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汽车越开越快,“哐啷、哐啷”的车身震动声变成急遽的“控控控控”,
车身与隧道的距离正在快速拉近,逐渐迎来的漆黑隧道口也越来越大,
好像有位看不见的司机迫不及待想连人带车一起开下黄泉似的!
不行!我得赶快下车才行!不对,下车就熔化成尸水了!那…那那该怎么办?煞车?对,把车停下来就好!
平常就有在开车的我,马上跳起身,冲到车头,打算踩煞车、拉手煞车,
却在驾驶座这里发现什么东西都消失了,座位下面也没有油门和煞车!
“怎么可能!”我惊愕地大叫,双手慌乱地在前一刻还是仪表板的平面上乱摸。
“刚才明明还有看到方向盘和仪表板啊!”
余光瞥到挡风玻璃外、一片明显渐渐扩大的漆黑,我抬头一看,惊觉隧道口即将吞噬公共汽车,连忙转身往后车跑!
原本抓着杆子还可以勉强站稳脚跟,可是要移动脚步就已经有困难了。
此刻,公共汽车像是怕我逃走似地,又再次加快,全速冲进洞口,我一个踉跄摔出去,
鼻尖擦过双人座中间的走道阶梯、扑倒在地,差点没把头撞开花!
与此同时,我的左手肘把一颗头颅给撞出后车门,可是却没听到落地的叩叩声,反倒是震耳欲聋、山崩般的落石声响。
我赶紧抓着杆子爬起身,扭头往门外看,所有发出幽蓝光芒的经纬线像是被巨斧从中斩断似的,
都只到公共汽车的车壳就断掉了!车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线了!”我震惊地说。
我闭上双眼,天眼的视线穿过车体,抽离出公共汽车之外,视线快速拉远,以旁观的视角环顾半圈。
公共汽车正巍巍颤颤驶于一条宛如山棱线般狭窄的道路,路左右两侧竟在顷刻间都变成悬崖,
后方路面疾速地碎裂崩解,随时会追上车轮,大量滚落的土石直坠深渊!
“靠哪有人这样的啦!混沌真的很贱耶!”我气急败坏地大骂。
灌入车内的狂风呼啸声既凄厉又猖狂,像是在取笑、打击我求生的意志!
我不能失败!我失败就救不回吴常了!
我边想边连滚带爬地往后座冲。又一阵猛烈的震动,我扑倒在那三位乘客面前。
祂们肩并肩坐在最后一排五人座中央,头大的与躯干不成比例,连面具也显得特别大;
面具下的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瞪着前方;杂乱纠结的长发披肩,双手十只手指都平整地放在大腿上;
又长又尖的指甲看起来很吓人。
相较于外头的天崩地裂、相较于我的惊慌失措,祂们仍旧纹风不动、稳如泰山,看起来非常突兀又诡异。
“该不会是摆饰吧?”我盯着祂们,自言自语地说。
此时,车子突然不再猛烈晃动,我回头一看,车头竟然已经驶进隧道了!
没时间了!到底要怎么逃出去!
我咽了咽口水,竭力告诉自己要镇定,直觉告诉我,面前这三位乘客就是答案!
紧要关头,我忽然注意到祂们脸上的面具。
这台车上,除了我以外,所有乘客都戴着各式各样不同的面具,但是只有祂们三位的面具是罩住全脸,其他全都是遮住眼鼻部位、露出下半部,连男鬼也是。
心下立即起疑:为什么要戴面具?是要隐藏什么、遮盖什么吗?到底面具底下是…?
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硬著头皮,心急如麻地扯掉中间那位的面具。没想到,竟连带将左右两位的面具和祂们的头发都一并扯下!
原来三张面具底下没有脸,是洞。是一个连在一起的扁洞!
离奇的是,车尾的道路虽在不断塌陷,但是透过洞口往外看时,反而出现笔直往后延伸的幽蓝经线!
我呆愣不到一秒,外头的寒风猛烈吹进来,冻的刺骨生疼,瞬间将我从错愕中惊醒。
公共汽车前段面对面的单人座已经全被隧道鲸吞入腹,它正张著深邃幽黑的大口往后排座位而来!
剩下的时间进入倒数,还没完全想清楚九字诀涵义的我,也没时间犹豫思考了,
马上爬上三位乘客的大腿,伸手、探头进洞口往外钻。
没想到上半身才刚爬出车尾,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引力,整个人头下脚上地坠入悬崖下的一片漆黑虚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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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是无边无尽的柔和白光,天地八方无所分界,吴常先是以为自己悬浮在某个空间,
直到他环顾一圈时,听到脚下传来皮鞋鞋跟的喀喀轻响,才知道自己是足履平地的。
他有那么一秒以为这是天堂,但随即又轻嗤一声:
怎么可能?像我这种人。但如果是地狱的话,那实在比我想像的还要舒适怡人。
他往前迈开步伐,好奇自己一直走下去会到哪里。
然而,边走边心里读秒地走了十分钟后,他发现自己还是在一望无际的白光里。
遂从西装外面口袋中抽出一串由不同颜色打结绑在一起的手帕,
再从内袋中取出瑞士刀,将手帕割成一条条细小的碎布,按颜色边走边扔在地上。
一开始,地上这些碎布排成的直线看起来再正常不过。渐渐地,碎布的排列开始有了变化。
吴常看出端倪,更是兴奋地继续边走边扔碎布。又过了十六分钟之后,他手中的布没了。
回头一看,发现距离一拉远,他前进的路线或者该说这个空间,变得更加清楚明确而奇异。
他从头到尾都是走直线,但这些碎布竟排成毫无章法可循、横跨三度空间的复杂线条,
其中包括曲线、折线和螺旋线,像是一只蜘蛛漫无目的在人类住处中,或上或下、翻山越岭后所遗留下来的痕迹。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吴常的眼睛闪烁著炙热的光芒,喃喃自语地说。
然而,在他的嘴角勾起之前,身处的空间突然转换,变成一个明亮、宽敞,刷著淡蓝色墙壁、白框窗户的房间。
墙上悬吊著太阳系模型,九大行星正绕着中间的太阳转动;
层架摆满上百台飞机、火箭模型,其中几台全球限量版还特别有自己专属的玻璃收藏箱;
地板的一角,高达六层的复杂铁轨上低速跑着火车。
这列红色火车还在降速,它即将驶进停靠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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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张开双眼,一列长长的红色电车正顺着街上轨道缓慢前进,一、两秒后在街边煞然而止。
其中一节车厢的车门恰巧停在我面前。
车门开启,却无人下车。
这台电车大的夸张,就连门口那层阶梯都有我腰这么高。
这电车太夸张了吧!谁上的去啊!我傻眼地想。
车窗所在位置也比我高,我正想垫脚、攀著窗缘向内探看时,身后的动静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咚、咚!”缓慢而沉重的声音响起,每一下都撼动大地。“咚、咚!”
我转头一看,居然是人!或者应该说,是巨人!
一位戴着绅士帽的男子,将驼色风衣领子立起,踩着皮鞋,大步却有些迟缓地朝我的方向走来,
脚步声如重物落地:“咚、咚!咚、咚!”
虽然我不是站在车门前,但还是下意识地又往旁边跨一大步。
与他的小腿擦身而过的瞬间,我感受到其脚步带动的风流。他双脚前后轻抬,轻而易举地就踏上车厢。
电车再次启动,缓缓加速,驶离停靠站。而我却被眼前所见给震慑的呆若木鸡。
夜晚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两旁建筑是巴洛克和维多莉雅风格的大楼、公寓。
几家闪著霓虹灯的夜总会与舞厅坐落其中,将这条街道映衬的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我像是一瞬间来到七零年代的老上海。
这里的女人烫著复古卷发、穿着尽显身段的旗袍,有些则踩着高跟鞋、叼著烟、身穿华丽的洋装。
男人则大多穿着西装,少数看似是搬货工人的则身穿粗布宽服。
最令我讶异的,是眼前所有人、车、房子都好高大;每个人看起来都有普通公寓的二、三楼阳台那么高。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往上,光线越暗。他们的脖子以上都灰濛濛的,让人无法看清他们的面貌。
不过我猜他们应该都没注意到我的存在,因为他们的头都只会水平方向移动;只是偶尔左右顾盼,不曾低头往下看。
街道的另一头也是一样,黑压压的,远一点就看不清了。
记忆很快就回来了。
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我惊喜地叫道:“不是鬼门关!太好了!”我在街上又蹦又跳、兴奋地大声欢呼。
同时,我也意识到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没有经纬线。伸手摸摸额头,一片平滑。没想到天眼竟也随着域界的转换闭阖起来。
接着一丝疑问闪进我脑海:咦对了,逆行七域的下一关是时域,那代表时间的东西呢?
十六岁那年的死亡车祸,我坠入时域,当时代表“在这个域界所剩余的时间”的,就是每个人手中点燃的“香”。
香在人在,香尽人亡。
然而,我低头看看自己,双手都空空如也。又转了一圈,也什么代表物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