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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之后)
狭窄的房间硬是塞进四张上下铺的床组,走道仅能供一人勉强通过。内居的少年待在
床上,与堆积的私人杂物还有随便堆叠成一团的棉被相挤。小小平方的床垫是他们少数自
由的范围。
他们或坐或卧,看着天花板发呆或与邻近同伴聊天。没人使用手机,在这个应该手机
不离身的年纪,他们不被允许拥有这项物品。
待在里侧下舖的子缘靠着墙,头顶的床板累积前几任“学长”留下的签字笔涂鸦,除
去脏话,就剩形状古怪的生殖器官,还附有注解,怕人不知道这类器官如何称呼似的。
这些涂鸦距离子缘很近,却不被放在眼里。不过是维持仰头的动作让脑袋空白,反正
无事可作,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
上铺的人翻了身,脆薄的合成木床板发出岌岌可危的叽嘎声,与床架之间摩擦出碎屑
,伴着夹缝久积的灰尘纷纷飘落子缘脸上。
“喂。”子缘敲了敲上铺床板,提醒对方注意。
这个举动却让上铺的人刻意来回翻身,落下更多杂屑。子缘脸色一僵,跳下床挤进狭
窄的通道,转过身就要攀往上铺。
他的手才刚抓住床边的小梯,对方的拳头就挥过来了。子缘是在脸颊结实挨了一拳后
才发现。
突然被打的子缘呆愣著,嘴巴定格般微张,留在脸上的疼痛从颊骨慢慢扩散,直到脑
髓才惊醒。子缘抬头,看着的不再是老旧满是涂鸦的床板,而是日光灯下的“学长”。
学长又黑又瘦,姿态像树林中捍卫地盘的猴。年纪要比子缘还小一些,可是进来这里
的时间要早他太多,按潜规则排出的辈份便高了一阶。
“新来的,在嚣张喔。没被教训过?”上铺的学长架著拳头。其他几床的少年发现有
戏可看,接连鼓譟起来。
睡下舖的少年团团围住子缘,将他困死在走道连自己的床位都回不去了。子缘左右张
望,看见的是一张张等着要他出糗的脸孔。
“来啊,上来啊。不是很呛?”上铺的学长挑衅,不忘挥舞拳头威吓。
“上去啊!”“去啊,你快点!”“怎么了,不敢?会缩喔?”“没种就说。”
在众人的起哄叫骂中,子缘孤立的身影格外无助。他握紧双拳,肩膀颤抖起来。
“怕了喔?是不是要哭出来了?”上铺的学长在笑,从上而下的视线彻底鄙视子缘。
这种轻视引爆子缘的情绪,他扯开喉咙失控大吼:“我杀了你啊!”
“干什么?你们在吵什么?”房内的骚动引来管理员,他双手抱胸站在门口,口气严
厉地说:“叶子缘,出来。江主任找你。”
还没能反击的子缘不甘离开。在管理员不耐烦的催促后才慢慢转头,挤过围堵他的众
人。这些人在他经过时故意或挤或推,惹得子缘越加愤怒,转身又是架起拳头。
“叶子缘!”管理员喝斥:“不要闹了。快点出来。”
愤怒的子缘只能强自压抑,不情愿地跟着管理员离房。走过房外走廊,邻近是几间一
模一样的房间,狭小的房同样塞进好几人,都是十八岁以下的少年,每个人来到这里的原
因各有不同。
在走廊入口,其中一扇门挂著“主任室”的挂牌。管理员没来得及敲门通报,门就从
内打开了。一个清秀的少年掩嘴快速跑出,匆乱中不慎撞著子缘。
“喂!”子缘喊住对方。清秀少年匆匆回头,脸上隐有泪光,手还怪异地紧抓裤子不
放。
清秀少年停了一会,没能多说什么便又跑走了。留下莫名其妙的子缘。
“进去。”打过招呼的管理员指著主任室。
子缘看了看管理员,没有动作。透过已经打开的门,他看见坐在办公桌前的江主任。
江主任正拿手帕抹嘴,微秃的头皮下是一对厚重浮肿的金鱼眼。他盯着子缘。
“站着干什么?快进去。”管理员训斥狗儿般催促,粗鲁地把子缘推进主任室。背后
的门砰一声关上,就剩子缘与江主任了。
江主任拿起桌上茶杯,慢条斯理抿了一口,期间眼睛锁住子缘不放,像贪食的秃鹰在
等待断气的垂死动物。
子缘被看得不自在,但倔强的他不肯别开目光,仿佛在与江主任玩瞪眼游戏。
“叶子缘。”江主任突然叫他的名,语调像判官点名囚犯似的。在这声叫名后,江主
任久久没有说话。子缘也没回话。令人不愉快仿佛囚溺水中的沉默堵在空气间。
江主任起身,调整腰间皮带后重新扣好,连带把挤出的肚皮收敛回去。他踱步到子缘
面前。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凝重的气氛仿佛江主任已从判官化身成行刑手,手中有把斩头
斧拖慢他的步行。
江主任上下打量子缘,视线最后停留在子缘的胯下。子缘当然发现了,那种视线好像
正在恣意抚摸似的,有一股由衷的反胃。
“管理员说你不服管教,常跟其他人起冲突。”
“是他们找我麻烦。”
“找你麻烦?”江主任嘴角轻蔑地撇了撇,“其他人都没事,只有你有问题。”
“我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里。”子缘回嘴,带着挑战的意味。
子缘总是认为他不该被送进这里。每次想起便心里有恨,如果不是愚昧的父亲误信诡
异宗教,又怎么会给诱骗上当,给人囚禁后杀害?
回想起来子缘仍会不自主发颤,这种颤抖跟刚才在寝室面对学长时的颤抖完全不同。
这很单纯,就是恐惧,全然的邻近死亡的恐惧。被牵连的子缘亲眼看见父亲被虐杀的完整
过程,唯一幸运的是他没死,独自苟活,然后辗转流落到这里。
“看起来你对这里很不满意。”江主任不以为然地点点头。
“对。”子缘毫不掩饰。
他话刚说完,江主任一巴掌挥来,狠狠搧往子缘的左脸。手掌触打到子缘的时候,江
主任那脸松弛的皱皮因着反作用力晃晃抖动,仅存的浮贴头发也被甩乱。
子缘往旁大大退了一步,就这么给打懵了。还没能反应,江主任又是一巴掌、一巴掌
接着再一巴掌。每一下都打子缘踉跄倒退,直到被逼进墙边死角。
江主任殴打子缘的时候展露某种狂热,金鱼般圆圆的眼珠有嗜虐的光,嘴里吞吐着急
促的喘息,像要压抑什么。
连续的挥打不过是前置热身,江主任的最后一巴掌力道奇大,好像力求搧下子缘的脸
皮。
被打翻在地的子缘昏眩得不能动弹,红肿变形的脸颊像遭火焚烧,又痛又烫。皮下破
裂的微血管渗了血,浮出大量红色的丝。麻痺的舌尖发现嘴里的腥咸血味。
子缘眼珠子吃力上抬,看着那对厚如香肠的油嘴唇蠕动着,江主任在说话。可是子缘
听不见。左耳充斥巨大的嗡鸣,无法容纳任何声音的进入。
“出去。”江主任甩甩手。
子缘只能从右耳听见这句命令。他按著瘀血发肿的左脸,逃命般离开江主任身边。突
然少去半边的听觉,连走路都跟着失衡。他顾不得其它了,赶紧来到厕所要从镜中确认左
半边究竟成了什么模样、耳朵是否全毁?
厕所门却是紧闭的。里面传出啜泣声,声音很低,却被右耳清楚捕捉到。子缘僵立不
动,不是因为突来的哭泣声错愕,而是左耳真的听不见了,声音只从右边传入。
他用力拍打左耳。没有。没有。没有声音。然后他开始拉扯耳朵,天真以为这样可以
扩大耳洞,让声音能够进去。可是没有,还是没有。
厕所门悄悄开了一道小缝,一双带泪的眼睛在窥视。是刚才夺门跑出的清秀少年。
对方发现慌张混乱的子缘,胆怯又小声地问:“你怎么了……”
这声音很轻,带着发颤的哭腔。清秀少年眼睛一片红。
子缘捂著左耳,失去理智不断自语:“我听不到,我的耳朵,听不到!”
不知所措的清秀少年站在厕所内,只能眼睁睁看着子缘崩溃。他的手依然紧抓着裤子
,有一股被迫赤裸的恐慌。他永远不愿意回想,在子缘进入办公室之前,他被迫遭遇的那
些事。
那是一辈子也无法洗却的疮痛。
*
几日之后,因为半边失聪大闹特闹的子缘又被叫进江主任的办公室。
同样在场的还有清秀少年。清秀少年瑟缩在沙发上,低着头不敢多看。手死死抓着被
扯下一半的裤子,护住部份裸露的大腿。
又一次被殴倒躺地的时候,子缘终于确信,现在的处境不比当初与父亲被囚禁时来得
乐观。
清秀少年咬著下唇,泪珠不断淌落。他目睹子缘如何被殴打、如何被江主任粗暴地抓
来摔去。可是他帮不了子缘、真的帮不了,他受到的伤害或许要比子缘更重。
要死不活的子缘挣扎着撑起头,与清秀少年的视线交会,不约而同产生一样的困惑与
愤怒。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我们?
江主任肥硕的身体霸道横挡在两人之间,面向子缘,另一波教育正要开始上课。
当江主任的鞋底踏在脸上,这瞬间子缘发誓,不论用尽任何方法,都要逃离这个近在
咫尺的地狱。
他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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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看到最后。
三部曲的故事暂时告一个段落了,就像惯例,再来的新故事又要换人当主角了(就是
这章的子缘,亦是装尸纪录簿开场被囚禁的那个少年),以豪的复仇要麻烦大家再等等
了。
当初贴清洁指南的时候,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回响,大概就像民乐透的感觉吧,
在去年热死人不偿命的夏天是我少数的救赎。
只是我在创作上仍有诸多不足与幼稚的地方,比如装尸纪录簿最致命的缺失就是姚医
生的部份了。我安排她的死,却没有过程。
其实是因为我舍不得描写,毕竟我都自称她是我的亲女儿,感情是有的。不过她还是
迎来这样的结局,我没办法给一个圆满的解释,就是觉得这里是她该离开的地方了:(
因此更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包容与建议还有不嫌弃。
也承蒙你们捧场支持,清洁指南三部曲(包含霸凌日记与装尸纪录簿)将在今年陆续
出版实体书,再请帮忙支持一下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谢谢大家!
爱你们,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