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葛伦是美国人。过世至今已经十多年了。他在年轻的时候跟着养父母搬到了
台湾，在新竹结识了奶奶，因为奶奶家庭反对的关系，两人毅然决然就私奔到了台中，结
婚后有了我爸还有三个伯伯。
奶奶过世得早，两个老人家过世之后我就很久没有回到老家了。上周回老家探望大伯时，在
爷爷的床柜下意外发现一本笔记本。
我看完之后，整个晚上都无法入睡。爷爷曾经说过他是孤儿，并且有段不好的回忆，但是
从来不愿意讲出来。他的童年，全都写在这本笔记里面。
经过一个晚上的思考，我决定将这本记事翻译出来。在这之前我必须声明，爷爷并不是小
说家，只是一个平凡的银行行员。
*
以下以葛伦爷爷第一视角。
我十分感谢我的养父母。感谢他们相信我，并且带我离开了那个恐怖、诡异、充满谎言的
国家，那些恶魔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的亲生父母亲在我八岁的时候车祸死去，当时举目无亲的我被社工安置在一个叫做伊甸
园的孤儿院中。我在那里生活了两年，里面跟我年纪相仿的两个小孩是我最好的朋友——
汤米和爱丽丝。
汤米有一头金色短发，深蓝色的双眼，爱丽丝则有着漂亮的黑色长发，笑起来时会有浅浅
的酒窝，他们都在襁褓时期就来到伊甸园了。幸好有他们的陪伴，在失去双亲之后的我才
能拥有笑容度过身为孤儿的那两年。
我们会在夏天拿着网子追着庭院的蝴蝶奔跑，在冬天到来时堆著雪人，并且一起度过银白
色的耶诞夜。不过离开孤儿院的那天终究来了。
还记得那天是个太阳炙热的仲夏。院长庞恩女士跟我们说：“纽泽西州的一对夫妻决定领
养你们三位，没错，以后你们还是一家人！很开心你们即将重新拥有父母，不必担心，他
们是热爱孩子的好心人。”
庞恩女士笑起来的时候，肥肉通通挤在一起，虽然她时常拿着棍子打我们，但从来也没有
让我们挨饿过，我是感谢她的，‘如果她没有把我们送往那里’。
*
庞恩女士亲自开车载着我们出发前往纽泽西州，当时的我只有十岁，对美国的地理并不了
解。许久不曾坐车的三个小孩还是异常兴奋，指著路上的新奇事物七嘴八舌。
我们经历好几个小时的路程，从平坦的公路驶入森林。那是个热闹的森林。
飞鸟和松鼠就在树林中不断穿梭，振落了许多树叶，我们直到傍晚时刻才穿越了森林。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以蓝白建筑交织而成的小镇。
仿佛童话故事中的色调。“哇……”
车子在小镇门口停了下来。门口就站着一对夫妇，他们笑容可掬，手上拿着布条绣著：
‘成为一家人，欢迎来到纽泽西欢乐镇。
葛伦、汤米和爱丽丝。’
下了车之后，我们三个躲在院长后面。他们在车子的引擎盖旁签了一些文件，笑得合不拢
嘴的院长还隆重介绍的介绍了我们三个。
我对这个未来的养父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中年男子有着一头和汤米一样的金色长发，浅绿
色的眼珠微微颤抖，他的灿笑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嘴角勾起的幅度几乎快碰到眼角，他亲
切自我介绍：“我是约翰‧塔芙，这位是我太太艾拉，以后我们一家五口就在欢乐镇内开
心的过生活吧。”
艾拉则是面无表情，甚至看起来有点凶。他们的皮肤都十分光滑，一点也不像是三四十岁
的中年人。
“去吧，以后他们就是你们的爸妈了。”院长亲了我们三个的额头。
“我会想念你的，庞恩女士。”年纪最大，今年已经十二岁的爱丽丝拥抱了一下庞恩女士。
院长并没有留下来，我想她的笑容已经说明一切，马上驾车回转就离开了。我们在目送院
长的车进入森林之后，三个小孩才跟着塔芙夫妇进入小镇，发现这边所有的建筑物都长得
一模一样，就像童话故事中的玩具屋一样漂亮。蓝色的屋顶和白色的墙，每栋房子都只有
两层楼，而且大门的右侧都有一个落地窗，各种花样的窗帘让这个小镇不至于太过单调。
沿路上，没有看到其他居民。
一个人都没有。
大概是第十五栋左右，我们进到塔芙夫妇的房子，里面的空间很大，一楼有大大的客厅和
厨房。一台老旧的电视、时钟上的猫头鹰正好出来，七点整。
约翰先生随时保持笑容，他说：“孩子们，希望你们可以慢慢接受我们，跟我们一起永远
永远永远在这个小镇生活。”
“甜心们，夜晚之后不要出门，森林里面可能会有狼偷溜进来，你们放心，我们家里非常
安全。”艾拉女士跟约翰先生不同，她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在说话的时候仿佛也
没有声调。
“塔芙先生……抱歉，我是说爸爸，我们是被你们买下来吗？”汤米今年才七岁，他恐惧的说出自己最直
接的想法。
“噢，亲爱的汤米，我们领养了你们，是因为我们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的小孩。我们并没有
买下你们。”
我一直都沉默著。这对夫妻给人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我并不信任他们。
“好了葛伦、爱丽丝，还有汤米，上去看看你们的房间吧。”约翰．塔芙笑容十分夸张。
我们三个在二楼都有各自的房间，晚餐过后我们在客厅闲聊在孤儿院的大小事情。我很少
回话，我想爱丽丝有发现我的不对劲，她坐在我身旁握紧了我的手。
我们在九点半左右被赶回了各自的房间。约翰勾起笑容，关了灯：“亲爱的葛伦，晚安，
晚上千万千万不要离开家里。外面有凶恶的野狼。”
*
时钟上显示著两点四十七分，我在半夜梦中被约翰的笑容惊醒过来，全身冒着冷汗。
我决定到厨房拿一杯水，所以小声的走出房门，在我走下楼梯过了转角之后，看到了一生
中最诡异的画面。
大门旁的落地窗窗帘已经拉开，月光从窗外钻进了客厅。隐隐约约照着矗立在窗前的两个
人影，仔细一看就是塔芙夫妇。他们望着窗外仿佛像是模特儿人偶一样，一动也不动，在
蓝黄交织的月光下显得恐怖吓人。
那种诡异的色调和画面让我吓得跑回自己的房间，躲在棉被里面发抖直到隔天被爱丽丝叫
醒。
“你还好吗？葛伦？早餐时间到了。”
“塔芙夫妇两个人很奇怪……昨天晚上我看到──”
楼下传来约翰先生的呼喊声：“亲爱的孩子们赶快下来吃早餐囉。”
用餐过程，我不断的偷看约翰和艾拉，他们的表情就算是在吃饭时也是一样。
一个夸张的笑容、一个扳著脸孔面无表情。
这顿早餐结束之后，塔芙夫妇交代我们锁好家门，各自出门工作去了。
饭后，我马上找了爱丽丝，汤米三个人聚在一起，跟他们说了昨天看到的事情。
“是真的，他们就像僵尸一样站着一动也不动。”我重复说！
“塔芙夫妇会是外星人吗？”胆小的汤米整个脸皱在一起。
“别说傻话了，怎么可能是外星人。一定是你在做梦，我们终于有个家了，葛伦你只是太
紧张了！”爱丽丝安抚着我，但是我还是十分害怕。
“也许我们今天晚上问问看？”汤米皱眉，提议说：“直接问爸爸说昨天为什么站在窗户
前？”
“他们不是我们的爸妈！”我纠正汤米。却招来爱丽丝的白眼。
接着我们在家玩了一天，渐渐的也忘记了昨夜的恐惧和早上讨论的事情。
傍晚塔芙夫妇一起回家。
他们还带了一个大大的蛋糕回家！我们都开心的尖叫又跑又跳的绕着他们。
*
“为了庆祝我们成为一家人！干杯”塔芙先生高举葡萄酒杯。
“干杯。”我们也举起各自的柳橙汁。
突然，爱丽丝停下了叉子。
“爸爸，昨天晚上你们为什么站在窗户前？”爱丽丝问道。
灯光闪了一下。餐桌上沉默了三秒左右。
“甜心，我们昨天晚上都睡了，没有站在窗户前啊。”塔芙女士微微一笑。
“这样啊……”爱丽丝嘟嘴，继续吃着她的蛋糕。
只有我发现，塔芙先生一瞬间失去了笑容，两眼一闪而过的冰冷。
*
到了半夜，我叫醒了爱丽丝和汤米。两个人睡眼惺忪有些不耐，但是在我的坚持之下还是
三人偷偷摸摸的走下楼梯确认我昨天看到的不是做梦。
果然没错！
“我的天。”汤米倒吸了一口气。
窗帘又被拉开了，月光照入一样是诡异的蓝，塔芙夫妇就站在窗户前一动也不动，隐隐约
约好像还听着他们喃喃自语。
我跟汤米都吓坏了，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上了房间。
我摸著加速乱跳的胸口，“爱丽丝呢？”
“她还在楼下……”汤米话还没说完，楼下就传来爱丽丝的尖叫声。
我跟汤米又跑了下去，只见爱丽丝跌坐在塔芙夫妇的身后，仅有月光映入的客厅昏暗，视
线并不清楚，但是我们都看到了，塔芙夫妇的头不自然地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塔芙先生
的笑容灿烂到令人恶心，塔芙女士依旧面无表情。
他喃喃道：“成为一家人，欢迎来到欢乐镇。”
她重复著：“成为一家人，欢迎来到欢乐镇。”
接着他们不断低声重复念著。
“成为一家人，欢迎来到欢乐镇。”
塔芙夫妇没有任何动作，我赶紧拉起不断退后的爱丽丝和大哭的汤米跑向厨房后门──我
早就预备好了逃跑的路线。
我直接打开门锁，将门推开。
月光洒在后院的草坪上，那是一种被蓝色染成模糊和凄厉的绿。
我们跑出了房子，到了毫无路灯的马路旁。那可怕的画面永远都不会忘记。
所有的落地窗窗帘都拉了开来。
每栋建筑的每个窗户前都站着一对男女，每一个都是塔芙夫妇的脸孔，光滑、一个微笑、
一个扳著脸孔，他们都看向我们。
隐约听得到，他们不断重复喊著：“成为一家人，欢迎来到欢乐镇。成为一家人，欢迎来
到欢乐镇。”
泪水跟汗水还有泥土的腥味全部混在空气中。我们往森林的方向跑去，没想到每栋房子里
的塔芙夫妇都推开窗户朝着我们跑了过来，手上还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的头还转在
相反方向，诡异的朝我们奔跑过来。
有的踉跄跌倒，马上就被踩了过去。他们就像一群机器人不断奔跑向前。
低声重复著：“成为一家人，挖掉心脏，欢迎来到欢乐镇！”
“挖掉心脏、挖掉心脏。”塔芙女士们嘶声尖叫。
我们三个不断的跑，后面传来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近。
“成为一家人，欢迎来到欢乐镇……”
我们看到建筑的尽头，然后是前天才穿越的森林。前面也出现了几对塔芙夫妇，魔音从四
面八方传来：“成为一家人！”
“欢迎来到欢乐镇！”
“快跑！”汤米惨叫着。我们往侧方奔去。
我率先翻出矮围墙，就在最后一个爱丽丝翻过来的瞬间，突然一个闷响，爱丽丝重重跌倒
在地，我转头过去看，发现爱丽丝的背上插著一支弩箭。
“成为一家人，不要进去森林！”一个拿着十字弓的约翰．塔芙大笑着，声音却是十分愤
怒。
“不可以进去森林！”
我嘶吼尖叫，在当下一秒钟我只能选择拉着汤米继续往森林方向跑去，我们正式穿过了小
镇，有一支箭矢还失速落在我的脚边。
声音越来越小。声音竟然越来越小！
“成为一家人──”
“欢迎来到欢乐镇！”
我和汤米逃出了小镇，跑到树下才转头。
等等！原本跟在身后的汤米竟然倒退回去。不！他像是被綑绑住的猎物一样被拖了回去，
塔芙先生抛出的绳圈捆住了汤米的脖子，汤米不断挣扎着，拖行过的泥土地上留下一条阴
影。
怎么会回头？我哭着大喊：“汤米——”
所有塔芙夫妇全部停在小镇的小围墙后，仿佛被限制着一样无法前进。
最后被拖回墙边的汤米，最后也被埋没在人群众中。
他们咆哮著：“成为一家人──”
此时，森林的气息就像是腐烂的水果和老旧的锈蚀味。我越往森林的深处跑去，感觉到身
体越不听使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双脚都失去了知觉，最后倒在落叶与泥土上。
再度醒来我已经在纽泽西州某处的医院了。
*
我在出院后，新的养父母收养了我。渐渐地这个童年被我埋没在心底深处。
在我成年时，养父母告诉了我警察的说法。
孤儿院伊甸园将我们三个卖给了人口贩子，回程在德拉瓦州公路上车祸身亡，警察发现了
交易的信件和合约。我能活下来，显然是在人口贩子的不注意下成功逃脱最后昏倒在洲际
公路上，才被行经路过的路人发现。
汤米和爱丽丝并没有我如此幸运，他们被列为失踪人口，从此下落不明。只有我知道──
他们都被留在了欢乐镇，被迫地加入了他们。警察表示，我因为受到了太大的惊吓，精神
受到创伤，才会虚构出欢乐镇的故事。
没有塔芙夫妇、没有欢乐镇、方圆百里更没有什么森林。
*
我在发表爷爷的笔记一周之后，有个署名叫汤米‧塔芙的美国男子寄了一封信给我。
信纸上面只写着：“Family.”
并且附上了一张照片。
一对中年男女和一对青少男女站在蓝白色的房子前，中年男子与青年开心的灿笑着。妇女
和少女则扳著脸孔，共同举著一条绣字的红色布条：“成为一家人，欢迎你回来欢乐镇。
”
照片的背后写着：“葛伦我们永远欢迎你回来，当然还有你的家人。”
爷爷的笔记都是真的！我双手颤抖著。
接着，我的门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