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习惯让车速维持在一定时速，最好是一秒经过一盏路灯，气流规律刮过车子产生的风
声让他心安。
老林开大卡车已经十多年了，这条产业道路再熟不过，那些倒霉的小动物嘛，少说也有
十几只成了车下亡魂。
他过了个弯后，进入一条笔直的田边道路，这一段可说是整趟路途中最无聊的，路又长
又直，除了田野、路灯，再来就是无尽的漆黑，要持续好一阵子。
除了固定车速，老林还有许多开车习惯，其中一个是猜歌。
他移动粗大指节，使用广播自动跳转，随机收听歌曲，然后非常仔细地听所有歌词，猜
歌名。
“在生气 在着急 所有感情牵着你 不愿意失去共同的光阴”
“十分钟的恋爱！”
老林笑着大叫，即使周遭半个人影也没有。这无聊的游戏可以消磨他大把时光，至少陪
他开完这条最无聊的路段。
人生大半时间都在开车的老林，靠广播接触流行文化，主流音乐以外的他几乎都没听过
。像这首高细女声、奇怪歌词的歌，他就一点印象也没有。
“……来自Plover千鸟乐团的〈人间蒸发〉，2011年的歌，时间过好快哦！”
“乐团喔……谁知道嘛！”听了DJ介绍，老林碎嘴著，换了一台。
再来是首轻快情歌，带点忧伤仍很甜美，他猜应该是王心凌吧，少数他认识的年轻艺人
。
对她的印象主要来自八卦新闻，这首歌他是从没听过。
“月色那么从容 再多一点逗留”
手鼓节奏再摇摆，猜不到歌仍让人心烦。
老林继续换台，这段路收讯不好，声音断断续续的，像对着电风扇讲话。
突然，在熟悉的前奏后，庾澄庆一阵大吼，吓了老林一跳，旋即笑了开，“啊就报告班
长啊！”
这部片他在电视台重播看了好几次，每转到必看，然后让自己沈浸在满满怀念之情中。
他决定把这首歌听完，甚至跟着大声哼唱：“到了这里，你会成为顶天立地的大男孩，
离开这里，你会成为成熟独立的大男人……”
这首歌带来的岁月感让他唏嘘，当公司有新来的年轻司机，他们几个老鸟总会拿当兵那
一套来逗逗新人，“稍息！”
黑夜仍深不见底，总觉得这条路今天特别长。
老林即使习惯一个人工作，在歌曲播毕突然安静时，还是不禁被吓了一跳。
正常来说，在歌曲进入尾声，DJ就要插话衔接下一首歌，但这个家伙显然是菜鸟，还是
没被学长教训过的那种，听他支支吾吾和来宾聊天，老林摇摇头，转台。
“再给我两分钟 让我把记忆结成冰 别融化了眼泪 妳妆都花了要我怎么记得”
“周杰伦，周杰伦！”这老林就知道了，那声音太好认，这首歌他也听过好几次，不用
思考都会唱。
左手搭在车窗上，老林拉着破锣嗓子：“妳说妳会哭，不是因为在乎……”
老林的声音随着风速被抛到后头，他发现自己开得快了，稍微松开油门。周杰伦听腻了
，他再次转台。
不知名主持人的声音，听来是优雅知性的女性，背景是舒服的钢琴音，老林难得对这种
谈话性节目感兴趣，他双手托在方向盘下方，心不在焉地看着前头。
“……那是一种精神上的麻木，这种人虽然眼睛和耳朵是打开的，却什么都没接收到。
讯息到处都是，你现在接收到的一切，在在预告你下一步未来。对，想想看，你都接收
到了什么。”
“窗户上一堆虫子、听了几首芭乐歌，还有奇怪女人来教训我。”老林不自觉地笑着答
道，他动动鼻子，还有午餐垃圾的发酵味。
“想到了是吧？那些是表象，下一步你要去思考。”女人好像在赶时间，声音急促了起
来，“一切都是有意义、有迹象的。”
那句话的音调变低了，老林沉默起来，犹豫要不要转台，但女人讲的话令人好奇。
那一瞬间，他有很怪异的感觉，女人“仿佛在对他说话”。
“天啊，”钢琴声戛然而止，女人银铃般地笑了，“你总算发现了，那你有发现我在为你倒数吗？”
不远处，一块腿骨碎片静静躺在路中央，裂缝中的钢钉朝上，闪闪发亮。
她躺在那等著老林，等着他像半个月前那样辗过她。
她本命不该绝，第一辆车撞到她后，她虽浑身骨折，仍存半口气。
是老林边低头换台，边从她身上驰过，才结束了她的生命。
又是某只倒霉的动物吧。老林耸耸肩，开远了。
她的尸体被搬走，留了块腿骨在草丛里，直到今天，远远地感应到那沾满秽气的轮胎，
凭著一阵幽风，她来到路中央。
她静静倒数着，从十分钟开始，现在老林只剩十秒，他会维持一秒经过一个路灯的速度
，在第十个路灯，他会看到她站在灯下等他，然后再次辗过她。
“十……”
完
感谢阅读，潜水已久第一次发创作，好害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