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背着球拍袋抄进无人小巷。她四处张望，巷内似乎还没染上台北惯有的五光十色，触目
所及尽是古朴的红砖头与深绿青苔，砖墙上错落张张泛黄广告。她挺喜欢这种巷子，这种
没有都市繁华气息的巷子总让她心情平静。还未开张的日式料理店、斜角住宅墙面杂乱的
黄金葛、水沟盖上的市政府字样，一切都让她通体舒畅。
不知不觉间魇已经从台北火车站慢步到沅陵街。
她斜眼瞄了瞄身后，从火车站走到沅陵街差不多要十分钟，后方妖怪一路尾随她铁定不是
无意！依照经验法则，魇清楚对方绝对是打她肩上球拍袋内的玩意来。魇其实不过于担忧
，对方跟踪这么久却迟迟不出手，多半不是需要上心的狠角色，而是妄想享渔翁之利的孬
种。
身为降妖伏魔的司剑，魇知道自己的安危永远命悬一线，她必须随时警戒以免小命不保。
她日以继夜为扭转煞轮努力，透过干将斩杀的妖怪不在少数，会怕，她就配不上司剑二字
。
沅陵街绕了两圈，尾随魇的妖怪见没有甜头可尝，失望的放弃跟踪。魇靠墙点燃烟，刺鼻
的烟味使她的精神更加专注。
一世又一世的轮回，尽管她没有对前世的记忆，却总感觉疲倦。据说上一世的她是名美裔
侨生，最终结局是被馍活活吞噬。再上一世的她是名渔夫，赶杀魑魅魍魉直到老死，再更
上一世的她……。对于前世的种种她确实没有丝毫印象，她对每任司剑如何亡故会如此清
楚，全拜干将与莫邪的“代理管理者”多事告知，让魇即使没有记忆也如身历其境。
代理管理者不论广义或者狭义都可以称做司剑的再生父母。代理管理者守护雌雄对剑，告
知每一世的司剑他们的使命为何，同时教导他们如何使用干将剑完成斩妖除魔的天职。
传闻干将以天山神火锻造雌雄对剑，这对雌雄神剑不仅锋利，更无法以任何物理方式破坏
。对妖魔鬼怪而言，干将与莫邪剑诚如最肥美的诱饵，魑魅魍魉无不妄想夺得神剑。代理
管理者的任务就是在不为人知的秘境永世保护莫邪剑，不使其遭邪物夺得。魇听闻管理者
是干将之子的后代，血缘与干将、莫邪最为接近，因此拥有镇住莫邪剑怨气的能力。
倘若司剑在战斗中不幸亡故，所持有的干将剑会瞬息穿梭亚空间回到代理管理者身边遭受
禁咒封印，直到下一任司剑出现。司剑拚死收妖、司剑为此身亡、干将与莫邪剑重逢、司
剑诞生……这样的循环周而复始。
有时候魇真怀疑司剑这名号是否等同“不会思考的剑”的代称呢？她是代理管理者钦定的
武器，穷极一生只能为收妖而活，倘若她试图反抗，最终也不过是进入轮回，再次以同样
的生活方式复活。
她不愿意，她能掌握的一生就只有这辈子，下辈子的人生属于下一任司剑，与她无关。魇
发誓要在这辈子完成任务，夺回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
※
子时与魑魅魍魉的波长最为契合，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不该挑选这个时段与他们硬碰硬。可
惜魑魅魍魉不是一群无脑家伙，他们心机深沉，懂得利用夜晚优势。阴界裂缝不到深夜不
会真正现形，致使司剑必须在魑魅魍魉妖力最强大之际与他们抗衡。白天找上魇的不过是
无须在意的小卒，真正强悍的妖怪会挑选最佳时机现身，白天经历的种种不过就是场测试
，测验她这位当代司剑的能耐。
希望他们测的称心。魇微微一笑。
干将身为天地间唯一能降伏鬼怪的神剑，魑魅魍魉夺得此剑便能在阴界获得极大权势，与
妖魅波长相合的至阴之剑莫邪又能让阴界脱离夸父血肉的束缚，使阴阳两界重叠，令存于
阴界的妖怪能重返现世猎杀人类。不论是得到莫邪或者干将剑，对魑魅魍魉都是只赚不赔
的无本生意。
“该来了吧。”
魇低声喃喃，越到夜晚，她感受到的妖气越发强烈，魇确信有狠角色按耐不住准备出手。
她甩开球拍套，里头装着的重物当然不是球拍，而是一把从剑身到剑柄都暗的发亮的血色
利剑，这就是神兵利器干将的真身。魇没有亲眼见过莫邪剑，代理管理者曾说莫邪剑是把
通体雪白、不足三尺的长剑。阳剑身红，阴剑身白，毫不像一双对剑，魇对干将莫邪的设
计一直匪夷所思。
魇手持干将，挺直身躯站在广场中间，眼神犀利扫视四周，腕上的黑曜石念珠透出幽光。
“尽管放马过来吧！你们不是很想要这把剑？要就来抢呀！”
在魇以顶天立地的豪迈站姿罚站十五分钟后，她揉着酸痛的双腿盘坐在地。魇有不祥预感
。听闻她豪放叫阵，对方竟然迟迟不肯现身，想来不仅是名实力强大的狠角色，或许还具
备“灵智”，懂得思考该如何以最有利的方式攻击，显然必须另眼看待。魇既恼怒又无奈
，她多想早早结束任务回家泡个热水澡。
如果她不赶时间，或许会以不变应万变，与对方来场耐力比赛。邪物的力量于白昼会被削
弱，盯上魇的魑魅魍魉最迟也得选在日出前动手，她迟早能等到妖物对她攻击。可惜等待
从不存在于她的固有美德，她拒绝浪费时间在这些魑魅魍魉身上。
魇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香炉，香炉的作工精美，上头雕绘满满的云雷纹，这是她对拖延时间
的敌人最后的秘密武器。
“反正是消耗品，不用白不用。”
魇点火，香炉飘散一股常人无从察觉的异香。
这是鬼追灯，鬼追灯是用人类骸骨与龙髓香调制，据说妖怪闻来就如女人汗味与尸臭的综
合体，这种恶心的气味能有效激发妖怪的兽性，让持久战变为闪电战。鬼追灯固然方便，
可惜最大缺点就是造价不斐且原料不易取得，魇手头上剩下的也就这一个。
“嗷──”
骇人的兽吼破天而出。魇一凛，这不是寻常的野兽咆啸，而是龙嚎！上古真龙所剩不多，
龙是东方文化的根，在所有妖物精怪中最有资格成神的物种。相传真龙高傲，不愿意与妖
怪人类为伍，自成一群居住天上世界，遗世独立，难道连真龙都堕落到想抢干将剑吗？
闪电兀地劈下，魇机敏侧身翻滚闪躲。台北人恐怕正在欣喜春雷终于响彻云霄！魇有些头
疼，真龙司水，水雷相克，她从没听闻龙族有召唤雷电能耐，想必这条真龙道行不低，说
不定已届神格！魇没把握能独自对付一条修行高深的真龙。
自她成为司剑以来她都是独立作战，从来没有人能成为她的战友，她的字典被孤独占据，
魇的思维中不从存在团队作战，然而她从来没像现在一样奢望有同伴能支撑她，助她一臂
之力。
布满天穹的云层慢慢散去，暗无明月的夜空隐隐约约浮现巨大身影，绝迹的真龙缓缓现身
。那是一条有着水色鳞片的庞巨生物，他的姿态威严，两条龙须随风飘逸，鳞片映照雷电
散发隐晦光芒，本该令人折服的炫目光辉却受幽暗的不祥气息笼罩。
巨龙尊贵的姿态让魇有种想下跪的冲动，她着实不明白如此高贵的生物怎么会堕落于此？
龙鸣再度响彻云霄，魇背脊发冷，轰天巨响与庞然身姿，魇压根儿不觉得自己会是上古真
龙的对手。
龙，在东方文化中是瑞兽的象征，魇不曾有过与瑞兽交战的经验，她的情绪紧绷，她轻拍
双颊逼迫自己不做多想。
反正最惨的情况莫过命丧于此，死在举世无双的瑞兽之下，这样的结局倒也不坏，至少她
不必再持续这场漫无天日的追杀与被追杀人生。
“请多指教。”
魇低吼，接着助跑冲向一旁大楼，她借力使力，右脚踏上墙壁，大腿绷紧，以卓越弹力让
整个人反身飞往巨龙。血红的干将剑映着腥红光芒，她挥刀削往巨龙。
魇迅如猛雷的斩击意外没有砍到物体的触感，她诧异望着手中的剑，一场又一场生死厮杀
的经验告诉魇事情不单纯，她却对此毫无知悉。
春雨滴滴答答落下，水气让魇的视线受阻，她拼命抹去脸上的水雾。解决视线阻碍的同时
她不忘挥剑保护自己。几经缠斗下，魇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砍到实物的手感。今夜面
对的真龙果真道行不凡，居然修得“幻化”的能力。当真龙受到攻击时，为了防御他会将
部分身体转为幻象逃避斩击，也因此明明已挥剑砍下的魇没有斩击实物的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