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浴室时,白定威还站在原处,像个尽忠职守的卫兵。可惜我并不需要。
我倒了一杯冰水,一口气喝掉半杯,呼出一口气,确定自己里里外外都冷却下来,转
身问那个杵在墙边的王八蛋:“你是被吊死的,知道凶手是谁吗?”
那个面瘫鬼还是一样用那张朴克脸凝视我。毫无反应,就是个面瘫鬼。
看样子他不知道。难不成是要我去调查吗?虽然我也是法务部底下的公务员,可是我
不是警察啊!
我闭上眼睛拨起浏海,叹一口心烦的气,道:“你找错人了,你们这些人喔,就是电
视看太多。你应该去找张刑警,张欣瑜,她在XX分局,你去给她托梦,她才能帮你,法
医什么事都不能做,懂吗?什、么、事、都、不、能、做!”我一字一顿强调完,又道:
“我顶多只能再验一次你的尸体,但我不想,因为肯定很臭。”
他还是用面瘫脸看我,看起来也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听不懂人话吗?这家伙!
我翻了个大白眼,拿着电视遥控器和冰水坐上床舖,“随便你!我告诉你,我明天就
去把你的尸体领出来,马上安排火化,然后全部打碎撒到海里,你就去海上飘吧!别来烦
我!”
他对我的话还是没有反应,像个真人立牌,我也打算把他当成真人立牌,反正他也不
能做什么。
打开电视转到新闻台,我想看看那个死者的娘家人有没有把事情闹大,就算法律不能
制裁重男轻女的观念,至少我希望社会舆论能让那家人过上一段不安宁的日子。
我连转几台都没看到,可能被当成不重要的小新闻,只播一次或者甚至没播,因为今
天有更大的新闻--上星期失踪的五岁吴小妹妹找到了,而我可能明天就会见到她,在解
剖室里,或简报会议上。
吴小妹妹被弃尸在离本市不算远的山上,那里有不少人会去爬山健行,有个老伯带狗
去爬山时,狗发现步道外的灌木丛中有个黑色垃圾袋,老伯以为是没公德心的人乱丢垃圾
,拿起来发觉很重,打开来看才知道是尸体。
这是本市第二起女童命案,上一起发生在大约一个月前,受害者是四岁的陈小妹妹。
萤幕上的警局副局长说,从做案手法看来凶手是同一人。
陈小妹妹是独自在一楼家门外的骑楼游玩时失踪,旁边店家的监视器只拍到嫌犯引诱
小女孩过去的手,细细的手臂看起来像女人,但也可能是很瘦的男人;吴小妹妹失踪地点
是公园游戏区,带她去的父亲当时正在玩手机,现在在电视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懊悔不已
。因此副局长呼吁家长一定要看好孩子,不要让孩子离开视线。
这新闻让我想起上次简报会议中看到的陈小妹妹尸体照片,她被弃置的地方是一大片
杂草丛生的河滩湿地,一堆没有留下指纹的散乱报纸盖住幼小的身躯,整个脖子被砍烂,
身首分离,颈部有部分皮肤被削掉;头颅也是报纸包著,外面还套著红白条纹塑胶袋。颈
部伤口肌肉没有收缩,显示这是死后伤;从眼部的点状出血,以及断裂的舌骨,应是被掐
颈而死,推测砍烂颈部和削皮肉是为了湮灭掐死她的痕迹,可能凶手怕会在皮肤上留下指
纹,不过那是多此一举,就算有指纹也采不出来。河滩湿地也不是第一现场,只是弃尸现
场,目前还没找到凶手。
女孩子啊,从在母胎中就开始了充满危险的生涯,要平安长大恐怕还得靠神佛庇佑。
这则新闻让我的心情更差,于是改滑手机看网络上的可爱动物蠢影片转换一下心情。
看哈士奇耍蠢卖萌的影片看到睡着,还以为可以睡个好觉,没想到睡醒更累,因为白
定威在梦里跟我大眼瞪小眼看了一夜,不管我怎么吼他叫他滚,他都没有回应,只是默默
看着我。
看得到鬼却不能沟通,真的让人好心累。
好不容易拖着疲劳的脑袋起床,一抬头又看见白定威站在昨晚的墙边看我。我已经懒
得理他了,今天我就要带他去找张刑警,叫他去跟她。要查明真相当然得找警察啊!找我
一介小小法医能干嘛?
没睡好的我像游魂一样飘进办公室,杨朝安一看到我,劈头就道:“不是要妳休假了
吗?还来干嘛?妳看看妳,这么憔悴是做不好事的。”
没想到他昨天说的是真的,我还怕万一我当真了会被他削一顿,“喔,我……假单还
没写。还有一些事,弄一弄就--”
“白宜臻,妳来得正好!”林亦祥赶紧跑来,“谢天谢地,我还怕妳休丧假去了。妳
哥哥我暂时还得留着,警方那边有点问题。妳来一下。”
他拉着我到他的座位,抽出一个档案夹,把尸体照片全摊在桌上。虽然脸变成脏脏暗
暗的黑绿色、灰白的眼珠像金鱼一样凸出、流汤的暗红色五官孔窍挤满白色的蛆、嘴唇也
膨胀得像发霉的香肠,我还是勉强认得出这些案发现场的照片主角是白定威。
“妳觉得他死几天了?”林亦祥双臂抱胸,等我回答。
“你不是说大概五天?”我反问。相验的又不是我,我凭什么质疑他的判断?
他右手握拳抵住下巴,眉心紧蹙。
“可是昨天晚上张欣瑜打给我,说……”他抿一下嘴唇,一脸严肃道:“妳哥的女友
,在尸体被发现的三天前还去过,她说那时妳哥还好好的,而且因为他们晚上笑得很大声
,邻居也有印象。”
我张大眼睛看他,再看这些照片,照片里的尸体模样不太可能只死两天。
“现场有开加湿加温器,还是暖气吗?”虽然觉得这是个笨问题,我还是姑且一问。
“至少我去看的时候没有。”林亦祥双手一摊,“其他鉴识的问题得问张欣瑜。”
“而且……不是说邻居被薰了好几天才报警?”这也是个疑点。
“总不会是他女友跟尸体有说有笑吧?”林亦祥苦笑。
我转头望向后面的当事人白定威,他低头看我手中的照片,依然面无表情。我简直像
拖着一个没用的人形立牌,幸好别人看不到他。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