不起!我不乱猜了!”
黄华刚没多久便拎了几罐啤酒回来,巫觋明脑中的酒种向来只有红酒与香槟,啤酒他绝对
不碰,汽水更是敬谢不敏,只能双手还胸看着两个堂兄弟有一言没一句。破案的喜悦与连
日睡眠压力使黄华刚情绪不稳,啤酒喝多了,与天佑没聊半晌便昏昏倒往沙发。黄华刚仍
穿着制服,衣衫不整的警察加上喝干的啤酒罐,模样看来讽刺又凄凉。
黄华刚一发出呼噜声,巫觋明迅速弹起身,到黄华刚背后摸了两把,接着旁若无人逛起大
街,迳自往黄华刚寝室走去。天佑为了安顿昏睡的表哥无暇研究巫觋明动向,当他好不容
易从报纸堆中找出薄外套替对方盖上后,巫觋明已经从寝室拎着一件衬衫出来。他的表情
扭曲,只用食指与拇指拎着衣服,动作如时说明他其实压根也不想碰触黄华刚的私人物品
。
“单身男人的卫生习惯令人发指。就他这样难怪讨不到老婆。”
“不要侮辱单身的男人好吗!要不是你有青姨帮你打理,我敢打赌你连洗衣机都不知道怎
么用。”
巫觋明摆出一副“有钱你也可以请人帮忙打理生活”的不屑表情。
“好啦!衣服你也拿到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帮我?”
“回我家,今天住我那,我来好好处理这事。”
“我不能回家住吗?不然住这也行!”
思及今天被巫觋明的毒舌轰炸,天佑实在不愿意再与对方多相处一秒。
巫觋明露出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情。
“也行!那我自个回去,你留在这跟黄花岗烈士好好睡一觉。居然敢拒绝我,也不想想连
督察发生事情也是第一个想起我,有我在是你的福气,居然敢嫌弃?”
巫觋明的话听来骄傲非凡,天佑只能摸摸鼻子不予置评。督察找巫觋明帮忙一事的细节他
曾听表哥解释,他们没让巫觋明知道的真相是──当初督察会找巫觋明处理不是因为信任
他的技术或者真相信鬼神之流,而是因为督察认为巫觋明的长相比起其他选择更赏心悦目
,就算处理不了好歹大伙看美人瞎忙心情也好。
巫觋明自个叫车离去。天佑是十足动脑派,决定学医后打死不拿比检体更重的东西,要把
黄华刚拖去寝室睡,他会不由得想起拖遗体,索性让对方在沙发继续呼呼大睡。房子的主
人在客厅睡,他自然不敢逾矩跑去客房就寝,只能从寝室找出两条毯子,双双把客厅沙发
当床铺。
天佑受消失的遗体影响心情,多天没睡好,如今将一切寄托给巫觋明,旷职的睡意总算回
来运作,他累到无法再想巫觋明打算拿华刚的衣服做什么便沉沉睡去。
当他醒来,天佑后悔当初没跟巫觋明走,就算听他整夜毒舌也好过作了整晚噩梦。
梦境中,天佑依循作息早十分钟抵达工作地点,在他走入冰库,那具消失的遗体竟然好端
端躺在解剖台,胸前的T字缝线消失,天佑察觉这是遗体刚来的模样。
从求学时代至今,他看过的遗体没有上千也有上百,这具遗体悽惨的模样绝对能排上前三
。被酸液腐蚀到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皮肤的体表令天佑苦思该从何处下手。在他安静思考的
同时,尸体出现异状,乌黑如污泥的半固态液体从背脊溢出,接着张牙舞爪放射涌现,浊
泥没半晌便将遗体包围。
天佑直觉污泥有可能具有毒素,下意识后退,却发现不只是遗体,连四面墙壁都出现源源
不绝的黑色液体,他退无可退,紧张思考摀住口鼻能闭气多久、浊泥有没有致命毒性?天
佑还没理出头绪,被包完成泥人的遗体突然坐起。天佑吓得踉跄跌坐在地,一屁股污泥让
他有种失禁的错觉。
遗体身上的浊泥干涸龟裂,剥落后裸露的肉身竟然不似方才血肉模糊,遗体的皮肤变得完
好无缺,而他的脸竟然与黄天佑如出一辙。
他吓得惊醒,与遗体突然坐起的动作一模一样。
※
黄天佑几乎可以说是仓皇逃上阳明山。
巫觋明曾说那具遗体是天佑,未来的天佑,但天佑没弄清楚这究竟是种“恐吓”还是“预
知”?如果只是单纯想吓吓他,他就眼睛一闭认栽,了不起做个七天七夜恶梦、体重掉个
十公斤!然而若是预知,他黄家香火一脉单传,他真不想父母不仅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落
得无人打理后半生的窘境。
赶晨间欣赏绣球花的车流亦不少,仰德大道回堵好一阵子后,天佑总算抵达巫家别墅,当
青姨替他开门时,他看见巫觋明翘著二郎腿悠闲喝着早茶,指尖轻轻敲著瓷杯,食指持着
OK绷,那脸“我就知道”的诡异神情令黄天佑冒出一顿无名火。
“你知道我会做恶梦?”
“我不知道你会怎样。”巫觋明仍没放下茶杯,“我只知道这几天你不乖乖待在我身边,
有得你好受。”
“那你怎么不早讲!”
巫觋明双手一摊,似笑非笑:“你昨天留在黄花岗那的心如此坚决,我是个有成人之美的
人,哪敢多说两句。”
黄天佑几乎气到说不出话,但他天性带着股懦弱,气急攻心下还不忘思考利弊得失,想来
与巫觋明硬碰硬吃亏的仍是自己,心头火瞬间熄灭,所有不满与委屈通通吞进肚。
“所以你能怎么帮我?再这样下去,我还没变成那具尸体前,我先被自己吓死。”
“我说过有我在,不会让你变成那具尸体,毕竟你现在的模样就没多好看了,变成那个样
子更不好看。”
巫觋明放下茶具,站起身,勾勾手要天佑跟上自己。天佑学乖了,二话不说、大气不吭
,直接跟上巫觋明,管对方是要他上刀山还下油锅,天佑知道自己都没有说不的权利。
巫觋明领着天佑抵达二楼东侧的小房间,小房间用途不明,只放了张行军床,天佑下意识
认定这是巫觋明留来烫衣服的专用房间。
以巫家财力,就算是客房也断不会使用如此廉价的行军床,行军床四边都放上红色蜡烛,
床中间则摆着一件平整的衬衫,天佑认出那是昨日巫觋明从黄华刚家带走的。
“阿觋,烫衣服用熨斗就好,你在旁边放蜡烛做什么?”
天佑遭巫觋明嫌弃的目光上下扫视。
“人蠢,闭上嘴不说话还有可能骗骗人,你这么明目张胆诏告天下自己蠢,也算奇葩。”
巫觋明走到行军床旁,一屁股大方坐下,他掀开衬衫,衬衫贴背的布料上被人用红色墨水
描绘一大片未知图腾,天佑瞇着眼细细检视红色图腾,他确实看不出图腾是画什么或者写
什么,但他莫名联想到小时候母亲将衣服拿去“祭改”上头,被法师加盖的图章。
“你晚上睡觉的时候,穿这件、在这睡。”
“这床看起来就硬,我隔天起来一定落枕……”
“想死还是想落枕?”巫觋明冷冷回问。
“我、我躺!可是阿觋,你要我穿堂哥的衣服睡觉有什么用处?”
“如果只是黄花岗一件普通衣服当然平凡又没用处,但加上我写了点东西,单身员警充满
汗臭味的衣服也会变成龙袍。”
天佑还想细问,无奈巫觋明没打算理会,走下楼继续享用他的早茶。天佑摸摸鼻子,心里
祈祷巫觋明这家伙最好真有两把刷子。
当夜,洗好澡的天佑一穿上黄华刚的衣服时,立即以肌肤亲身感受衬衫上头黏腻的汗臭味
。
“阿觋,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哀莫大于心死询问。
“睡觉。”
“我怎么可能睡得……”
巫觋明飞快往天佑的后颈一戳,他戳的位置刁钻精准,天佑几乎在那一下后双眼一翻,
直挺挺倒往行军床。除了奇门异术,巫觋明更是人体穴位气脉的专家,方才他正是瞄准天
佑的穴位,借由劲力让对方不得不昏睡。
“你不睡,对方怎么找上门?”
巫觋明点燃四角的蜡烛,杳无灯光的房间唯有四道火红烛火摇曳,黑暗中,巫觋明的脸看
来格外阴沉。
※
黄天佑许久没睡过那么舒服的一觉。
当他起床时,天已亮得刺眼,巫觋明盘腿坐在角落,似乎正在打顿。天佑一阵感动,没想
到巫觋明毒舌归毒舌,为了朋友不惜两肋插刀。
行军床四边的蜡烛已燃烧殆尽,整间房弥漫蜡油独特的气味。巫觋明头一点,被自己的动
作惊醒。
“唷?醒了?昨天没做恶梦吧?”
“没有!我好久没睡这么好了!阿觋,真有你的!你到底做了什么?”
巫觋明站起身,用手指点了点天佑的背,他指尖触摸的位置恰恰是那道奇怪的红色图腾。
“这图腾是障眼法,借此使蛊毒错认目标,尤其你这件衣服又没洗、带着黄花岗的味道,
昨天蛊被图腾蛊惑,弄错目标跑去找我们的七十二烈士。”
“它跑去找堂哥?”天佑大惊失色,“那华刚表哥有没有怎样?该死!阿觋,你怎么可以
把表哥扯进来?”
“紧张什么?我是那么不知轻重会拖无辜的人下水的人吗?黄花岗没事,人好得很!有事
也是因为宿醉。”
天佑欲脱口的“你是”生生咽了下来。
“黄花岗命带魁罡,整身罡气强烈更是前所未见,寻常异术或者精怪要找他碴还真不容易
。”
巫觋明的语调带有明显的不悦,显然不满如此独特命格竟然落在一个跟自己不对盘的黄华
刚身上。
天佑并没有弄明白巫觋明的话,但他听出对方话中的盲点。
“阿觋,你这话有问题呀!你是说我堂哥命硬,鬼神之流侵害不了他?可是如果堂哥的八
字够硬,怎么还会被女鬼缠上?”
黄天佑指的自然是黄华刚在处理林森北欢场命案时,被死者纠缠数日难以入眠一事。
“喔!那是我弄得。”巫觋明凉凉回复。
“你、你弄得?”天佑瞪大双眼。
“七十二烈士不是口口声声说不信鬼神?面对这种铁齿的人当然是给他震撼教育最快。不
过你家堂哥八字也真够绝,命带魁罡、全身罡气不谈,八字重量算下去还足足九两,要不
是我本事够,王杏芳真请不上身。”
思及黄华刚青紫的黑眼圈,天佑为表哥默哀三秒。
“能拿到你毛发制作替身蛊的人,一定跟你有某种关系。你生活乏味,整个人又宅,我想
施术者莫过是职场同仁。你今天就乖乖回去上班,揪出施术者。”
“下蛊的人……有什么特征?”天佑纳闷道。
“你看到知道了。”巫觋明语焉不详回复,嘴角勾起恶劣的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