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车一路向北。
“小兄弟借一步说话可以吗?”顽皮豹指著门口示意他到车厢交界处谈话。声音格外
清晰不像隔着一层厚重的布偶装。
“这里说就可以了。”东北红鬼头子在车上,四周可能早混入他的部下。一步都不能
离开黎单,反正女孩神经比海底电缆大条,听到谈话也无所谓。
顽皮豹凝视著树与黎单好一会儿,眼神疲累而深邃。黎单看着窗外默不吭声。
“谈个条件,让我带黎小姐回家去,她的父亲十分担心。”顽皮豹坐在隔壁排空位,
小心翼翼调整尾巴角度像深怕折断它。“我就当作你没来过,在东三区做了什么也不追究
。”。
“这么优渥的条件,伟大的东北之豹改邪归正?”。赤伞集团的东北领主要送被红衣
鬼绑架的女孩回家?
“今天目标不是你,如何?”
“没兴趣。”树与顽皮豹对上眼,两人目光都不可动摇如打入泥地的铁桩,没人愿意
退让分毫。
树思考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顽皮豹埋伏在东北第一站等他--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
的--东三区是“红衣妈祖”的地盘,她是里和村村办的人马,村办跟顽皮豹不合拍不是
新消息。
顽皮豹翘起二郎腿,轻松道:“相信我,这对你、我、她都是最佳选择。”。她-指
得自然是黎单。“我真的想帮她。”。
顽皮豹的语气中有着真诚。
“多谢。”树无法顾忌太多。握紧桃木巨剑剑柄挑衅道:“我对赤伞走狗坐在身边的
忍耐限度不超过一分钟。”,他想以战逼和,虽然东北早是顽皮豹与红衣鬼的禁脔,但他
应该没必要把事情闹上社会新闻头版。而陈天佑从不害怕上新闻。
除非黎单足以决定阴阳界各方势力。
红衣妈祖会发现手下被击杀而通知东北角的顽皮豹吗?如果不会那必然有其他管道泄
漏树的踪迹,必须找出来哪里出错。
在东方杀鬼就像走在钢索上,一个失误就会致命。
黎单在一旁安静得像只小猫。
“可惜,我真心想送黎小姐回家,就当这两天做了一场噩梦。”顽皮豹看着黎单柔声
询问:“你爸爸现在很担心妳。”。
“与我无关。”树霍然起身挡在两人之间。“想动手我奉陪,不想就滚。”。
“所以你就正大光明当个绑架犯?”顽皮豹摊摊手,很无奈的样子。
“我数到三。”树抽出剑柄冷冰冰瞪着眼前的东北领主。“一……”。
“年轻人,路你自己选的可别后悔。”顽皮豹悻悻然离去。
夜车车厢回归寂静。
他没把握赢过这只横行东北角的怪物,不过,树不缺乏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战役。如果
问当世最顶尖驱魔修者是何人,大多人会说华家“小祝融”华焰锋英雄出少年;也有人道
南海“浪花真人”年近古稀术、法、咒皆已封顶;也没有人会忘记“得其可平天下”的罗
蝎,他们代表三个不同世代的巅峰。
但没有人如树一样经历生死拼杀、天罗地网与刀口舔血的日子长达十年。
华焰锋稍嫌稚嫩、浪花真人早退居幕后、罗蝎十年前就下落不明。只有他持续在黑暗
时代的东方战斗,树没有他们的资质、血统与才能,但仍然死命存活下来。每一次存活都
是奇蹟。
因为弱,他有属于他的强。
“他是什么人啊?你们以前认识吗?他为什么说要送我回家?”黎单话匣子一开就关
不起来。一次问一个问题对她难如登天。
“一言难尽。”。
火车十二点整抵达东第二区,他有十五分钟可以带着黎单到达地下一楼的“门”。他
巴不得东北领主召集红鬼众在月台群殴,大开杀戒起来也痛快。
“你说啊,时间很多啦!”黎单像睡前等著听故事的孩子。
“呃…”树不想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黎单虽是有魂无魄的阴人,但对阴阳界似乎
不甚了解,“还是别了。”。
“你说好要聊天的。”黎单气呼呼:“你欺骗我感情吗?”
“是,聊。”。
“那还不快说,你认识顽皮豹?”。
“不认识。但他不是好人。”。
“他做了什么坏事?”。
“他……”树发现自己没有亲眼见过顽皮豹为恶。情报都来自口耳相传或三条哥转达
--三条哥是长期潜伏在东方的情报收集者,是正道的包打听。听说有一次同人打麻将连
续四把自摸三条得名--树没有跟顽皮豹交过手。
“他是红衣鬼的一个首领。”仅能这样结论。
“所以他跟乱舔我的恶心大叔是一伙的囉?”黎单露出嫌恶的表情,“你真的会抓鬼
?”
“可以这么说。”虽说两边派系并不同。为什么不是红衣妈祖派人追杀他,反倒是顽
皮豹先来东北一站堵他?
“为什么这些人要抓我啊?是不是因为我很特别?”。
“我不知道。”除了司老大外还有两派人马想得到黎单。
黎单像深怕他找不到答案,“跟你说喔,我爸爸有一次喝醉哭哭啼啼抓着我说:‘阿
爸对不起你,其实你高二暑假那次就已经死了,阿爸听了怪人的话将你变成不老、不死又
不能照到阳光的怪物。’。是不是很可怕?可是我明明还活着啊,除了不能白天出门外一
点问题都没有。”。她兴奋地双颊泛红像机枪一样开始讲个不停。
“嗯。”。黎先生应该是听信修行者将女儿化成“阴人”,但2007年应该不多修行者
敢在东方活动。看来也不像赤伞邪道所为,没理由做完又要来抓她。
阴人有魂缺魄、身体虚弱,但与有魄无魂的僵尸相比难让人区分;相较起来,红衣鬼
魂魄皆具但肉身仅是一滩不明黑水,更难被察觉。赤伞究竟用什么咒术来“置换”面容并
炼化肉身一直是正道试图破解的谜团。
这完全不是树平常会思考的问题,他只知道如何杀鬼便足够了。
“你这什么反应啊,哪有人像你这样聊天啊?”黎单不满地双手叉腰,“回应多一点
,适时发问、提出看法还有配上惊讶表情,你是不是没朋友啊?”。
还真的没有,他不愿与人交际往来。接司老大任务、执行任务、完成任务就他生活的
全部。
“高二暑假发生……”,树发现问别人怎么死的很没礼貌。果然别开口好。
“你想问我怎么死的对吗?”黎单完全没有被冒犯,十分大器爽让道:“也不是什么
秘密,我跟很多网友聊过啦,只是他们都不相信我死而复生!”,黎单重重拍了树的肩膀
几下要他别在意、别拘束。
这女孩有病。
“就以前高中不开心啊,没有什么朋友又被一些小圈圈的人针对。”,黎单娓娓道来
:“那次我爸爸刚好接学校新大楼的建筑活,我中午去送便当被同学看到,就常常用这个
嘲笑我。”。
树静静听着。
“‘欸工地妹外面磁砖掉了快去补起来啦,你爸没教你吗?’、‘我家换天花板能不
能打折啊哈哈哈!’、‘你怎么不戴安全帽?工地危险喔。’,那段日子真难熬呢……”
。
社会底层家庭的孩子在校被欺凌让树想起过往的悲剧--他曾经最爱的人离他而去
--树赶紧转移思绪,仔细设想下火车后如何逃出生天。
过去都不重要了。
黎单越讲越小声,像有人旋转了音量圆钮。“我爸知道后跑来学校找老师反应,结果
日子就更惨啦哈哈,课本跟外套常被丢到新大楼工地的水泥坑里,叫我‘滚去做工啦’。
”黎单几乎仅剩气音。“之后想不开就……”。
“喂,妳怎么了?”黎单嘴角溢出鲜血,气若悬丝道:“我的故事很无聊吧……”。
她的脸孔与嘴唇白如纸,静静靠在树的肩膀上失去意识。
树对养阴人的知识一无所知,此时束手无策。“你撑著点,到北府我马上找人想办法
。”。黎单拍肩跟现在靠着他都没有让身体反感。
火车到站了,误点三分钟。00:03。
Ж
凌晨车站人烟罕至。
“树,绝对不能让黎单落入红衣鬼手里。”司老大的声音很少如此忧心,平常将一切
操之在手的自信有些打折。“你清楚的。阴人违逆正道,他们活着比谁都痛苦,终日躲躲
藏藏,比孤魂野鬼还可怜。”。
“我会将她带回。”司老大要树无法兼顾性命时,下手了结黎单。
他对司老大绝对服从。
黎单不像活得很可怜还是她强颜欢笑呢?看着女孩苍白的面孔像刚出生小婴儿般天真
童稚。树第一次怀疑司老大的想法。
“活着回来。”司老大切断电话。“记好,你的命比谁都重要。”。
他有些后悔打这通电话。
离“门开”还有10分钟。
“碰”锁上一楼铁门,树背负著轻盈的黎单进入紧急通道。
窄狭的回转廊道结满蜘蛛网透露出被遗忘的一隅。仅一盏盏旧灯泡守夜,老鼠跑过管
线“踢踢跶跶”声混著“簌簌”输水声作伴,浓郁的霉味扑鼻难闻。
大小品种不一的蜘蛛感应到灯光与声响纷纷蠢动。B1出入口就在眼前,半中空的设计
让楼层之间一览无遗。
“有问题下来谈谈啊!”。
猴子单脚立在二楼铁栏杆上甩著棒花,像街头卖艺杂技团。今晚难免一战,他希望所
有敌人要就一起出来。钢棍咒术有次数限制:六小时内仅能召唤两次,一次至多维持七分
钟。
要打破限制,他必须供奉更多。
“我喜欢在这里看戏。”猴子嘿嘿一笑。“早听说红桃猎人行踪诡谲、难以捉摸,正
好大开眼界一下。”。
“谈谈你的雇主如何?”敌不动,树也不动。羊肠小道里头,桃木巨剑一拔出便占有
绝对的优势。要守住B1的门不难。
“我有职业道德。”。
还有7分钟。
“咚咚”响声分别从二楼与地下二楼传来,铁门撞开后跃出两条敏捷如豹的身影,作
出非人体肌耐力能承受的高速跳跃,嗅到廊道里唯二的活人,黑面獠牙与锋利如刃的指甲
转眼杀来:里和村特有的红袍僵尸。
“找死!”猴子随手洒出鸡血。
黎单虚弱经不起尸毒侵入;树也没携带止尸符或鸡血--只能靠蛮力--桃木巨剑“
轰”然出鞘如打地鼠一样搥落半空飞跃的僵尸直坠到地下三楼。
双手持巨剑破坏力惊人,但缺点是斩击之后防卫漏洞过大。
偷袭者抓到这个空隙,粉色运动衫的短发女子面色冷酷、杀气满盈,右手持着一枝古
色古香的毛笔袭来--树清楚自己的破绽--他单手持剑,左手拔出短刀逼开敌人顺势回
身备战一气呵成。
实际上他单手便能举起巨剑,无数剑下冤鬼魂飞魄散前才发现这件事。
“九指画师?”树认得这香菇头女人。
半年前,两人在东北六区的暗巷里头交过手。依三条哥情报:她是顽皮豹手下大将,
负责扫荡东北的修行者十分心狠手辣。多年来想潜入东北的“华家军”特务都曾在她手里
栽觔斗。
“久违,红桃猎人。”女子笑容险恶如一柄弯刃。
她能使失传多年的郑家“画龙咒”,听闻颇有当年“龙王”郑海纳的味道,因持毛笔
的右手没有无名指,人称九指画师。
廊道窄,黎单靠在门旁。树一股作气冲上前挥剑、缩短轨迹用“推”的将一楼所有可
站立之处给硬生生铲开,“当当”声下整面栏杆与扶手被拦腰拔起“劈哩叭啦”震耳欲聋
。只要占到高处,巨剑有绝对的压制力!
九指画师跃入地下一楼。如法炮制再将她往下驱赶就成了。
“你输了。”她冷冷撇下这句。往下冲的树察觉后方有异:两幅宣纸画从深锁的铁门
门缝中飘入--绘著似龙若狮的怪物--画龙咒的野兽现身叼起黎单往B1跳下。中计了!
九指画师引开树的注意力,调虎离山在他以为不可能中袭的安全之处得手。
“妈的!”他举剑再战。
“别乱来!”九指画师掐住黎单的脖子威吓。
还有4分钟门开。
对手仍在斩击范围内,树有绝对自信:画师抓着黎单不可能有效闪躲甚至连周旋都难
。但阴人魄稀又被红鬼吸取精气,巨剑斩下黎单很可能因为碰撞失血就一命归西。
她虚弱如一片羽毛,是那么的无辜。
画师慢慢靠向B1紧急出口,似乎算准他不敢动手。时间未到那扇门就只是普通的铁门
,不能让画师进门离开车站。
树紧握剑柄。“绝对不能让黎单落入红衣鬼手里。你清楚的。”。
斩?还是不斩?司老大……,这一刻,树对自己的任务第一次犹豫。
杀?还是不杀?黎单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女孩,早在十年前就该命绝。
“喂!老木头,暂时结成联合战线维护正道如何?”猴子“咚”一下狼狈落在他身旁
,满脸血污、右大腿一片赭红。
树陷入天人交战,纹风不动。
--动手吧,不过是认识两小时的人而已--
“东北的‘朋友’听着!”一声长啸传来,突然现身的剽悍青年踩在三楼栏杆上,全
套迷彩服外罩红披风如三军总帅到前线视察般威风凛凛。“村长有令,速将‘封魂之人’
黎单交予里和村,不得有误!”。
剽悍青年的右目罩着紫红色的眼罩。
“狄子华?”画师低声轻呼。
“村办秘书大人,您别激动。”顽皮豹从二楼门口出来,慵懒得像睡到日上三竿的退
休老人,轻轻松松道:“我们已抓到封魂者黎单,等处理完两个迷路的修行者后就交给你
。”。
“现在就交上来。”狄子华冷峻道。
目前众人各占一楼,画师挟著黎单在B1;猴子与树在一楼;二楼则是顽皮豹;村办秘
书狄子华在最高的三楼,后头还有三只毫发无伤的僵尸虎视眈眈。
情势诡谲。
狄子华高举一枚暗红色伞状令牌,上面刻着黑色“和”字,他像急着展现权威却将令
牌举反了,伞变成了英文字母J。“抗令者,从重发落!”,好像拿着尚方宝剑的皇帝钦
差。
离开门还有一分钟。
树与猴子按兵不动,内哄的话才有机会一举逆转情势。
“东北领主,悉听尊便。”见到令牌瞬间,顽皮豹垂手服从命令。
“我缠住二、三楼那两个,你对付画师,黎单已经非常虚弱你小心……”与树狂暴的
攻击方式相比,猴子的金箍棒比较不容易投鼠忌器。
“小心拿令牌那家伙的左手……”猴子话还没说完,B1的铁门突然掀开-刹那,一片
闪光射入晦暗的紧急通道宛若日正当中,画师因强光闭眼时人影闪电般手起脚落,黎单就
如变魔术一样来到那人手上。
孙韵挂黑色墨镜,身形迅速如魅影现身一举逆转局势。
“还不走!”她朝着树大吼。
“啊!”画师回过神来嘶声哀号,右侧腹部像被野兽撕咬过一样鲜血淋漓。三眼白虎
在孙韵手腕上张牙舞爪如饮血狂魔--树听闻她为了救回男友特别进行劫持、保卫肉票等
特殊搏斗训练,黎单毫发未损--虎爪挥动腥风血雨刮起混杂黑色墨汁在空中开出朵朵暗
红玫瑰。虽避开要害,画师仍倒下。
“米妮!”顽皮豹痛心大吼。
“女蓝波干得漂亮!”猴子一马当先跃下。树双手持剑由下而上重重往二、三楼的敌
人挥去,其势之强若陨石坠落都会被这一斩炸回太空去。
轰!楼地板、铁梯与手护栏像是乐高玩具一样被桃木巨剑掀翻。
“先进门!”没了拖油瓶,树以一挡百也无所畏惧,即使巨剑时限已到渐渐消失也毫
不减其霸气。狄子华仅能往上回避其锋,但顽皮豹愤怒了。
嗡嗡嗡嗡!蛟龙鸣声大作。
郑家画龙咒.怒沧之蛟。
顽皮豹动真格挥笔唤出货车头大小、似龙非龙、蛇亦非蛇的怪物,从天而降的独角蛟
龙之首俯冲直指B1紧急出口的四人。
这一生顽皮豹都未唤出真龙,或许他不愿超越前人。
巨剑消逝,树却未退后。他双手交叉护着头挡在门前一步也没动--蛟龙如果将铁门
撞坏,司老大的转移咒术也会失效--他必须撑住巨蛟猛冲。
嗡嗡!蛟龙势不可挡。
“啊!”树呐喊。
他不能死,还没有让那人尝尽如地狱的折磨前怎么能死?
嗡嗡!蛟龙坠地迎面撞向树。
“不能在齐天大圣前再耍帅了。”猴子冲上前用金箍棒撑在树背后。“顶住啊!”。
两人死守在门前硬生生扛下蛟龙横扫千军的冲击。
“呜-呜-”蛟龙止住了,郑家画龙咒随风而逝,墨汁喷溅降下黑雨。
“怎么可能……”顽皮豹抱起受伤的画师,惊叹徒手挡下蛟龙的两人。
“锵”狄子华反手抽出一柄邪气满贯的军刀,步步逼近。
蛟龙冲击下树浑身染满鲜血;猴子双膝跪地动弹不得、意识不清。
时辰已到,司老大的咒术“门”开启。
在狄子华冲上挥刀斩杀前一刻,孙韵脚步轻盈如猫、敏捷如鬼魅地窜出将两人连同黎
单一起拖入“门”内。军刀仅砍在铁门之上。当门再被开启时四人已不知去向。
“喀”门关闭的瞬间树失去了意识。
最后一眼看到黎单平安,树第一次对出任务感到愉悦。
Ж
以后应该是每周四更新 (如果稿子有修好
下一集文戏应该会比较多啦武戏好累!
期待再相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