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片黑暗中清醒，打呵欠的回声在毫无气息与灵魂的碎木料间回荡，没有任何回应。
一如往常
被或许曾是同胞的遗留挤压着，我在黑暗中想像著这片无声的树海，以及他们生前，在大
型机具将我们压成共同体之前，可能的哀嚎。
但这些我却都不记得了。
紧邻着我，仅以黏着剂马虎连接的那片廉价山水画里传来骚动，一只猫从山里飘着炊烟的
砖屋跃出，瞇着眼望向上方，仿佛在寂静冷漠的山水里寻找温暖的阳光。
一如往常
她跳了出来，在门框边磨蹭著，温暖的兽毛拂掠过我残缺的身躯。
“呐，拉门先生。”她满意地伸展着身子，再次如流水、如行云滑过框边。
“我只是一块木芯。”我冷冷地说“讨厌妳总是把我和这整片毫无生命的碎屑相提并论。
”
“呐，拉门边的木芯先生，”她逗弄似地继续挑衅“新来的那个人类怎样呢？”
“妳明明就知道我的名字，妳这山里的杂猫。”
“呐，对小妹妹这么凶，”那猫微微弯起眼“一个被遗弃的虎爷里头的木芯，还给自己起
了琥珀这么浮夸的名字，怎么想都很不合适。”
“闭嘴，”我有点恼怒，仿佛整个背脊的金黄毛发都直直竖起 “哪只笨猫灵不去山里好
好修行，跑到山水画里修？”
“我就是想，”那猫任性地瞇起眼睛，继续似水般漩涡地打转“呐，告诉我那人类是怎样
嘛。”
“就是，呃，人类。”我笨拙地说 “别去打扰人家，妳是灵，碰不得阳气。”
“呐，我想跟人类玩，他好可爱。”猫开始跳上跳下，一边愉悦地叫着。
身后开始有些骚动，我想这该死的杂猫弄醒了他，空气中弥漫着警戒与害怕的气息。
“该死的妳给我闭嘴，”我咆哮道“留给他一个好梦。”
“呐，反正你也拿我没辙，木芯先生”猫咯咯笑道“你只有一小部分虎爷的灵魂，收不了
我。”
我怒视著猫的狂妄，却又担心身后那不安的灵魂。十几年前，一双童稚的小手爬到我面前
，抓了满满一把供奉用的糖果，却愚蠢地在离开时头撞著神桌，哇哇大哭地被当场逮著。
那糖我都还没吃呢，人类真笨，没想到十几年后的流离失所，似曾相识的灵魂重新进到我
残缺的晚年。我静静地守候他，和一只无药可救的笨猫。
“安静，有不好的东西越来越靠近了。”我警觉地喝道，那瘦弱的女人长期被一只魔占据
著，最近那只嗜血的魔连番几次上来试探，渴望年轻的鲜血，好几次那只笨猫被吓到乱吼
乱叫。
“我...我怕。”猫收起了轻浮，脸皱在一起瑟瑟发抖。
这次完全不同。那魔的气场前所未有地邪恶与强大，室内的空间瞬时被紫黑色、腥臭的气
息填满。
“妳快躲回山里！”我吼道，却也知道这样毫无用处。徒有破碎的灵体让我动弹不得，也
镇不住如此强大的恶灵。
“那...人类，会死吧。”猫担心地问道。
“别管那么多了，妳快躲好不要被魔发现。”我厉声斥喝，一边祈祷那人类赶快醒来。这
只笨猫，再不逃她会被魔一同吞噬殆尽。
“只要人类能逃走......就好了吧？”那猫仍杵在原地，歪头想着。
“别傻了，他睡得像只死猪......”我边盯着爬满四面墙的紫黑色物质边喃喃回应，但那
猫
已经行动了。
“那我把他叫醒吧！”她身姿一蹲，跃起穿过山水画，降落在那人身上一阵踩踏。
这个笨蛋，大笨猫，大蠢蛋。
她微弱的灵气被那人强盛的阳气凌虐著，一边凄厉地嚎叫，边在那人身上重重地乱步踩踏
。终于，人类从梦中惊醒，夺门而出。
猫孱弱地喘着气，遍体鳞伤。她那心不在焉的修行被一道道伤痕划地支离破碎，灵气尽散
。
她蹒跚地挨到我身边，轻轻靠在框边，颤抖的兽毛逐渐失去温暖、慢慢僵硬。
“呐，琥珀先生”她第一次正确呼唤我的名字，微弱地说“我还是笨猫吗？”
她一直都知道，但一直慵懒和任性地面对我的不屑。那猫逞强地微睁着眼等待着答案。
魔越来越近了，正为着落空的猎物愤怒，而我想它已经找到罪魁祸首了。
在即将被吞噬前，我用尽余力将自己炸裂，让灵魂能自由地拥抱着猫。
“妳还是好笨，”我说“但妳是我最后能守候的灵魂。”那猫抿著嘴微笑。
“有你真好。”在面对湮灭之前，我们异口同声。
隔天早上，房东上来整理昨夜凌乱的卧室，对着破裂的门框摇了摇头。窗外的雨在午后难
得的阳光里倏然落下，滴滴答答。
只剩下回声和寂静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