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声音?
谢泽芳脸转向走廊的方向,侧耳倾听。
看守所舍房与他以前想像的不同,朝走廊那面不是一排顶天及地的铁杆,
而是像宿舍一样,是一面实心无窗的墙,从舍房内根本看不到外头走廊的状况。
“吭啷、吭当。”
声音一阵一阵,间隔固定,仿佛带有某种节奏似的。
在凌晨时分,寂静的看守所内显得特别清晰响亮。
谢泽芳起了警觉,坐起身便摄手摄脚地走向门口,将耳朵贴在门板上细听。
“吭啷、吭当。”声音在走廊上持续回荡。
谢泽芳倒抽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感到没来由的心慌。
走廊的拢音效果使得他一开始听不太清楚,方才耳朵贴在墙上才听出来。
这像是有人走路的时候,手中摇摆的铁链不时撞到墙上发出来的声音。
而且,这声音,越来越近。
“叩叩叩。”离他不远的舍房传来敲门声。
“陈家庆。”走廊上有个男人唤道。
声音听起来很阴沉沙哑。谢泽芳知道,那是死人硬要开口说话的声调。
德皓大师不管换了几次躯壳,讲话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那间舍房内没有声音传出来,想必里头的人正在熟睡。
“吭啷、吭当。”
走廊上的人继续往谢泽芳舍房的方向走来,敲过一间又一间,唤过一次又一次他的本名。
“叩叩叩。”
冷汗从谢泽芳发际间潺潺流了下来。即便耳朵没再贴著墙,他也听出来了。
那是他左边那间的被羁押者。
此时他只要垫脚从门上的开孔勉强往外看,就能看到走廊上的家伙。
可是他不敢。
多年与德皓大师相处的经验告诉他,门外的不是人。
就算真有人讲话如此诡异,就算真有人会在空荡的走廊上贴著墙壁走,
也不会连一声脚步声都没有。
谢泽芳直觉就是垫脚快步走回床上,拉起被子,背对门装睡。
“陈家庆。”
左边那间舍房内回以一阵咕哝,那男人似乎在说著梦话。
果然不出谢泽芳所料,两、三秒后,铁链敲到他舍房这头的墙上:“吭啷、吭当。”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背对门的谢泽芳全身僵硬,双目紧闭。
他不知道门外的到底是谁,但他就是感到几近崩溃的压迫感与战栗。
“陈家庆。”
等待铁链声远去的每秒都成了揪心的煎熬,谢泽芳嘴唇抿成一条线,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叩吭、叩吭。”
铁链敲击的声音再次响起,尽管这次声音与刚才的不太一样,谢泽芳还是松了一口气。
就在他想翻身躺平的刹那,突然意识到,那两下敲击声是铁链敲到木头地板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背后突然传来那反复唤他本名的男人声音。
“找到你了…”
谢泽芳反射性转头张开眼睛,
赫然瞧见一个窄脸长舌的白袍男子和一个五官扭曲如融化般的黑袍男子贴着他的脸,
浮在半空中!
“啊!”他大叫一声,鬼影登时消失。
他狼狈地滚到一旁,想逃又因腿软而爬不起身。
再说他就被关在舍房里,又能逃到哪里去。
一块木板般的东西忽然从天而降,叩地一下打到他头,又翻了几转,
“咔啦”一声坠落地面。
另一头窗外的灯光将它照亮,木褐色犯由牌上明明白白写着一个朱红大字。
死。
他吓得抖了一下,眼睛都还没眨,那犯由牌居然又消失了。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声音从他面前响起。但是此时低着头的他,根本没看到地上有自己以外的脚啊。
他愣了一下,战战巍巍地抬起头。
“黑白无常?”他难以置信地说:“不可能…怎么可能?”
“时辰已到,乖乖跟我们走。”黑无常说道。
“不可能!”谢泽芳双眼圆睁。“德皓大师说我可以长生不老!”
白无常冷嗤一声,道:“屁话!这世上只有天地能不老!
还什么德皓大师…他哪根葱、哪颗蒜?”
“那也不该这么短啊!那么多混吃等死的废物都可以活到八、九十,
没道理我比他们短命啊!我…我…”谢泽芳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少废话!大王要你寅初死,谁能留你多一刻!”
黑无常手上的勾魂索一抛一拽,就将谢泽芳的魂神给勾了出来。
白袍男子举起朱红火签对黑无常道:“走!”
“不——”谢泽芳还来不及低头看一眼地上的躯体,便跟着黑白无常消失在空气之中。
地上的人眼神之中不再有光采,身子晃了几晃,就往后重重倒下,闭上眼便呼呼大睡。
他的肉身有魄无魂,从此仅依本能而动,犹如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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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阴曹地府内,一座凌空的巍峨宫阙中,传来五殿阎罗威震八方的怒吼。
“大胆!”阎罗王怒拍大案,森罗殿为之一震。“事到如今,这厮还不知错!”
阎罗王面前珠帘一晃,喊道:“黑白无常!”
红毯上,黑白无常恭敬一揖,同声应道:“在!”
阎罗王一扔犯由牌,命令道:“即刻捉拿陈家庆,不得有误!”
蓝袍阴阳司判官揣摩上意,双手呈上生死簿,簿子随判官心意翻到陈家庆那页。
阎罗王大笔一挥,陈家庆寿辰登时一改。
须臾,阎罗王冥眼望见黑白无常自阳间押走陈家庆,
手臂当即霸气一挥,九泉之上的浮生池里,
陈家庆的“命莲”立即熊熊燃起,顷刻间便被烈火吞噬殆尽。
命莲一毁,即彻底断绝他翻身的机会。
从今往后,他与阳间再无瓜葛,自然也不会再有机会投胎转世,
历经人间悲苦考验,完成缘起之初的宿愿。
地狱将是他唯一的归宿。
待其魂神一到森罗殿,阎罗王便会立刻将祂打下十八层无间地狱。
他将与陈德皓相仿,于阴间底部服苦徭劳役,
遍身时时刻刻受业火焚烧之痛,永世不得超生,直至缘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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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泽芳的家人与底下幕僚并非没有动作,这几天一直紧锣密鼓地筹划如何为其脱罪。
撇开其他六件买凶杀人,律师团认为,最受国民瞩目的“陈府灭门断头案”,
检调根本不可能有直接证据,胜算反而是被告的七件重案中最高的。
就算“灭门案”真的不敌舆论风向,法官仍判谢泽芳有罪,
律师们也可主张被告患有精神疾病,长期服用药物、接受治疗虽有改善,
但仍未彻底根绝。如此只要所方安排谢泽芳进行精神鉴定时,谢泽芳虚晃两招即可。
再者,虽然不太可能,但若不幸精神鉴定也不过,
只要谢泽芳认罪,表现深具悔意,三审定谳时一定会改从轻发落。
就算谢泽芳等不及假释,律师也一样可以来一套保外就医。
他到时候还是能亲自经手大事。
一审开庭时,检察官与被告谢泽芳的辩护律师一如既往地展开攻防。
检察官主张,谢泽芳犯下七件教唆杀人,尤其举国震惊的灭门案,
谢泽芳不但亲自参与策划和实行谋杀,受害对象还包括父母,
罪行重大、泯灭天良,求处死刑。
律师则反驳,关于灭门一案,检方没有任何直接证据,间接证据又薄弱无力,
提出的不过是逻辑严密、很有噱头的完美“假说”,根本就不具起诉条件。
检察官表示,光是多项指向“唯一结论”的间接证据所串起来的“证据链”,
就远比单一一项直接证据,还更具可信力。
法官点头同意。
即便没有直接证据,构成“有罪”结论的间接证据环节列得越多,
证据效力就会越高。这点他是清楚的。
除了多项证据和疑点外,法官也注意到被告谢泽芳玩游戏时的生理侦测报告,
再对比被告本人与代表律师前后公开说词反反复复这点,他认为被告有罪。
辩护律师察言观色,认为自己这方处于劣势。
在法官宣布判决前,他先一步拿出准备好的资料,主张为被告先进行精神鉴定。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不论法官怎么质询被告谢泽芳,他从头到尾都目空一切、不吭一声。
法官冷哼一声,道:“装模作样。”
法槌一击,当庭依七项教唆杀人罪,判处被告谢泽芳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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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天没回家了。
家里人神经都粗到可以当缆绳用,我明明就没扛行李箱出门,
每个人还是都以为我这几天带团出国去了,哪里知道我刚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
反正我也懒得解释,索性顺水推舟地装作自己刚从机场回来,
嘴上不忘抱怨这团好小气,小费连买包擦屁股的卫生纸都不够。
奶奶连忙告诉我,我出国的时候,老师父生了一场大病,
这才刚出院,要我有空去寺里看看他。
一想到他当年为了我折了二十年的寿命,已没有下一个二十年好活,
我心里就泛起一阵酸楚。
“不行!我现在就去看他!”
我心里很记挂老师父,一听奶奶这么说,立刻又转头冲出家门。
来到白鹤寺,跟寺里几位相识的师父打过招呼、说明来意,
其中一位年轻师父便领着我到寺后,指著竹林中的一间木造小庐。
“快去吧。”年轻师父催促道:“德卿师父等你很久了。”
木造老房看起来有些远,实际走不到十分钟山路就到了。
我敲了敲屋门,里头一个苍老又温和的声音说道:“洁弟啊,快进来,门没锁。”
我推门入内,里头摆设虽朴实简单却一尘不染,就像老师父的为人一样。
卧在床榻上,清瘦的他见到我的第一眼,便漾起温暖的笑容道:
“辛苦啦…这些日子你也不好受吧…”
我一听,还没来得及开口,眼泪就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我扑上去抱住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师父…原来你都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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