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者父母说明的时候实在煎熬,一听到女儿被人奸杀,杨母更是哭天抢地,整个人
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不断哭喊“为什么啊……我的女儿啊……”。
“杨同学有提过她在学校的人际关系吗?”黄检问道。
搀扶妻子的杨父摇头,“她本来就是个安静的孩子,大概从小五开始,话更少了,但
是看起来也好好的啊……她有空就会到店里帮忙,从来不用我们操心,大家都说她好乖…
…好乖……”
说到这里他也泣不成声。我装作不经意左右看看,但尽管父母哭成这样,杨佳怡却没
有出现。我看得到的死者魂魄通常会舍不得亲人,哀伤地看着难过的亲人,难道她对没有
父母一点留恋吗?
可能这对父母没有真的了解他们口中好乖的女儿。也不能怪他们,青春期的孩子本来
就很会把秘密憋在心里,只和好友交心。可是杨佳怡似乎在班上没有朋友,从那个通灵少
女的话中听来,别的班级可能也没有杨佳怡的朋友。
‘谁跟她好就会倒楣。’
连别班有人要和她交朋友都会被盯上,把杨佳怡逼到这种地步……如果问那些小鬼“
为什么这么做”,恐怕得到的会是“没为什么”、“好玩啊”这种让人想掐死他们的答案
。对那些人来说,霸凌是不用理由的。
“她有男朋友吗?”黄检问道。
杨父摇头。黄检又问:“那她有好朋友吗?”
“小学的时候本来有一个,不过......好像国二之后就没怎么来往了。”杨父吸著鼻
子回答。
黄检询问朋友的名字,用一定会尽快揪出凶手之类的陈腔滥调安慰两人,之后回到殡
仪馆内的检察官办公室交代调查事项。
回到侦防车上,张欣瑜百般无奈地说:“学生都还只算是关系人……我觉得没有人会
来,再不然就是我们会被家长骂惨,登上新闻版面。”
“为什么?”林曜维好奇问道。
“国三生耶,要准备考高中了,还侦讯?警察只会扰民!那种变态事情一定是校外人
士干的!”张欣瑜模仿想像中家长激动的样子,然后恢复无奈语气,“八成会这样。”
“反正通知书寄出也要时间,我们可以趁这几天先查清楚,有没有校外人士或校内成
年人犯案的可能性。”林曜维笑着安慰她。
“呃……我想请问一下。”我插话问道:“如果学生应讯,可以顺便采男学生的口腔
黏膜吗?只是用棉花棒抹一抹口腔而已。”
“做什么?”张欣瑜刚问完,我才要回答,她就自己想到了,“啊,妳是要和精液比
对吗?”
我点头。林曜维犹豫道:“不确定行不行耶……如果有请律师,律师可能会叫他们不
要做,毕竟只是关系人而已。”
“会请律师?”我很惊讶。
“家长不能陪着,但可以请律师陪。”林曜维解释道:“律师都是能不做就不要做;
如果只有学生自己一人,可能认为抹一下无所谓。”
“可是我猜有涉嫌的学生多半会请律师。”张欣瑜很不乐观。
回到分局的地下停车场,虽然重新粉刷过,走出车外还是能闻到似有若无的烟燻味。
张欣瑜抱歉道:“不好意思,妳有事要忙还把妳拖来。”
“迟早都要验,而且新鲜的比冰过的好,更能正确掌握死者的状况。”我笑道。
“新鲜的……”林曜维好像觉得这个形容词很怪异,也笑了起来。
“今天谢谢妳了。那么就——”
我抓住张欣瑜的手,“可以再占用妳一些时间吗?”
张欣瑜不明就里地看着我,但没有多问,而是回头对林曜维道:“你先上去吧,我跟
白法医有事要讲。”
“我不能听吗?”
“不行。”张欣瑜站到我旁边,笑道:“这是women's talk。”
林曜维故意道:“哼,搞小圈圈。”然后笑着向我摇摇手,转身走了。
我又看了一遍四周,要确定杨佳怡不在才能对张欣瑜说刚才的事。
张欣瑜看着我,问道:“宜臻,妳还好吗?从刚才就有点怪怪的。”
我靠近她,小声道:“我看到杨同学了。”
“鬼魂吗?”她也跟着降低音量。
“当然,不然是活人吗?”
好像也发觉自己说了蠢话,张欣瑜不好意思地噗嗤笑一声,接着赶紧问道:“她有说
什么吗?凶手是谁?”
我摇头,“她一直说她是自杀。刚才还想弄我的笔去勾自杀那格。”
“为什么?”她很惊讶。
“我也不知道。我本来以为是我弄错她的意思,毕竟我的阴阳眼什么的都只是半调子
而已。”我苦笑一下,“可是她还找一个看得到的女孩子来跟我说,她坚持自己是自杀。
”
“什么?”张欣瑜更惊讶地张大双眼,“她朋友吗?”
“好像不是,那个女孩说是五班的,矮矮的大概这么高而已,头发很长,绑在后面。
”我比了一个大约到我胸口的高度。
“她会不会是共犯,假藉替死者传话,想误导妳?”张欣瑜的表情变得严肃。
我回想当时的情景,“看起来不太像,而且我也听到杨同学说她是自杀。”
“那就是她想袒护某人,某个共犯。”张欣瑜在随身小记事本上写字,“妳说那个矮
矮的女孩子是五班的嘛?有看到学号吗?”
“没注意。”
“等星期一,我看能不能找那女孩问话。”她写完,收起记事本,“妳能问问杨同学
为什么坚持是自杀吗?证据那么明显,不可能翻盘成自杀,她如果真的是想袒护某个共犯
,说出来搞不好有商量的余地。”
“可能观落阴会更有效。”我无奈摊手,“我没看到她了,大概她看我不理她,她也
不理我。”
张欣瑜叹口气,抱胸靠着侦防车沉默一会儿,喃喃道:“真搞不懂青少年在想什么。
”
“虽然曾经是青少年,但我也不懂。”我点头同意。若非当年我成绩很好,有老师撑
腰,说不定会更不好过,而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被排挤的原因。
“欺负人到这种地步,一定要把那些人渣揪出来。”她勉强露出淡淡的笑容,双手握
住我的右手,“不好意思,今天的午餐砸了,心情也砸了。”
“又要年底了,妳也很忙。这件案子之后,再找一天悠闲地吃晚餐吧。”我笑道。
从停车场走回地面,分局前已经停了一排各家新闻台和报社的车,从分局正门的楼梯
下,就能看到挤在里面的记者与此起彼落的闪光灯。
这件加工自杀的奸杀案成为晚间新闻的头条。副分局长说凶手身份未明,极可能不只
一人,但校长却擅自先说是校外人士所为,并取消三年级的晚自习,要学生别逗留校园。
记者不知是挖到消息还是自行揣测,问校长死者是否长期受到霸凌,校长当然否认;
不过我深夜看的时候,某家新闻台有独家消息,说是访问到该校的别班学生,当事人画面
经过马赛克与变声处理,证实死者从二年级起受到集体霸凌,但这次的事情他不清楚。
我关了电视,让自己陷入沙发里。心情很闷,闷得不得了。
凶杀案大都让人心情郁闷,我很想说我习惯了,但我没有,对破案的期待,是我稀释
这股郁闷的方法。
然而这次的被害者,却好像不想揪出凶手;破案带来的正义,只是我们这些局外人的
一厢情愿吗?
这让我更郁闷了。
我坐在一间教室里。一排排整齐的方形课桌椅、讲台与讲桌,看起来像是国高中的教
室。有多少年没坐在这种木板椅上了呢……但我一点都不怀念那段时光。
不太记得求学时有过什么快乐时光,只有拼命读书的记忆而已;现在比当时好得多,
有相处不错的同事、偶尔不是很体贴的主管,还有张欣瑜这个朋友。
我走出教室。现在是晚上,学校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向左看着走廊,总觉得有熟悉感
,再回头看教室门上的牌子。
三年三班。
“妳为什么不照做!”
一句生气的话引我转头看向另一边。一名眼熟的长发女孩,穿着一身深蓝色体育服站
在我身旁一步的距离,怒目瞪着我。
我不由得退一步,怔怔地看着她。这张脸……啊,是杨佳怡。我在做梦。
“为什么要写他杀!”她气到几乎要哭了,大吼道:“我就说我是自杀了啊!听不懂
国语吗!”
“妳身上的证据那么明显,就算妳让我勾自杀,我也会丢掉重写一张。”我冷静地回
答后问道:“妳为什么不想揪出凶手?”
“都是妳害的!都是妳害的!”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涨红了脸尖声叫着,扑过来掐
住我的脖子。
脖子好痛、呼吸困难……即使知道自己在做梦,掐颈的痛苦依然如此真实。
如果在梦里死了,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想着这个问题时,我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黑暗的房间,我正躺在床上,满身
大汗。
果然不会怎么样。梦毕竟只是梦。
我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动不了,连头也无法转动,身体仿佛不是我的。
难道在梦里死了,现实中会变成植物人吗?
我还在惊讶这个发现时,黑暗的天花板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物体。是一张脸……还有身
体。
哎,又是杨佳怡。
她跨坐在我身上,恶狠狠地看着我。老实说,她的表情确实令我害怕,好像恨不得杀
了我。
“妳不要再插手了!”她说得咬牙切齿。
她的话听得好清楚,这表示我还在做梦吗?
“非自然死亡的尸体总是要验的,我不验也有别人验。”我平静地劝说:“妳想保护
谁?说不定他的罪没那么重,又是未成年──”
“闭嘴!妳不懂!”她又掐住我的脖子,看来她真的很想杀我,“妳害了他!都是妳
!都是妳!去死!”
几近窒息之后我再度猛然醒来,大口喘着气,迅速看一下周遭,我正躺在床上,手脚
都能动,于是连忙坐起来。
终于离开梦中梦了。我撑著低垂的额头深呼吸,等待急促的心跳稳定下来。
不经意地,眼角瞄到右边站了一个黑影。屋里出现第二个人,让我惊吓得往左边弹。
定睛一看,是杨佳怡。这反倒令我松一口气。我宁可看到鬼,也不要在家里看到陌生
人。
她像在梦里一样瞪我,仍是一副恨不得杀了我的表情。
──去……死……
缓慢的低沉语调出现在我脑中,非常有现实感,也让我确定真的不是做梦了。
──为什么……装作……看不到……
我叹一口长长的气,无奈道:“看得到妳又如何?事证摆在眼前,检察官都看过了,
妳是他杀的事实已经无法扭转。我不是警察,妳想保护谁?跟我说说看,好吗?”
──妳……不懂……
“妳不说我怎么会懂?”
她凶恶的表情忽然变得带点悲伤。
──太……迟……了……
接着,她从我眼前消失了。
她的消失令我傻眼。为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啊?什么东西太迟了?如果她想袒护的人
是共犯,从他加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迟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很多事情都可以找到其他解决方法,事情发展不见得像妳想的那么糟。”我对着黑
暗的空间说道。
我才说完,墙边的衣帽架就碰的一声倒下,衣橱也发出几声大响,像是有人在踢它,
又吓我一跳。
不如意就乱摔东西吗?现在的小孩子真是……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