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吉安其实是交过女朋友的。
那是同年级同班的女生,因为那个女生喜欢狗,吉安有次忘记什么课的作业,放了他
家尼诺的照片。那个女生觉得尼诺很可爱,下课后凑过来跟他聊了几句,后来就说想去他
家看狗,两人越走越近,越聊越投缘,就决定交往看看。
虽然这段恋情不到一个月就终结了。那个女生后来看上了游泳社的学长,还因此成为
游泳社的公关。
吉安为此即使连蛙式都不太会游,还是勉强自己加入游泳社,但一切都无力挽回。那
个女生向他提出分手,吉安失落之余也只能默默接受。
吉安记得他们只约过一次会,地点是在家附近的公园。说是约会,也只是那个女生以
看狗为由,央著吉安把尼诺牵出家门,两个人就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一边跟狗玩一边闲聊
。
而聊到夕阳西下,女生不得不回家,吉安当时恋恋不舍,牵着狗说要陪她走一段路。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阳光洒在那女生的侧颊上,从吉安的角度看过去,比世间任何事
物都还要美好。
而就在分离之际,那个女生忽然回过了头,扯住了吉安的手。在吉安来得及反应之前
,两个人的唇瓣相碰,轻沾即离。
吉安一直到那个女生转身离开后,才意识到那个动作叫作吻。
虽然是浅到不能再浅的吻,但吉安还记得,那种人体与人体的敏感的一处相碰时,那
种浑身有电流窜过的酥麻感。
当时吉安能想的只有一件事:活着真好。
活着,真好。
警察赶到后山的营地里。
据说是长滨去报的警,她仅记颙衍给她的忠告,留在原地等迷阵解除后,就一个人返
回营地去报警。
长滨直接向警察说发生了杀人事件,一开始警方还以为是大学生恶作剧,毕竟宿营季
节,常常有游戏输了的大学生被迫去玩大冒险什么的。所以一开始只派了两个巡查过来看
看状况。
长滨带着他们到山上的旧校舍附近搜寻,最后靠着那辆厢型车的车灯,找到了昏迷的
富里学长和重伤的福隆学长。
本来以为只是配合大学生胡闹的巡查大吃一惊,很快地找来帮手,警车、救护车、校
方人士的车辆一台台涌进营地,把漆黑的山头照得有如白昼,而这场持续半个夜的夜教游
戏当然也被迫终止,连长滨的父亲都在半夜赶来关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福隆和富里两个学长都被送进了医院。福隆学长后脑被击中,有颅内出血的状况,抢
救了一夜还留在加护病房。
而富里学长则据说在送医途中曾短暂清醒,呓语了一阵“不要杀我”等等的话,又神
智不清地昏迷过去。
学生群里议论纷纷,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警察本来以为是两个学长斗殴,毕
竟现场还找到了疑似沾有血迹的铁锹。
倒是这样一闹,警察发现斗殴现场事有蹊跷,加上那天晚上后来下了大雨,土石被冲
刷掉不少。警方在调查现场时发现树丛下有块泥土明显被挖掘过,还露出了疑似衣物腐烂
的布料。
于是警察紧急动用了人力,把那块树丛下的泥地挖开。
当时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围在旁边看,看着泥土一铲一铲地刨开,而当属于吉安尸体手
脚露出来时,所有的学生都发出了此起彼落的惊呼声。
吉安当时陪着颙衍站在人群里。颙衍早在警察赶来之前,就自己回营区做了简单的包
扎,这让吉安再次体认自己的室友确非常人,手腕折断的地方看起来并非轻伤,吉安也力
劝他跟着富里学长去医院。
但颙衍却只是回到营地,进了房间,自己倒了盆温水,用毛巾覆著伤处,吉安也不知
道他做了些什么,竟就这样把断掉的骨头归位。末了还自己和营区的医护间拿了绷带,简
单包扎一下了事。
“不妨事,我的身体有点特殊。伤很快就会好。”颙衍还说了像武侠小说大侠的话,
轻描淡写地把断手搁在背后。
尸体先是现出手脚,然后是身体、脖颈,吉安很难形容,看见自己的脸蛋从泥土里蹦
出来的那刻,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尸体的状态如他预料的一样惨不忍赌,由于已经埋了三个月,加上台湾天气潮湿,
后山又经常下雨,夏日天气炎热,该来拜访他的自然生物几乎都拜访尽了。他的胸腹被某
些食用腐肉的虫子挖了个坑,五脏六腑在警察动铲时全跑出来见了人。
这让吉安多少有点挫败,若说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他还真是给他大学四年的同学们
留下了不大友善的印象。
他的四肢都是伤口,成年男性的尸体搬运不易,吉安猜想福隆他们也费了很大工夫,
他的右腿看起来像是断了,颈椎弯弯的垂向一边。
而他的头上,不意外地有个凹陷的伤口,但却没有他在公厕时看见那样恐怖,让吉安
有点庆幸,至少他的脸形还是完整的,头发上血迹已干涸,鲜血只沾上他的眉角,没有污
染太多地方。
只是他的眼睛竟是睁著的,为此吓坏不少围观的女同学。吉安只得苦笑,他不知道自
己竟有如此死不瞑目。
颙衍一直站在他身后,用掌心牵着他的手,助他稳定心神。
但说真的,吉安早已没有初始知道自己已死的冲击,他觉得自己心如止水,他是说真
的。看见警察用那双沾满泥土的手掌,抚过他的眼睑,让他像个真正的死人一般合上双目
时,吉安有一种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感觉。
就连警察很快查出他的身分,通知他的父母时,吉安也觉得自己十分平静。
颙衍陪着他,看着他的父母十万火急地从老家冲过来,待确认尸体的身分后,双双痛
哭失声:
‘伊只是去城里读个册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他听见他母亲悲痛的呐喊,还有父亲愤怒的控诉,吉安看着他们哭,看着他们为自己
抱不平,却一点实感也没有。
他想他的情感,那些属于人类的忿怒与哀愁,肯定是在决定放手不掐死富里学长的当
下,就已经跟着死去了。
颙衍陪着他走回营区时,两个女孩子都朝颙衍迎了上来。长滨看起来刚哭过,她们两
个一看到颙衍,就像看见亲娘似的扑了上来,关山的动作还比长滨快,整个人像只无尾熊
一样搂了上来。
“阿衍!太好了,你没事,小滨都跟我说了……”
事后吉安才知道,长滨和颙衍一样,从那台厢型车后座察觉福隆学长可能有问题。那
之后警察也确实在那台厢型车后检出大量血迹。还有他的行李也原封不动堆在后头。毕竟
事发突然,普通大学生也不可能有处理尸体的经验,过程中破绽不少。
吉安想就算今天福隆学长没对颙衍下手,假以时日,这件事情也纸包不住火。
但长滨始终以为是福隆一个人下的手,她于是找来颙衍,打算和他一起商讨如何揭发
这件事情。
但福隆学长却抢先一步,拿关山当人质,威胁长滨不许轻举妄动。
事后颙衍在福隆学长的贴身物品中,找出了写有关山生辰八字的纸人,就是被颙衍称
作‘魂替’的事物。两人生辰竟不可思议地凑巧相同,这也是福隆学长找关山下手的原因
之一。
而长滨在夜教之前,如此举止失常的原因还有一个。关山因为替身之术作祟,据说当
场在长滨面前倒下,像当初富里学长一样,口吐白沫还浑身抽慉。
正当长滨惊慌失措,想要去找人帮忙时,现身在长滨面前的,却不是长滨以为的福隆
,而是长滨从入学以来一直仰慕、亲近的学长,也就是富里本人。
据关山的说法,富里学长当时异常的冷静,只告诉长滨不要多管闲事,只要装作什么
也没发生地完成夜教活动,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这是妳自找的。’据说富里学长还扔下这句话,让长滨当场脸色惨白。
这就是为什么长滨忽然态度大变的原因。两个学长的态度让长滨隐隐察觉不对劲,但
又不清楚确切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也因此夜教前长滨心神大乱,直到颙衍出现在她面前
。
虽说细节有些出入,但吉安说真的挺感谢长滨的。这个女孩跟颙衍一样,明明是与她
无关的事,但就只有她记得自己的存在,只有她在乎自己的生死,尽管她们实际上连一次
都没见过面。
“其实我有看见他。”
长滨被赶来的师长从废校舍里救出来,和两个抱在一块发抖的学弟一起时,语重心长
地说了。
“我有看见那个新生。那天我帮我妈送东西去学务处给我爸,刚好路过河堤附近。因
为这里平常人就不多,那个人又提着好像很重的行李,所以我就多看了两眼,是个看起来
很清爽、很阳光的男孩子,头发剪的短短的,笑得很开心,还用跑的。”
长滨对颙衍说著,吉安在后头静静地听着,“笑的很开心”,他回想着,那天他这么
高兴吗?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后来我报到的时候,听我爸说有个新生没来,我跟我爸借了名册一看,照片上就是
当天我看到的那个学生。”
长滨握着手上救护队给她的热茶,低下了头。
“他们说那个学生没来报到,爸爸说他根本没来学校。但我明明看见他了,我想过他
会不会去河边自杀,但后来我有去他消失的地方找过,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再说,能笑
得这么开心的人,我也不认为他会去自杀。”
“这三个月来,我跟很多师长说这件事,就是没有人理我。虽然是大学了,终究是自
己的学生不是吗?为什么可以对学生的安危毫不关心呢?”
吉安记得当时关山抱住了她,安慰似地摸摸好友的头。
‘小滨,妳以后一定会是个好老师的。’
三十二、
吉安的尸体被整理干净,送入了殡仪馆,等待火化下葬。
而在医院的两个学长当然也受到了一连串的调查,但状况不大理想。福隆的脑部受到
富里重击,据说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也不排除永远醒不过来的可能性。
富里则是因为冲击过钜,吉安那一著确实吓坏了他,富里后来虽然清醒了,但对警察
的询问一问三不知,连话也没能好好说。
“我真的……没有要杀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就死了……我真的不知道……
”
据说富里学长还这样呓语了很久,警方对于他和吉安尸体间的关系到现在都还很头痛
,对于富里攻击福隆的原因则更加大惑不解。
而吉安看颙衍也没有跟“那一边”的人配合厘清真相的意思,除了长滨和关山,没人
知道颙衍和这事有关系。
吉安后来在宿舍门口,连续好几天都看到大批媒体记者守候,只因富里的父亲好像很
有份量,政商名人什么的。但就算再有钱有势,也救不了精神失常的儿子。
事后吉安也曾问过颙衍,为什么富里学长会忽然看得见他的事。
他记得颙衍只淡淡说了句:“我说过了,妖异之物之所以出现在人前,是因为人们希
望如此。”
吉安隐约懂颙衍的意思。富里学长自从误杀他之后,始终为罪恶感所苦,才会在夜里
起来徘徊。
吉安回想自己刚到宿舍时,富里学长站在宿舍门口,盯着走廊某一种,面露惊恐发怔
的样子。
那个时候,多半富里学长是看见了他吧?或以为自己看见了他。
他始终害怕吉安忽然现身,来找他报仇或索命,那份执念让富里在废校舍里真正目击
了吉安,也让他在罪恶感攀升到最高点之际,看见了化身成厉鬼的、富里心中的“吉安”
。
鬼由心生。
他总算明白颙衍这句话真正的道理。
吉安没有去理会警察后续怎么处理这件事,也不关心富里学长会受到什么惩处。只是
两个学长因此都搬出了宿舍,整个男一宿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他和颙衍。
不,应该说“只剩下颙衍”才对。
吉安本来以为,等他的尸体安顿好,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他就会像鬼片里演的一样,
完成怨念立地成佛。
他连心理准备都做好了,一转身就看到牛头马面站在他后面,拿着铁链说你迟到了,
快跟我们去阎罗王前面报到吧之类的。
但是没有。宿营结束后,颙衍和他的同学们纷纷回到学校上课,吉安的命案虽然在学
生间激起一阵讨论,他被人打死的河堤也因此被封锁,从此再也没人能去那里慢跑看夕阳
。
但接踵而来的大学活动,班际田径比赛、棒球比赛、园游会、四年级的毕业舞会,还
有大学生人人视之如大敌的期末考也即将来袭。不过才一、两个礼拜,渐渐的已经没人提
起这件事,就连吉安的名字,也被下届学生会会长的选举新闻淹没了。
“你的告别式,好像在下周六的样子。”
就在吉安几乎就要忍不住,想问颙衍有什么方法让他可以早日投胎转世时,颙衍反倒
自己来寻他了。
吉安怔怔地看着颙衍递过来的白色讣文,上面有他父母的名字,当然也有他的名字。
但署名却是给颙衍的,吉安还不知道他父母什么时候跟颙衍这么熟了。
“……我跟他们说,我是修道之人,可以通灵。”
颙衍叹了口气,表情有点羞耻。
“我说你在大学里托梦给我,希望我能当你学校的代理人,处理一些你的后事,你爸
妈好像特别容易相信这些事。所以后来你的行李遗物那些东西,都是我替你拿回去给你爸
妈的。他们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希望透过我跟你传达。”
吉安说不出话来。他父母的确迷信得令人困扰,但就像他一直以为世上没有鬼一样,
直到自己成了鬼,吉安才渐渐领略到,原来从前父母有些作为不是完全没道理。
“我和他们聊了很多,包括你小时候的事。”
颙衍的语气带着感慨,吉安却不明白为什么。
他想父母多半是讲了他命中带鬼,生来就注定要死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算命仙倒不全是怪力乱神。虽说延迟了十九年,但他还真的被拖
到了“另一头”,成为名符其实的鬼,还迟迟无法投胎转世。
命运……果真还是无法违抗的吗?吉安忍不住这样想着。
“另外,关于你的验尸报告,你父母也告诉了我……我认为有必要让你知道。”颙衍
又说。
“验尸报告?”
吉安愣了一下。颙衍像在犹豫什么似的,好半晌才缓缓开口。
“警察说,你并不是因为头部被击中而死的。”
颙衍语出惊人,吉安睁大了眼睛。
“……应该说,你的头确实被人打中,也受了伤,流了不少血,因此当场就失去意识
,但是你真正的死因,是窒息。”
颙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浅浅叹了口气。
“我之前就一直觉得很奇怪,有些人死后虽然会反复梦见生前最后的情景,那是因为
魂魄还留在肉身里的缘故。一但死亡,你的灵魄就会离体,不可能再看见自己死亡后的情
景。但你却说,你有泥土洒在你身上的记忆。”
吉安隐隐醒悟过来,他张大了口,唇色微显苍白。
他想起那个梦的结尾,他伸高指尖,而身体正在坠落,他掉进深渊。
他的背脊撞击到某种坚硬潮湿的事物,而无数的泥土、石块从高处落下,砸在他的脸
上、头上、身上、脚上,他拚命想呼救,想大吼大角,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我在这里。
我还没死。
我还没死、我还没死、我还没死、我还没死、我还没死、我还活着!
求求你……救救我……
吉安想起来了。他记得自己被送上车,那两个人载他到后山的最深处,那期间他始终
都还有意识。
但脑门被击中让他四肢麻痺,连口舌也不灵便。
他只能艰难地转过头。而他所看到最后的画面,是驾驶座上的人侧过身,在副驾驶座
上的人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不要担心,我会帮你处理好所有事情。”
那之后他连这些也看不见了,他失去了视觉,连带自己被拖到哪里也无法判断,只知
道浑浑噩噩之中,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口鼻,渗进他的身体,夺走了他赖以维生的氧气
。
他拼了命地想挣脱,他甚至伸高两只手,在黑暗中乱抓乱抹,想要推开压在他身上越
来越沉的东西。但一点用也没有。
最终他只能闭上眼睛,任由意识和生命一起消逝在黑暗里。
“如果当时,富里学长他们马上把你送医的话,你可能还有得救。但他们却选择把你
载到山里弃尸,还把你埋进地底,让你连最后存活的机会也失去了。”
颙衍凝视着他,见吉安怔怔的没有出声,他抿了下唇,一瞬间似乎又想像在停车场那
样拥抱他。但最终还是只伸出手,将吉安的掌心握在自己手里。
“所以,我是被……活埋致死……吗?”吉安听见自己出声。
“你的手,我从之前就一直很在意,上头全是泥土和伤,不像是一棒被打死的人会有
的模样。我在山上看见你的尸体,发现你的手指甲掉了一半,有几根指头甚至断了,我想
那大概是你被埋在下面,努力想要挖开土来求生造成的。”
即使是说著这么残酷的事,颙衍的语气仍旧平淡。
“但为什么?他们不知道我还没死吗?”
颙衍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吉安浑身颤抖,在宿营的时候,吉安已经认定自己就是被富
里误杀的。
回来之后他也想过,富里学长杀福隆是情有可原,毕竟换作是他,被另一个男人纠缠
这么久,还有苦说不出,最后好不容易快要得到幸福,却因为对方强暴他而毁了一切,他
也会希望对方消失在这世界上。
富里学长误杀他之后,被罪恶感和不安折磨的样子,吉安也看在眼里。在后山目击他
鬼魂时也是,富里学长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惊恐脸还留在他心底。
比起恨他,吉安发觉自己竟有点同情富里。吉安觉得这个人今后活着,搞不好还比死
了更难受。
“他……福隆学长他,看着我笑。”
吉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望着颙衍。
“我还有印象,那时候我被他们丢进挖好的坑里,我睁开眼睛,就看到有个人站在坑
上面。他……福隆学长明明看见了我,他有看见我睁着眼,却还是把泥土铲下来。颙衍,
但我不懂,那个人为什么……”
吉安无法再叙述下去,他发现颙衍垂下了头,他神色淡漠,眼楮深处却有某种吉安窥
不破的决心。
“福隆他,一直很想要富里学长接受他。”
颙衍闭上双目。
“以下纯粹是我的猜想。福隆很可能知道你没死,就算在河堤上没有发现,死人和活
人的差别极大,搬运过程中不可能完全没发觉。但那个人为了得到这个机会,却仍然选择
把你活埋起来。”
吉安隐隐明白颙衍的意思,但他仍不敢置信,唇瓣微微发抖。
“什么……机会?”
“让富里学长与他共同拥有某个秘密,永远无法离开他的机会。”
吉安浑身一颤,“可是,就因为这样……”
“普通人不会因为这样就杀人。但是对福隆学长而言,富里是他从高中以来贯注执念
的对象,他用尽了方法,都没办法让富里学长多看他一眼,即便是……采取那种手段,仍
然无法得到富里学长的心。”
“对福隆而言,这是千载难逢,让富里学长完全落入他掌控的良机,他无论如何不可
能放过。”
颙衍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吉安看他伸手在西装外套里掏摸一阵,拿出了两个纸人。
吉安愣了一下,其中一个纸人他见过,那是福隆学长的分身,用学校“男体研究社”
传单折成的纸扎人。
而另一个纸人是用黑纸扎成,看得出来手法与福隆学长制作的那个大不相同。
那个纸人做工细制,背面的生辰八字像是用朱笔一笔划成,字迹淡雅中带着苍劲,和
他认识的某个人有点像。
“这是福隆……和富里学长的纸扎人,也就是他们的替身。”
颙衍闭了下眼,吉安才想起来,颙衍在营区时说过,自己利用关山她们取得的贴身之
物,制作了富里学长版纸扎人的事。原来那并不是信口开河。
吉安看颙衍动了下手指,那两个纸人竟在书桌上站了起来。吉安看颙衍割破自己的姆
指,将鲜血在两个纸扎人上各抹了一痕。
说也神奇,那纸扎人食了颙衍的活血,竟像是活过来一般,在他眼前幻化成人形,生
出肌骨血肉,变成两具有着男性外貌、宛如僵尸一般的肉体。两具男性肉体都双眼空洞,
仿佛被抽去魂魄,但确实是福隆和富里的虚象无误。
吉安怔怔看着眼前诩诩如生的替身。他有点不知所措,特别是颙衍竟把那个纸扎人拾
起来,放进他手里。
“我喂了自己的血,现在这两具魂替认我为主。因此无论你对它们做些什么,都算是
我所为之,不会报偿到你身上。”
吉安愣了一下,才醒悟到颙衍的意思。他双手发颤,又抬头看了眼那两具面目空洞的
虚象。
“你别担心,区区魂替之术,要移转报应并不难。我受过不少这方面的教导,不会有
事的。”
吉安望着躺在掌心的两枚纸扎人,代表福隆学长的纸扎人头上仍旧缺了一角,吉安在
福隆虚像的后脑杓上,看见不甚明显的伤口。
看来不管对纸人做些什么,都会原原本本反应在本人身上。
吉安又抬头看了眼颙衍,但颙衍神色平静,好像早已下定决心。他不清楚当初拜托长
滨和关山取得富里贴身之物时,颙衍是否就已经想到这一节。
但他无法想像,如果医院里的富里和福隆忽然开膛剖肚而死,那些无忧无虑的女孩儿
们,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那个,如果我不对他们做任何事的话,会影响到什么吗?比如不能投胎转世之
类的?”
吉安问道,颙衍明显怔了怔。“那倒是不至于,你还没到阎王殿报到,只是因为时候
未到,跟你是否了却执念没有关系。”
他显得有点意外,“你……不打算报仇吗,吉安?”
吉安捏住了手里的纸人,他明白,颙衍会像这样来到他面前,会冒着阴损术法的风险
为他制作替身,甚至背负杀人的罪衍,全是为了他那一句话。
——替我找出真相。可以的话,帮我报仇。
就像当初,他在这间宿舍里,对颙衍提出要求,要求他拯救入魔的富里学长一样。
颙衍只是想完成他的遗愿,他身为枉死之人的请托。
除此之外,更无其他。
吉安忽然认清了自己的想法。他不是想要报仇,如果他想报仇,在后山的时候就会掐
死富里学长了,这点无论那两人做了多过分的事情都一样。
之所以对颙衍提出请托,只是因为想要这个人,这个仿佛外于人世、却又在许多地方
人性得令人痛心的男人,多关注他一些、多在意他一点。
他想要颙衍陪着他,为此甚至一度期许室友和他一样死亡。
比起替他报仇,他更希望颙衍阻止他,在他执意报仇时挡在他身前,按住他的手,对
他说:“已经够了,吉安”或是“这并不适合你,吉安”。
他想要这个人注视他,不是因为他的请托,而是他这个人。
他希望在这个人心中,变得“特别”。
颙衍看吉安双手发颤,显然并不明白他心中所思。吉安把纸扎人还回颙衍手里,学长
的虚象也随之幻灭,回到只有他和室友两人的宿舍。
“嗯,这样就好。”
吉安淡淡地说,未几,露出了自己也没察觉的苦笑。
“这样……就好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