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臻,妳没事吧?”张欣瑜稍微歪头看我一下,“我去问林曜维一些事,妳不舒服
的话就先到车上等。”
“没关系,我在这里等检座。”脑子里的声音停了,我想那个女孩应该认为我听不到
,放弃了吧?于是微笑道:“妳去忙吧。”
我看着张欣瑜拉起封锁带弯腰钻出去,背后忽然有手指点我两下,我吃惊转身,一名
娇小的女孩抬头看我。我想她大概一百四十公分左右,也穿着体运服外套与长裤,长发在
后颈绑成一束。
她看起来很立体也不透明,还碰得到我,应该是活人,大概仗着身材娇小的优势偷溜
进来。可是为什么要刻意叫我?
“姊姊,妳是警察吗?”她问。
“不是,我是法医。”我想起后面地上还有尸体,连忙催她离开,“这里不能进来。
”
她没理我,又问道:“妳看到她了吗?”
我愣了愣,“看……什么?”
“我看得到喔,妳也看到了吗?就是那个三班的女生,死掉的那个。她说和妳讲话好
累,不想讲了。”女孩眨了眨眼,仍注视我,“她说她是自杀的。”
我正经道:“不,她不是。”
“她是。她那么说的。”
如果不是我刚刚才被那鬼叫声烦过,我或许会认为这个女孩有刻意误导我的嫌疑。
“妳认识她吗?”我换个问题。
“不熟。”她不在乎地摇头,“谁跟她好就会倒楣。而且我是五班的。”
“有人欺负她?”
“妳说呢?”她笑了笑,“我只是被她叫来传话,她说她是自杀的。妳既然是法医,
不是该为死者发声吗?”
“妳知道有人霸凌她,还相信她是自杀的吗?”我仍一脸严肃回答她:“我是为死亡
的真相做见证,不是为死者说谎。”
她耸了耸肩,“好吧,反正我把话带到了,妳要是不照做……怨灵的执念很恐怖喔。
掰掰。”
她说完就弯腰钻进旁边的灌木丛里,小小的身子一下子就消失在阴暗处,留下呆站原
地的我。
国中生都爱搞神秘,不过看样子那女孩也有阴阳眼,而且功能比我的好,听鬼说话比
我听得清楚。但不管死者说得多清楚,我还是照尸体呈现的证据办事,而现在的初步证据
就已经不像自杀了。
死者想掩护谁?凶手吗?
我望着地上已经盖上白布的死者思考时,张欣瑜回来了,不过多了三个男人走在她前
方。我认得出最前面穿西装的中年男子是黄伟华检察官,书记官跟在他旁边,另一名穿着
像助选外套似的黑红色外套的中年男子我就不认得了。
“那位是校长。”张欣瑜悄悄对我说。
我马上向检座简报死者外观疑点,鉴识员也大略陈述现场状况。此时殡仪馆的人适时
出现运走尸体,我听到校长频频低声问检察官“听起来是校外人士做的吧”、“和学生没
有关系吧”,但检座以“目前无法排除可能性”否定这两个问题。
“杀死女同学再假装自杀,本校学生怎么可能──”
校长还想辩驳,黄检则像开玩笑般地回道:“人有无限可能。”
既然显然是他杀,黄检察官想和第一发现者以及死者的同学谈谈。发现者是翻墙进学
校打球的国二男学生,他们懒得走到正门,常常从那里翻墙进来,围墙外侧的中央偏下方
有个凹洞,用鞋尖卡住后一施力就很容易攀上墙缘,不过要从校内爬出去就没那么容易,
除非会爬树。
至于死者的同学,因为假日自习课只有半天,所以除了十几个留下来看热闹的学生之
外都回家了。学生不是嫌犯,这不是强制侦讯,不过大概震慑于“命案”和“检察官”这
颇具威严的头衔,留下的学生都很配合,一一进入空教室内和检座与刑警们谈话。
我不能进入教室,又没骑车来,得等侦防车载我,而且反正解剖也要检座和刑警在场
,横竖都要等他们,索性站在走廊,看着围成小团体的学生们一脸兴奋又紧张地讨论电视
与电影中的讯问情节。
不知道这些小朋友脑子里浮现的是什么场景,几个男女学生和检座聊过之后,大失所
望地嚷嚷检察官只是个普通阿伯,问的问题也很无聊,一点都不好玩。
我漠然看着这些把我当隐形人的学生。班上死了一个同学──就算不是同班同学好了
,有一个生活圈里的人死了,他们却完全不在意地嘻笑喧闹著,只想体验被检察官问话是
什么感觉。
我很难不相信,凶手不在这群学生之中。
手机响了,那些吱吱喳喳的学生终于静下来看着我,好像现在才发现有我这个人。我
连忙掏出手机走到旁边没有学生的地方接听。
“宜臻,妳吃饭也吃太久了。”是张延昌,他确认般地问道:“没事吧?”
“吃到一半发现命案,所以我就跟来了。”我无奈地道。
“跟刑警吃饭就是有这个缺点。”他笑道:“什么命案?要验尸吗?要阿德帮忙吗?
”
接着我听到手机里传出李育德遥远的哀号:“啊?今天还要验尸?不能等星期一吗?
我还要整理切片。”
“没关系,我一个人就可以。”我不想增加李育德的负担,陈安琪离职之后有他忙的
,可不能再把他吓跑。
通话结束之后,我看到黄检和两名刑警走出教室,看来是问完了,我赶紧收起手机追
上他们。
“有头绪吗?”我问张欣瑜。
张欣瑜和林曜维都摇头。
“校长说警卫昨晚巡逻时发现死者杨佳怡的书包和袋子都留在座位上,不过他只以为
是学生忘记带走,没想太多。表示昨天晚上晚自习的时候她可能就遇害了。”张欣瑜皱着
眉心,不愉快全写在脸上,“可是刚刚那些同学,没有一个注意到她什么时候离开,还有
人说‘她昨天有来吗?’,嘻嘻哈哈的,看了超不爽。”
黄检也是绷著一张脸。听说他在侦查庭上是很凶的,要他忍着不能骂那群小鬼真是难
为他了。
回到侦防车上,张欣瑜告诉我杨佳怡双亲开小吃店,家境普通、成绩普通,是个不引
人注目的文静女孩。
“有问过老师,她有被霸凌吗?”我问。
“训导主任说女生就是爱搞小圈圈,没加入小圈圈就会比较孤单,那是很正常的,不
算排挤。本校学生单纯,没有霸凌事件。”林曜维也一副不以为然的语气,还特意强调最
后一句。
“校外人士犯案的可能性呢?那里既然有个地方容易翻进来……”我问道。
“可是要出去只能爬树,或是走大门。但警卫说只有外送的店员来过,没有别人进出
。有请鉴识再检查树干和围墙上有没有纤维可采。”张欣瑜说。
“凶手带着童军绳,所以是预谋犯案吗?”林曜维像在自言自语。
“校外人士犯案的可能性很低啊……”张欣瑜也思考着,“如果是校外人士,就是随
机犯案,他要怎么拐杨佳怡到那种地方去?而且为什么要杀她?”
“上厕所的时候被袭击?”林曜维猜测。
“把一个活生生的国三女生从校舍拖到那里,不太容易吧?被害人应该会挣扎、大叫
。通常那种情况会打昏对方,可是她的头看起来没有外伤。”我说出疑问。
“我还是觉得,比较可能是……”张欣瑜的语气很消沉,“班上有人趁她出去──可
能是上厕所,或喝水──的时候,又趁机欺负她,这次却不小心弄死了,所以干脆就……
”
捂住她的口鼻,不让她叫出来,却不小心闷死她了吗?
被捂住口鼻的女生,通常是遭遇到什么状况……我不想再揣测下去了,反正待会儿杨
佳怡的身体会告诉我,我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杨佳怡的父母已经在家属等待室,哭红的双眼仍不停流泪,他们在黄检面前下跪,痛
哭着要检座为他们的女儿主持公道。
公道啊……我想到当事人坚持自己是自杀,还要有阴阳眼的同学来游说我。是否真相
揭露后,会伤害到谁?
我一路悄悄注意有没有鬼魂,但就连进了解剖室,我都没有看到杨佳怡,不知道她到
哪里去了,该不会是没跟着身体一起过来吧?不过没有可怕的声音一直骚扰,对我来说也
算是好事。
尸僵依然持续著,光是脱尸体的外套就困难重重,里面的体育服我直接用剪的。剪开
有深蓝色短袖的白色体育服,死者穿着浅苹果绿少女内衣的躯体显露出来,也让我们看到
胸部的淡淡青紫色痕迹。
“尸斑吗?”张欣瑜问。
“尸斑不会只出现在胸部,而且她是吊著的,血液都积在这里。”我指著泛紫的前臂
与手掌。
“那这是……”黄检看着瘀血部位沉吟一下,抬眼看我,“揉捏?殴打?”
“看这零星分布的状况,都有可能,而且挺用力的。”
我正要剪开死者的胸罩中央,忽然发觉胸罩的位置偏低。我稍微拉开罩杯看一下,“
胸罩位置偏低,应该不是死者自己穿上的。”
解剖室内只有鉴识拍照的声音,大家都沉默不语。
记录完死者的身高体重与外观,剪下她的指甲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Y字剖开,而
是先检查她的阴部。
阴道口有明显撕裂伤,伤口呈红色且有发炎反应,代表她在被性侵时还活着。
“性侵啊。”看过刚才胸部的瘀血,黄检对这个发现不太惊讶。
杨佳怡遭到捂住口鼻、揉捏或击打胸部、强暴,犯案人数至少有两人。童军绳可能一
开始是用来綑绑她的,这想法让我又回去仔细检查她的手腕,但没有擦伤,是否有瘀伤要
等明天才看得出来。
我拿细梳子小心梳理还不茂盛的阴毛,说不定凶手的毛发会混在其中;再拿几根棉花
棒谨慎采集阴道与周围的体液,当场做固蓝B测试,棉花棒大约一分钟就变成鲜艳的紫色
,代表检体极可能是精液。
接着进行躯干解剖,从器官看得出来这是一名健康的女孩。
“颈部没有血肿,是死后才吊上去的。”我用镊子拉开尸体的颈部皮肤检视皮下出血
状况。
“这下可不是一般的霸凌而已了,是犯罪。”黄检叹口气,“好。全班都要叫来再问
一遍,包括昨晚的老师和警卫,顺便调监视画面。这次可不是亲切阿伯的无聊闲谈了。”
看来黄检听到当时那些学生在走廊上的戏谑话语了。希望因为毕业在即,会有人良心
发现,勇于告发,不然青少年小团体的口风有时很紧的。
说到告发,我想起那个娇小的女学生,姑且称她“通灵少女”好了。不知道杨佳怡有
没有告诉她为何要坚持是自杀。
我边想边填写死亡证明书,在勾选死因时,握笔的右手忽地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然
后笔尖自然而然偏到“自杀”那一格。
我发觉不对劲之后,马上把笔拉回来勾选“他杀”,再定睛一看,一只半透明的手握
住我的右手,企图让我的笔乱画。
看那只手腕后的深色袖子,我想是杨佳怡。我实在很想转头大骂:我没有要玩笔仙,
不要乱动我的笔!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看得到,也不想让在场其他人知道。
可是她为什么能影响我的手?
脑中蓦地出现通灵少女最后那句“怨灵的执念很恐怖喔”。因为杨佳怡心怀怨恨,所
以有特别的力量吗?
现在不是想那种事的时候。我用力握住中性笔甩一甩,张欣瑜问道:“笔断水吗?”
“嗯,对啊,有点不太好写。”我干笑几声,甩完之后再迅速填写其他内容,已经管
不了字好不好看了。
好不容易写完,黄检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皱起眉心,但也没多说什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