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的池塘在月下闪烁著粼粼波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部发光,光晕一直向四方蔓
延,与月光呼应,渐渐的筑起一张网,包围整座宅邸。
被包在网内的墨渊与白灵自然同时来到池水上方,想寻找那只被青年丢入池里的玉雕
乌龟。他们想这状况,必定是那只乌龟在捣鬼。
然而还来不及靠近池水中央,徐徐的波纹却陡然一变,瞬间卷起一阵激烈的水花,水
花中只见一个黑漆漆的头慢吞吞的抬起,跟着是又圆又大暗黑色的身体……
“你们两个是白天的妖精。”从水花中现出的乌龟用两个小小的眼珠看着他们,许久
才慢吞吞地说。
饶是墨渊与各方妖魔鬼怪打交道多年,这么诡异的情况也是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
说:“你……就是那只玉雕乌龟啊?”
乌龟从鼻孔中喷出一点水珠,“找我何事?”
白灵随即镇定下来说:“你是灵玉,用灵气织成这张网是为了什么?”
乌龟仰头看着月亮说:“我受人之托要保护这府邸的人。”
墨渊这时在心里想,这家伙不愧是乌龟,不仅说话的语速慢,动作的速度慢,连话也
特别少,似乎根本没有想与他们交谈的意味。
这时候白灵的神经又接错了,“你不能这样,这样被何府害死的冤魂要怎么办?”
乌龟小小的眼睛又瞥过来,“白天时我还疑心是你们在作祟,那就十分难对付。这事
情与你们无关,何必相管?”
随着两人一问一答,原本乌龟看着的月亮随即被乌云遮蔽,出现在那张白网外围的是
一团红光。那红光像是十分气愤,不停撞击著网子,原本应该是漆黑一片的夜空,顿时因
为撞击产生的火光被映得犹如晚霞。
“是那个大夫,他来了。”墨渊看着撞击网子的红光,又转向乌龟道:“你可怜可怜
他吧,没有大冤屈是不会甘愿化为血魂,宁愿永生不得投胎,也要报仇。你如今跟这种东
西作对,不怕惹麻烦吗?”
乌龟却不把墨渊的话当一回事,他哼了一声,“我是灵玉,自古灵玉本就镇邪,有实
体的精怪还不好说,但对付血魂却是再容易不过。”
白灵叫了声不好,对墨渊说:“他想收了血魂!”
墨渊也是诧异,“他做得到?”
白灵点头,“我见过师父将灵魄封在玉里,那还是一块极普通的玉,一旦封进去,除
非玉碎,魂魄是永远出不来的。”
墨渊想普通的玉还有办法打碎再放那大夫出来,可如果封进这个成精的玉里,他俩上
哪里去打破这块玉?更遑论若是玉碎了,这还赔上这乌龟一条命,万一乌龟还有什么亲朋
好友,他这不是帮了一头,害了自己?
可是他还来不及把自己思考过后的结论与白灵说,却看见白灵右手虚握著,倾刻间一
柄通体透白的剑身便被握在手里了,他来不及制止,白灵就像猛虎出闸一般,朝乌龟黑色
的头,劈面就是一剑。
乌龟的小眼睛瞇成了缝,白灵落剑处忽然凭空化出一张白网,正好挡住劈来那剑。
“你们是非要多管闲事了?”乌龟问。
“不许收他!”白灵答。
两人僵持着,墨渊眼看这情况大约免不了一战,当下正想认命与白灵并肩一起,却忽
然看见那团原本一直在网外冲撞的红光忽然一闪,红光照亮了整座城镇,接着只看见白色
的网子像破开一个口子般,红光跟着极迅速的便窜进破口。
乌龟有些吃惊的睁大小小的眼睛,纵然幅度并没有大到令人察觉,“怎么可能?”
红光冲入网内后显现出那张血色凝聚的脸,而跟在那张脸身后的,赫然是身穿红衣的
皋兰,只看见他手里举著那颗发亮的光珠,顿时四方掀起阴风,这百里内的魂魄凝聚实体
,像是一片低浮的云,黑压压的铺开四周,将那层光网都遮的失去光华。
“灵玉,你与何府也并无渊源,何必非要相阻?”皋兰仍是笑吟吟神情,语调平静而
轻柔。
乌龟低头看着皋兰手中的光珠,这回口气却显得有些惊惧,“妳是什么妖物?竟然能
驱使如此多的怨魂。”
墨渊看这乌龟像是极为害怕皋兰,当即打蛇随棍上,“就算收了血魂对你来说很容易
,但要收皋兰招来这么多魂魄,我看你是不行的,还是赶紧见好就收吧!”
皋兰对说话的墨渊笑笑,又说:“灵玉,你便回去吧!你的主人这般干扰,造的是孽
障。即便将血魂封在玉内,他的冤屈一日不解,便一日不散,待得那个造下因果之人死去
,血魂便是千年万年也不会消失,你莫非要与他为伍千年万年吗?”
不知道是皋兰吓著了乌龟,还是这番说词起了功效,只见皋兰招来的魂魄在天顶上方
盘旋,并没有增多,但包围宅府的光网却明显逐渐黯淡著,最后全数都消失了。
随着光网消失,被皋兰聚集在一起的魂魄们也像被驱散的蚊蝇般,一点点的向外崩解
,最后除了那轮被红云遮住泰半,黯淡的月华,四人周围再没有看见一点魂魄怨念凝聚成
的瘴气。
乌龟看着皋兰,“我受人之托来助,你们却又为什么要助他灭何府?”
“那不是我能操控的,而是世人自己所选择的。”皋兰说著,收起那颗摊在掌心的光
珠。
乌龟叹了口气,“这回就是我,也保不住这家人。”说罢,巨大的龟身顿时化成一道
白光,如同流星般转瞬便消失在西边的天空。
直到这时,那个方才一直浮在半空的血脸才飕的一下,着急地往何府老爷所在的房间
里飞去。可这回白灵跟墨渊却都没有跟上去看,因为皋兰正在这里,他们俩人这几日的目
标已经寻到,至于那大夫报仇的后话,等一会儿再知晓便可以了。
皋兰笑吟吟立在昏暗的月光中,却似乎是没有想再逃的意思,反问两人,“你们想知
道何府的故事吗?”
白灵看她不仅不走,还似乎想向他们解释一番,当即点头。心想只要她不跑,事情不
管先来后到,总归是可以得到解决,那早点知道或晚点知道,似乎就没差别了。
皋兰说故事的口气总是带着一种轻柔的语调,却又像哀诉,婉转而悲戚,可能因为她
总是说著悲伤的故事,又或者她总是为自己说的故事叹息,那声音听得白灵几乎都要落下
泪来。
“你知道对女子来说,最重要的心愿是什么吗?”
“就是有个家,有陪伴自己的丈夫。可是何震禹所做所为,却扼杀了这最微小的愿望
。”
“我见到芸香时,她身上的衣衫破烂,即便是黯淡如同现下的光芒,我依然能看见她
眼里的不甘心,泛红的眼眶里打滚的不是泪水,而是绝望。她被何震禹安排的人奸污了。
”
“芸香那时已经有论及婚嫁的对象,但碍于何震禹百般阻饶,他们决心离开六通镇,
去其他地方生活。芸香被奸污后,自己离开了六通镇,去了临关镇,住下没几个月后却发
现自己有身孕了。”
皋兰缓缓说著的语调像流水,慢慢地滑过两人的心头。
“于是我对她说,我可以帮她,但是那需要代价。我创造一个幻境,如果她能在幻境
中成功地改变现实,那幻境便可以成为真的,如若不行,我便会给她一个梦,她会在梦里
死去。”
白灵跟墨渊听到这里皆是一惊,“妳可以改变已经发生之事?”
皋兰笑了笑,“人世间的命运是由无数的因与果堆砌而成,但若只改变一个因,却未
必能改变果。因源起于你的一念,因随念变,果随因灭,念就是这尘世间最大的力量,有
强烈的念,就是要扭转果,那也是可行的。”
两人听的惊诧,却没有丝毫怀疑。倒是白灵好像十分关心故事的结果,催著:“那最
后她改变因果了?”
皋兰恻然一笑,“墨渊当是知晓。”
墨渊被点名,细细想起先前去临关镇求花的来龙去脉,也是明白大半,“这位芸香姑
娘,最后死了,而当初我遇到的那个大夫,正好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父亲吧,他们父女一
场,却终归没有相认。”
“但是他在多年漂泊的生涯中,起码见到了自己女儿最后一面。”
白灵听的有些茫然,问道:“为何那大夫会知晓芸香就是他女儿?”
没等皋兰开口,墨渊便接道:“你在血魂的幻象中没注意到那位一闪而过的年轻姑娘
,她的眉宇长的与那个妇人极为相似。况且他被何府赶出来这种大事,随便一打听就有,
陈宇君就是不敢肯定,心里起码也信了七八分。”
皋兰笑了笑继续说,“陈宇君是我找来的。我向他说了芸香的身世,那时芸香已经昏
迷,再不过两天便死了。”
墨渊显然没有想到皋兰竟然会做这种事情,反射的问:“妳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
白灵却似乎在这段故事中发现了惊人之处,口气显得有些急躁,“若是妳没有告诉他
,他不就不会因为想报仇而死在何震禹手里了?这么说来妳是故意引他报仇,好借此收集
人魂执念。”
面对这样的控诉,皋兰却像是无事般仍然淡淡的说,“我说与不说,他终归会知道,
但他可以选择今生不复仇,留得来生让何震禹向他偿还。他的大限本就活不过今年,就是
不因为想杀何震禹被砍头,也会死于其他因果。”
对此解释白灵转头看了墨渊一眼,见到墨渊点头像是同意皋兰的说法,便不再吭声。
不过墨渊却似乎并不相信皋兰所说,他接续着白灵的思路,“可无论怎么说,最终他
的确是化成血魂,化为血魂的这份执著即便在他报仇终结时会散去大半,妳仍然可聚集到
部分残留的意念,用以增加自己操魂的手段。”
皋兰又用着那时墨渊指责她害死许多人时的神情,微微偏著头,“我没有能力救人,
更遑论害人?那当是人的选择,一念之间,百障而生。你们当真认为他们父女一辈子失散
,便是公道?”
“芸香的魂魄留在幻境,永生永世都不能再入轮回。陈宇君就是穷尽天地,来生也再
也无法跟女儿相会。而他的妻子含恨而终,死后化为怨魂,漂离在人世间,更是直到这份
恨意消失前,都不会离去。”
皋兰话一说完,两人皆是沉默。这回他们心里想着的倒不是皋兰的辩解是否又是狡辩
,他们同一时间想的都是陈宇君这家人实在太惨,竟然没有一个得以善终,相较起来就是
何震禹死个一百次,那又有什么干系?
还是白灵率先从这种思绪里脱离,他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又开口道:“那三
百年前的大地震呢?妳是不是知道什么?”
墨渊听白灵这么问,也想起来两人的目的,跟着说:“是啊,那个皇甫月凌妳认识吗
?妳整天跟着他师父招魂,肯定知道他为什么魂散吧?”
皋兰点头,“我的确知道为何皇甫月凌的魂魄会散去,可是这故事不是我该与你们说
的。”
白灵一听着急了,“妳一定要告诉我,三百年前的大地震与我有关!”
这话一出,倒是皋兰露出惊讶的表情,“大地震与你有关?这话要如何说?”
白灵情急之下脱口这么说,但其实自己也并没有确定的把握,只好将知道的事情一一
说出,现下只能盼望皋兰愿意将自己知道的原因与他们说,或者能从白灵的说词中发现什
么。
可皋兰听完却只是摇头,“三百年前我不认识你,自然也不认识你师父。你失去的记
忆,恐怕还是元神破损导致的,不见得与那场地震有关。”
这番话与先前墨渊的推测大致吻合,这么一来事情又回到原点,不过墨渊不死心又问
,“那皇甫月凌散魂的原因呢?肯定与那场大地震有关吧,地震过后原本擎天的山脉就倒
了,地气尽失。”
皋兰看着他,眼神中透著一种平静的光辉,“你既然知道得如此清楚,怎么会不知道
这意味着什么?”
白灵看看两人,视线最后落在墨渊脸上。
“我猜,皇甫月凌就是那座擎天之山的山神。他死后山脉崩解,天地失衡引发了地震
。”
白灵愣愣的,直说:“怎么会?神怎么会死?”
皋兰此刻挥挥衣袖,只留下句:“去问你师父吧!”化为一阵红光消失了。
于皋兰消失后,他俩听见何府猛然中响起一道尖锐的嚎叫,那声音似是鬼怪又像是人
,凄厉的令人不敢去听。
次日,何府上下处处挂上了纯白色的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