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流很多血耶,会不会没救了?”
“别说这种话!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下面……从市区过来的?”
“怎么会撞成这样?”
“本来是要去死镇的,结果撞上山壁……路上真的太暗了……”
深夜中,这几句让人坐立难安的对话穿透窗户进到了男人的耳中。
在这小山村的夜里,原本该是静谧无声的,但现在窗外却不时传出众人惊慌的对话跟车子
的引擎声。
男人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头,甩掉睡梦的恍惚感。
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叫救护车了没?”
“已经打电话了,说二十分钟就会到。”
“太久了吧!血止不住啊!人都快死了!”
“他们从山下市区飙车过来,二十分钟已经算快了,没办法啊!”
听着这些对话,男人察觉到外面似乎出了危及性命的大事,有人就快死了。
男人走下床,当他打开门时,眼睛顿时被几束车灯给照的睁不开来,等适应之后,他看到
对面的派出所前聚集了不少人。
派驻在派出所的五名员警全部出现了,这在这个小村子里是难得一见的场景。
两台警车停在派出所前方,男人还看到一台拖吊车,后面拖着一台前方被撞的稀巴烂的小
客车。
几个从没看过的年轻人束手无策地围在警车前,他们身上都受了些微的擦撞伤,还有人已
经哭了出来。
有个年轻人躺在警车内,他的伤势似乎是最严重的,一个年轻员警在车内帮他止血,不过
也只是乱压一通,车内跟员警身上都是血。
男人往派出所走去。
其中一名员警看到男人走近,也没有拦住他,而是说:“吵醒你了吗?对不起,山路在半
夜里出了意外,所以……”
男人挥了挥手,说了句:“情况怎样?”
“什么情况?”
“伤者的情况,现在还活着吗?”
“目前还有呼吸跟心跳,不过救护车……”
“我在屋内有听到,还要二十分钟吧?”打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男人就知道这个村子里
没有医院跟诊所,最可靠的公共设施只有这个小派出所,男人往警车内瞄了一眼,受伤的
年轻人腹部中似乎插了一片玻璃,“把他搬到我家吧。”
“搬到你家?”员警覆问了一遍。
“以他的情况,在救护车赶到之前,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可以救活,不过我可以把他变
成百分之百,把他搬到我家,我来处理。”男人说完后,直接转身往他的屋子走去,没有
给员警再质疑的空间。
围在警车旁的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
“先搬过去吧,不过小心一点。”
“没有担架吗?”
“我们刚刚用床单做了一个,等一下,嘿咻。”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伤者抬到担架上,然后搬到男人的家中。
“到那个房间去。”男人对其中一个房间一指,“把他放到床上就好了。”
众人将伤者置在床上,然后鱼贯退出房间,在男人进入房间时,每个人都看到他右手上拿
著一盒工具箱,双手已经套上了手套。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众人还疑惑著时,男人已经将房间的门关上,冷静的声音传了出来:
“救护车到的时候,叫他们先在外面等一下。”
“喔,好的……”派出所所长说,男人说话的感觉给人一种信服感。
所长看了一下其他四个员警,像在征询大家的意见,他问:“这个男人是谁?”
“我记得他是刚搬来的吧?”
“是啊,上个月刚搬到村子里的,把这栋张伯伯要出租的空屋给租走了,他搬进来那天我
有看到。”
“我以为他只是来旅游的背包客而已。”
“我有来问候过他,不过他不太想跟我说话。”
所有员警对男人的印象,都只有“刚搬到村里的陌生人”这样的印象。
十几分钟后,救护车的声音终于在外面响起,两个医护人员冲了进来,问:“伤患呢?”
同时,房门打开了,男人走了出来,用拇指指著身后,说:“你们可以进去了,他运气不
错,没有伤到内脏,应该可以撑到医院。”
那两个医护人员用担架把伤患抬出来时,原本插在腹部上的异物已经不见了,伤口被妥善
的包扎起来。
本来以为手术现场应该是血肉横飞的,但是男人身后的房间却一样干净,仿佛刚刚什么事
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员警们又移回了派出所,他们要给其他年轻人作笔录及排定安置的地方。
但有一名员警留了下来,是那个一开始在警车里帮伤者止血,整件制服都是血的年轻员警
,他盯着医生,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你不回去换件衣服吗?”男人将手上的手套拔下来,只有手指的部分上沾满了血。
“很谢谢你的帮忙,”年轻员警说:“你是医生吗?”
“以前曾经做过医生,不过现在不是了。”男人将手套扔进垃圾筒里,“还好双手的肌肉
还记得怎么动手术,勉强可以救一些人。”
“我叫伦轩,请问怎么称呼?”伦轩相当有礼貌地说。
“叫我医生就好了。”
“啊……那么,医生先生。”伦轩笑了一下,好像对医生十分好奇,又问:“可以请问你
到我们村子里,是来旅游吗?”
“嗯,这栋房子我也只租三个月而已,所以不用担心我会惹任何麻烦。”
“怎么会呢?如果你可以留久一点是最好不过了,我们村子里正缺医生呢!”这也是伦轩
的肺腑之言,在这里没有医院跟消防队,平常派出所的五个员警就必须顶下所有任务,还
包括抓蛇跟顾小孩。如果有村民生重病,也是由员警驾着警车送到山下的医院。
“这点我第一天就发现了。”医生问:“出意外的那几个年轻人,是游客吗?”
“是啊。”
医生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这可奇怪了,我来到这里一个多月,没看过其他观光客,这
村子也不是观光景点,他们过来干嘛?”
“他们是要去死镇的,结果山路太暗,他们的车撞上了山壁。”
提到“死镇”时,医生的表情变了。
对啊,一开始被吵醒时,他也有听到“死镇”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让他浑身不对劲,“死镇是什么地方?我怎么都没听村民听过?”
“那个地方是村民的禁忌之地,所以他们都不会谈到这两个字……”伦轩隔空指向村子的
另一端,“在那边,还有另一条路,你应该知道吧?”
医生之前在村中散步时曾经见过,除了一条通往山区的主要道路外,在另一边还有一条杂
草丛生的小路,看情况已经很久没有人通过了,连柏油都没有铺,是相当粗糙的砂石路,
不过宽度还是足以让一步车通过。
“那条路再一路往上走,就是死镇了,有时会有城市的年轻人上山想去探险。”
“死镇到底是什么地方?”
“本来只是一个小镇啦,不过好多年前……二三十多年应该有了,我也不是很清楚,有土
石流把那个小镇淹没了,当时还有村民来不及撤离,就这样罹难了。活下来的村民就到这
里继续发展,所以死镇的罹难者有很多都是村民的亲人,他们才不愿意提起死镇的事,连
死镇原本的名字,都被封印了。”
“既然被土石流淹没了,怎么会变成年轻人的探险去处?”
“应该是这几年来又有大雨把土石冲走,建筑物又回到地面上了。我问过几个年轻人,他
们好像是从卫星照片上看到的,网络上说那里是一片无人居住的建筑物,还有不少灵异传
言,死镇的称号也是网络上传出来的,年轻人最喜欢这种东西了。”
“真的有人去那边探险过吗?”
“没有,走上那条路的年轻人最后不是找不到地方只好循着原路下来,就是像刚刚那样,
撞上山壁或跌下山谷,不过这次是最严重的,之前的车子都只有轻微擦撞而已。”伦轩说
:“虽然现在没有人再找到死镇过,不过网络上的卫星照片显示他是真实存在的,所以现
在还是有不少人会上山探险。”
“嗯,听起来的确挺吸引人的。”
“如果好好运用这点应该可以当成观光主题啦,不过村民们不想用过去的伤痛赚钱,所以
大家都不愿主动提死镇的事。”伦轩似乎说到现在才想起自己制服上的鲜血,最后说:“
啊,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久,总之,这次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忙。”
“没什么,真的。”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待久一点,我们这里真的很缺医生。”
“我会再考虑看看。”医生决定先不要把话说死,勉得害他们失望。
伦轩在离开屋子时,眼睛瞄到了放在房间内的一幅木雕。
是个女性的上半身木雕,约一个手掌的大小,可以刚好放在手上欣赏。
可以看的出来作为模特儿的是个相当美丽的女性,雕的栩栩如生,连伦轩都忍不住被木雕
散发出的气质所吸引。
“那是你雕的吗?”伦轩脱口问出。
“嗯。”医生简单应道。
伦轩又惊叹:“不愧是医生,双手果然灵巧,所以你到处旅游,是在寻找灵感完成木雕吗
?”
“可以这么说,你还是快点回去换衣服吧。”医生半催著把伦轩请回派出所。
关上门后,医生感觉还无法安心。
刚刚一提到“死镇”这两个字,自己的手就会感到抽蓄,他希望只是巧合……
医生并不是普通的雕刻家,他是艺术家中的异数者。
他创作的,是常人所看不见的物体。
他虽然看不到那些东西,但双手却能自动感应,再以雕刻作品的模式呈现出来。
像这样的异数者,在国内只有三个,他是其中一个。
他们创造常人无法看见的物体,不管他们愿不愿意,而这些作品也将他们牵扯进未知的宿
命中。
当医生下次再见到伦轩的时候,一样是在深夜。
他的眼睛先是被窗外的警车灯给逼的睁开,然后耳边马上听到了敲门声。
看来今天晚上又会不得安宁了。
伦轩就站在门口,穿着执勤时的制服,他先表达了歉意:“很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
“有什么事情吗?”医生注意到警车旁边还有另一个员警,而派出所里有几个村民聚在一
起,似乎在跟所长讨论事情,情绪相当激动。
“村子有事想请你帮忙,”伦轩的眼神飘了一下,好像在思考要怎么开口,最后他说:“
所长想请你跟我们一起去死镇一趟。”
“死镇?”医生马上想起几天前关于死镇的对话,“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们在刚刚接落村民的报案,”伦轩说:“有几个就读本地国小的小孩不见了,都是六
年级的学生”
“你们怀疑他们去了死镇?”
“本来村民都不会对小孩提起这些的,但他们好像从外地来的年轻人口中得知死镇的存在
,他们的同学说,失踪的那几个孩子在平常就会讨论要怎么去死镇探险。”
“有证据显示他们确实去了死镇吗?”
“目前还无法确定,但他们的脚踏车都不见了,所长也派了其他两个人开车往山下跟山上
去找,他也叫我跟另一个同事去死镇找,于是我想,有你一起同行会比较保险,所长也同
意了。”
医生搞不太懂这逻辑:“为什么有我一起会比较保险?”
“山路上很暗,他们应该只有手电筒,如果跟上次那些年轻人一样,撞上山壁或跌下山谷
,那可就惨了,如果有你在,至少可以马上急救吧。”
看来他曾经担任过医生的事情,全派出所的人应该都知道了。
果真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自己如果拒绝了邀约,恐怕很难在村子里待下去了。
“失踪的小孩有几个?”医生问。
“三个,我们这里国小的六年级总共只有一个班级,他们都是同班的。”
“什么时候出发?”
听到医生这么问,伦轩知道他答应同行了,便松了一口气:“等你准备好就可以了。”
“好吧,我收拾一下。”医生关上门。
等门再度打开,医生走出屋子时,他的手上拿着伦轩上次看过的工具箱。
所长特意出来致意,他说:“医生先生,麻烦你走这一趟了,如果孩子们真的出了什么意
外,请你一定要帮忙。”
派出所内的民众也望着医生,他们想必都是失踪孩子的家长吧。
“应该的,这应该的。”医生挥挥手,坐进了警车的后座。
伦轩负责开车,而另一位年长的员警坐在副手座上。
另一位员警先自我介绍,他的名字叫克白,是本地人,从警校毕业后就申请回村里服务,
不过还是在城里轮调了一段时间后,才终于回到村里的派出所。
“我对于山上的路况,是全派出所最熟的,绝不会有问题的。”他边说著一边跟伦轩指路
:“那边啊,往死镇的小路在那里,不注意看很容易看不到。”
医生将工具箱抱在腿上,打算在这时候将一个疑问提出来:“现在是要去死镇,对吧?”
“没错。”克白说。
“但是伦轩有跟我说过,那些来探险的年轻人没有一个可以找到死镇,我们可以成功找到
吗?”
“他们之所以找不到,是因为我们在路上做了障眼法。”克白说明道:“对我们来说,那
是至亲的村人罹难的地点,当然不希望他们被外人所打扰,所以我们在路上动了一些手脚
,让外人进不去。”
“现在怕的是……”伦轩也说:“那些孩子可能从其他人口中知道通往死镇的正确道路,
所以他们有可能真的去了死镇。”
这个时候,车子已经转入通往死镇的那条小路,粗糙的砂石路让车子相当巅簸,医生手上
的工具箱也跟着铿铿作响。
这个地方已经没有路灯,只能看到周遭的杂草像某种生物的触角一样不断袭上车窗,山壁
跟山谷在月光下显得更为奇异。
一路上三人的眼睛紧盯着路边,那些孩子的身影有可能随时出现。
开到一半时,克白突然说:“好,在这里停一下。”
伦轩照着命令把车子停下来了。
医生问:“怎么了?”
“刚刚不是说过了?障眼法啊。”克白说完,便下车往草丛走去。
在乌黑的山区中,被警灯这么一照,克白的身影显得十分诡异,医生甚至以为草丛中会出
现什么怪物将克白拖走。
但克白只是将几丛草搬了起来往旁边挪,另一条隐藏在杂草后的道路顿时出现,原来那几
丛草是被绑好的,插在路上把路挡住而已,如果没有仔细看的话,真的看不出来。
克白回到车上,脸上很是担忧:“障眼用的假草有被移动过的迹象,痕迹很新,看来那些
孩子真的有经过这里。”
随后他马上用无线电发了讯息回派出所,那些孩子真的往死镇去了。
克白挂上无线电后,伦轩说:“如果运气好的话,会不会他们已经探险完了,正要回来?
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在路上看到他们。”
“不,没有这么简单。”克白心事重重,连声音都十分沉重:“我们之所以不让外人进去
,不让死者受打扰是其中一个原因,在那个地方……唉……”
克白最后只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在那个被外人称为“死镇”的地方,还有什么祕密吗?
医生的手正自己蠢蠢欲动。
顺着隐藏的道路一直开,车灯的前方果然看到了建筑物的影子。
“你们之前曾来过这里吗?”医生问道。
伦轩摇摇头:“我没有。”
“我也没有,但我们每几天会检查一次藏起来的入口有没有被破坏。”克白说。
死镇的建筑物多是一、二层楼的平房,路上没有路灯,连可以称为道路的通道都没有,街
道上堆满了砂石跟破旧的废弃物,应该是土石流来袭时,被冲出建筑物的家俱堆积而成的
。
伦轩将警车停在道路尽头,车子无法进入死镇,因为道路无法容纳车子通过。
克白拿出两支手电筒,一支交给伦轩:“接下来只得用走的了,没有看到孩子们的脚踏车
,他们应该是骑进去了,只能走进去找了。”
伦轩接过手电筒,打开开关试照了一下,是警方专用的强力手电筒,甚至可以当做武器来
使用,伦轩转过头说:“医生,请你留在车上等我们就好了。”
“为什么?”医生已经作好下车的准备,他也拿出了自己带的小型手电筒,虽然体积小,
但那也是市面上价格破千的聚光型强力手电筒。
“如果有状况,孩子们有受伤的话,我们会马上叫你过去,镇上的路况连我们都不是很清
楚,如果害得你受伤,我们会很过意不去的。”伦轩解释,医生并不是公务人员,说穿了
他只是来帮忙的民众,伦轩有必要保证他的安全。
医生明白对方是出于善意,便说:“好吧,如果有状况马上叫我,用手电筒当信号,我应
该可以立刻判别方位。”
“别把车子开走囉。”克白最后开玩笑的说了一句,两人便下了车。
手电筒的灯光像雷射一样照在废墟般的死镇中,没一会儿,两道光束一左一右的散开了,
看来两人是打算分头行动吧。
医生打开了车门,也走下了车,他并不是要跟着进入死镇,而是要宣泄双手的欲望。
是的,从车子一停下来开始,他的手就感觉到了。
在因为土石流而造成罹难事件的现场,他的脚下应该埋着数十具遗体吧,没有感应是不可
能的。
但是,这次不太一样,医生知道对于普通的亡者,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但现在,双手的感觉似乎在说:“快点让我告诉你在这个地方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然后快
点离开!”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医生从口袋中拿出一把瑞士刀,工具虽然粗糙,但是只要交给双手,不管什么工具他都可
以快速完成作品。
他用手电筒到处照射,选定了一棵断成一半的树木。
“就这边了,我们开始吧。”他对着双手喃喃自语,将刀子抵到树上,接下来就是双手自
己的工作了。
远处还可以看到克白的手电筒灯光在照射著,这给了伦轩安定感,至少知道在这座废墟之
中还有其他同伴。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死镇,就连身为老前辈的克白也是第一次,他看的出来克白在进入死镇
时,也显得紧张兮兮的,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平常稳重的克白这么紧张。
平常所长所分配的任务,就只有巡视通往死镇的道路,跟检查障眼用的假草有没有插好,
再深入一点,就是禁入地带了。
这次是牵扯到有小孩失踪,不然所长打死也不会派人到这里来的。
“阿泰!小国!你们在哪里?”克白大声宏亮的声音从隔壁街道传来,这声音也给了伦轩
信心,也一边大声呼喊著孩子们的名字,然后倾听着有没有回应。
伦轩一边用手电筒照着每个建筑物的内部,所有的门板、窗户都破烂不堪,找不到半个健
全的。
这里出事时,到底是什么时候?二十年前?三十年前?就连老村民也都说不准,他们对于
死镇,只有被土石流淹没这项情报,但不知道是不是伦轩的错觉,老村民们一谈起死镇,
语气总是有所保留。
伦轩将其解读为他们不愿回想起失去亲人时的悲伤感,所以不愿多说。
一想到脚底下埋著许多村民的遗体,伦轩也浑身不舒服,直想快点离开这里。
“啊!”伦轩的手电筒灯光似乎照到了什么物体,再转回去一照,有三台脚踏车倒在一栋
建筑物前。
那并不是废弃在这里的脚踏车,伦轩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失踪的孩子们所骑的车。
他跑向那栋建筑物前方,朝里面喊:“喂!阿泰!你们在里面吗?”
里面有了一些动静,是某种物体微微移动的声音。
“喂!这可不是在玩捉迷藏啊,快出来!”伦轩踏入建筑物中,声音是从里面的一个房间
传出来的,房间的门板出乎意料是好的,虽然相当脏污,但看起来很坚固。
“你们在里面吗?我是伦轩啊!”
门后传出极为胆怯的声音:“真的……真的是伦轩哥哥吗?”
“不是我是谁呢?快点出来吧!我跟克白叔叔都来找你们啦!”伦轩将右手放到门板上,
推了一下,但门是锁著的。
喀喳一声,后面的人将门锁缓缓打开,三个孩子果然站在门后。
伦轩本来以为孩子们看到他会相当害怕,毕竟终于被大人们给找到了,但孩子们却做了他
意料之外的行为。
当中身材最高大的阿泰一把拉住伦轩的手臂,把他拉进房间里,另一个孩子小国把门又锁
了起来,还有一个最胆小的小志,他躲在角落,纳纳地说:“真的是伦轩哥哥耶,你们终
于来救我们了,太好了……”
救我们?怎么会这么说呢?
伦轩还没反应过来,阿泰已经先问:“伦轩哥哥,刚刚你在外面,没有看见其他人吗?”
“只有我跟克白叔叔啊,怎么了?”
阿泰像是不死心般,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其他人了?”
“够了吧,我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就到这边为止了,我们回去吧。”
但在这个时候,门外传出了声音。
是有人踏入建筑物的声音。
“又来了吗?”阿泰跟小国抵在房门上,全身冒满冷汗,小志则躲在房角发抖,不敢往门
的方向看。
“怎么回事?”伦轩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他本来以为来的人应该是克白,不过他很快就
知道他猜错了。
来的人走到门前,先是用力推了推门板,接着后退了几步。
伦轩一听到后退的脚步声,马上知道对方要做什么,身体也跟着抵在门上。
碰的一声,对方狠狠撞上门板,还好门板够坚固,伦轩感觉身体一震,但门并没有破。
不是克白,如果是他的话,只要说一声就好了,没必要撞门。
“呼……呀……呜……”对方发出诡异的声音,既像哀嚎,又像哭泣。
声音像是男人发出的,却又带着女性的哭声……感觉像是由数十人所发出的一样。
伦轩有种奇妙的感觉,站在门外的似乎不只一个人,而是一整群的人……
声音越来越小,随着脚步声慢慢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伦轩喘着气问。
阿泰按著肩膀,上面已经有红肿的痕迹:“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躲进来之后,那个怪人就
一直试着把门撞破,我们差点就没力了,还好伦轩哥哥你来了。”
伦轩本来想问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躲到这里来,不过心念一转,现在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安
全,回村子之后再问清楚事情经过吧。
“警车就停在路上,我们快点走吧。”伦轩刚说完,屋中又传出另一个进入的脚步声。
又来了吗?伦轩再度将身体抵住门板。
右手更在不自觉中握住了腰际的配枪。
本来他认为只是来找人,没必要带枪,但是所长却强烈要求他跟克白一定要把配枪带上,
虽然不知道所长如此坚决的根据是什么,但现在他多少知道了。
脚步声一样停在门前,伦轩已经准备好接受撞击时,外面的人开口说话了。
“你们在里面吗?”
听到这个声音,伦轩将枪插回腰际,感觉找到了救星。
他将门打开,差点没抱住站在眼前的医生,他问:“你怎么没在车上等?来这里找我?”
“先别问,快点走吧。”医生四处张望,好像在提防著什么般。
走出建筑物后,伦轩很快靠着手电筒的灯光找到克白,并庆幸他平安无事。
克白说他刚刚都在死镇的另一端搜寻,并没有遇见其他人。
三个孩子都找到了,六个人回到警车上,三个孩子跟医生挤进了后座,孩子们的表情都是
恨不得警车可以飞起来,尽快离开这里。
在上车时,伦轩注意到警车旁的一棵树木。
它的模样变了,那已经不能称为树木了,而该称为雕刻品。
树木被刻成一个人的模样,雕像的双手卷曲在胸前,身体也弯曲著,无法分辨雕像的性别
,因为那个人没有主要的脸孔、没有五官。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全身上下都是脸孔。
他的手臂、大小腿、头部、脸部,全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脸,那些脸的面貌都不一样,
但是表情都十分痛苦,他们挣扎着,像是想从这个身体中爬出来一样。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这幅雕像仿佛是活的,而且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甚至能听到那些脸孔
所发出的痛苦叫声。
在伦轩照射后,克白也才发现这幅雕像,他张大嘴巴问:“这……这是什么?”
车上的三个小孩更是傻了眼。
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伦轩上车发动引擎,问:“医生先生……那是你的作品吗?”
“嗯。”医生没有否认。
“刚刚完成的吗?”
“对。”医生脸色死白,“与其继续问下去,还不如快点离开这里。”
伦轩踩下油门,速度比过来时要快了许多。
那幅雕像带给大家的震撼太过剧烈,一时之间车内充满沉默。医生心想这样也好,他现在
不太想回答关于他的能力方面的事。
他下车完成那幅雕像之后,自己也站在原地呆了许久。
这是双手想传给他的讯息,雕像所呈现出的感觉,跟一般的亡者完全不一样。
这不光是因为土石流而罹难的村民这么简单。
因为自然灾害而死去的人们,不会有这种可怕的意念,这幅雕像所传达出的意思更为可怕
。
那些长满全身的脸孔,每一个都在诉说著强烈的痛苦,他们更想让其他人承受这种痛苦。
不管这些脸孔们到底是谁,其真正的意义何在,医生没有去思考这些。
潜藏在死镇中的东西很危险,这是医生马上就确定的。
他当下做出决定,要赶紧将其他人找出来,离开这里。
他打开手电筒进入死镇,靠着伦轩手电筒灯光的方向前进,但伦轩的灯光却突然不见了。
还好他也找到了脚踏车,发现了伦轩他们。
时间拉回现在,克白的声音先打破了车上的沉默:“阿泰,你们怎么会躲在里面这么久?
就算是探险,也不该玩到这么晚啊!”
“我们知道,我们打算当晚就回去的,只是……”阿泰说到一半,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
小国接着说下去:“我们被一个怪人缠上了,所以都不敢出来。”
“怪人?”
三人中似乎是小国的口齿跟脑袋较为清晰,他说明道:“本来我们只是骑脚踏车在死镇里
面探险,可是后来……我们发现有人在跟着我们,他本来好像躲在房子里面,是小志先看
到屋子里有人在动,后来我也看到有人影在后面跟踪我们,再后来我们耳边可以听到他的
声音,他好像就在我们旁边呼吸,可是看不到人……最后我们决定躲起来看看,我们躲在
一个可以上锁的房间里,结果他竟然开始撞门想进来抓我们。”
怪人有时候会离开,可是没多久又会跑回来,可能是想趁三人离开时抓住他们,所以直到
伦轩出现为止,三个人一直躲在房间里。
听完经过之后,克白点点头:“死镇废弃很久了,有流浪汉偷偷跑进去住也不意外,我会
跟所长说的,要找时间把他们赶出死镇。”
“那才不是普通的人!”一直保持沉默的小志突然说:“他发出来的声音,那才不是人类
的声音呢!你又没有亲耳听过,问伦轩哥哥就知道了!”
“真的吗?”克白将头转向伦轩。
但伦轩没有回话,他的眼神在后照镜跟前方道路上交互转换,眼神中闪烁著惧怕的神情。
克白发觉出不太对劲:“伦轩,怎么了?”
医生也感觉到了,他的手此刻有跟在死镇时同样的感觉。
医生转过头去看后车窗,但在车子后方没有任何东西。
但是他的手跟他的直觉都告诉他,有东西正跟着车子。
“我感觉……”伦轩不敢将车速放慢,却又紧张兮兮地不停瞄后照镜:“好像有人在后面
跟着我们。”
“我也感觉到了!”小国说:“在死镇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有人在后面跟着我们!”
克白也转过头去看,他看起来虽然仍十分沉稳,但眉头已经紧皱起来:“后面没有其他东
西啊,好了,还是快点开回去吧。”
语音刚落,传来碰的一声巨响,医生也听到了警灯破碎的声音。
声音是从车顶上传来的,车顶一沉,像是有什么物体重重落在车上。
“哇啊!”
“什么东西!”
“所有人先冷静!”克白放下车窗,说:“可能是树枝或落石,我看一下是什么东西掉在
上面,大家都先不要动!伦轩,先继续开不要停!”
“喔,好。”伦轩双手紧握著方向盘。
克白将上半身伸出车窗外,他转过身子,面对着车顶的方向。
接下来的事情只发生在那一瞬间。
克白发出“哇呀”一声,还没说出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身体就被一股力量往外拉,双
腿咻的一下被往上拉扯,消失在车窗中。
“克白叔叔!”
“学长!”伦轩大叫。
车顶上传来撕裂物体的声音。
医生可以猜到那是什么声音。
如果这是恶梦,他只想快点醒来。
但这个恶梦却变本加厉。
鲜红的液体从车顶上留下,缓缓占据了车窗。
“啊啊啊!”如果伦轩马上打开雨刷,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不会发生。
但恐惧跟惊骇已经让他丧失所有常识,伦轩用力踩下油门,方向盘没有方位的乱转。
孩子们的尖叫声、伦轩的惊叫声,车体似乎撞到什么的擦撞声。
车子好像在空中翻转,是跌入了山谷吗?
医生在丧失意识前,只记得他伸长了手臂,尽可能护住孩子们。
而他的耳边,仿佛听到数十人、数百人同时发出的嚎叫声。
傍晚,夕阳洒落村庄,街道上已经不见半个村民。
虽然这种小山村的人口本来就不多,但在这种时间,就已经没有人在外面活动,这也是百
年难得一见的景况。
村民们并不是早早就回家休息,也不是去哪里参加庆典,而是他们都知道,太阳落幕后就
不能再出去。就连刚放学的孩子,也被大人们拉回家,并禁止在夜晚出门。
虽然并没有正式的命令叫大家不能出门,但每个村民心里都可以感觉到,夜晚的村庄并不
安全。
伦轩打开门,提着便当盒走进屋子。
医生正在床上替伤口换药,脸色很是痛苦。
他的小腿上有一个穿刺伤,伤口不浅,这是那天晚上警车翻落山谷后留下的伤口。
“需要帮忙吗?”伦轩走到床边问。
医生咬牙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除了医生的腿部受了重伤外,伦轩跟三个孩子只有受到擦伤,算是不幸中的大
幸,警车卡在树干上一段时间后,其他员警才赶过来帮忙,将一伙人救起。
但克白却是惨烈牺牲了,伦轩将事发经过按实报告所长,所长虽然相信伦轩的说辞,但对
上面却不能如此交待,只能说路况不佳,造成警车翻落山谷,而克白被甩出窗外,身体撞
到山壁上而殉职。
医生的伤口虽然可以到山下的医院治疗,但医生拒绝了,他坚决在住处自己处理。
主要原因是,他认为自己现在不能离开村子。
“晚餐我先放在这里囉。”伦轩将便当盒放在床头。
“嗯,谢谢……”医生看向窗外,最后的一点阳光也即将要消逝,“又要来了,你快点回
派出所吧。”
“派出所在对面而已,跑一下就到了,你不用担心。”虽然嘴巴这么说,但面对将到来的
夜晚,伦轩的心跳也紧凑的加快了节奏。
那天晚上之后,村子只要一入夜,所有的人都可以感觉到,有某种可怕的“东西”正在村
子里徘徊,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虽然看不到那东西的形体,但是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也可以感受到他散发出的恐惧气息。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强烈,所有村民的动物本能都告诉自己,晚上绝对不能出门,否则就
会被那东西杀掉。
医生跟伦轩相信,村子入夜后会有这种现象,正是他们造成的。
他们把本来留在死镇里的怪物,带到了这里。
所以医生坚决留在村子,他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那怪物除了克白之外,在这两天晚上,一天一个,又杀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晚上喝多了酒,出来闲晃的赵伯伯,他的尸体早上被人发现在街道上。
还有一个是张婶婶,被人发现死在门口。
虽然医生没有亲眼见到尸体,但是透过轮轩的转达,死法都跟克白一样,非常可怕。
那怪物是打算杀光全村的人吗?
伤口的包扎告一段落,医生松了口气:“对了,信寄了吗?”
“啊,今天早上有村民到市区办事,请他帮忙寄了。”
医生稍微安心了一点,太好了,这样一来,对方这两天就可以收到信了,希望在这之前村
中别再有人牺牲才好。
村子里并没有网络,自己的手机也在那天晚上摔坏了,寄信是唯一的方法了。
伦轩耐不住好奇心,问:“可以问信是寄给谁的吗?”
“一个可以帮上忙的朋友。”
“真的?他可以帮什么忙?”
“也许可以解决村子目前的状况,但我并不确定。”
“……是这样啊。”伦轩的眼神转了转,最后又落在那尊小巧的女性雕像上面。
然后,他想起在离开死镇时,看到的那幅可怕雕像。
爬满全身的痛苦脸孔,那些代表的是罹难的村民吗?更重要的是,医生怎么在短时间中完
成这样的作品?
虽然心中对于医生这个人有满满的问号,但另一方面也感觉他是可以依靠的战友,而且从
他的一些说话细节看来,他并不想谈论关于作品的事。
当伦轩正想着这些事情时,医生脑子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简诡,你会马上赶过来吗?
原本明天约好要跟学生们一起参加一场猎奇艺术展览的,不过现在恐怕要食言了。
简诡在看完刚收到的信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先打了通电话给大学的一个学生:“喂,禹安,我明天可能没办法跟你们去了。”
“咦?为什么?”
“突然有些事情,有朋友需要帮忙。”
“是比我们还重要的朋友吗?”
“没错。”
禹安听到简诡如此肯定的语气,她心里也多少猜到对方的身份了,便说:“好吧,可是会
场那边……”
“我会打电话跟他们说的,到时你们只要把证件给门口的人看,他们就会放行了。”
“太好了,谢谢老师,你会马上回来吧?”
简诡的话讲到嘴边却又立刻吞了下去。
会马上回来吗?这点他也不知道。
平常根本联络不上的医生这次主动跟他求助,信中写到医生受了伤,无法行动,而有其他
民众需要帮忙。
虽然没写清楚,但是医生竟然会跟他求援,代表一定是麻烦的事情。
“我马上就会回来,不用担心。”为了不让学生们担心,简诡如是说。
“那么,路上小心喔。”
“我会的。”
信中附上了医生现在的地址,是个简诡从未听过的小山村,上网查了一下后,村庄位在山
区,离市区有些距离,骑摩托车去嫌太远,不过一天有两班公共汽车会经过那里。
看来只得坐公共汽车去了。
简诡轻轻地甩著右手。
不知道医生这次会把他牵扯进什么事件中?
简诡跟医生一样,都是艺术家中的异数者。
简诡的能力,是将那些肉眼看不到的事物用绘画的方式表达出来,完成的作品多是画风阴
暗的猎奇类作品,而且往往能道出事件后的真相。
简诡坐公共汽车抵达村庄时,马上就面临了问题,他发现这里的建筑物都没有门牌,可能是村
民们对于彼此间都十分熟悉了,不需要门牌也能找到地址,但这可苦了外地人。
还好简诡没多久就找到了派出所,小小间的建筑物让派出所看起来像一间土地公庙。他走
进派出所,拿出医生信中的地址问门口的员警:“抱歉,可以问一下,这个地址是在哪里
吗?”
那员警只瞄了一眼就认出来了:“啊,就在派出所对面啊,你是来找那位医生的吗?”
“呃,是啊。”简诡错愕地说,没想到员警竟然认识医生。
“太好了,他等你很久了呢,我带你过去吧。”这位员警正是伦轩,他转头跟其他同事交
代了一下后,便带着简诡走过马路,拜访医生的住处。
当简诡见到医生时,他正坐在床上看书,腿上的伤口看似刚刚才换完药,那个女性的小木
雕则放在床头上。
伦轩说:“医生,你朋友来找你囉!”
医生将书缓缓收起来,双眼看向简诡,相当无奈地说了句:“你看到我这样,应该很想笑
吧。”
“有一点,这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你受伤。”
“的确是第一次。”医生向伦轩致意:“伦轩,谢谢你带他来,你可以回派出所忙了。”
虽然伦轩想知道两人之间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但执勤时间本来就不能乱跑,何况现在村中
的事情相当杂乱,所以他只能乖乖回派出所了。
伦轩离开后,简诡在床边坐了下来,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
“嗯。”简诡抚著右手,虽然感觉相当轻微,但这村庄中的确有什么东西潜藏着,而且相
当危险,那种感觉像是炸弹的引信,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继续探索下去,便会触发当中的
炸药。
“好吧,我慢慢说给你听。”医生将他搬到这边之后,过了一个多月安静的生活,最后在
前几天发生于死镇的事情,包括孩子失踪、克白的死亡、现在村庄中的异常现象、晚上发
生的离奇死亡等等……医生用清晰的语气将这些事说出来,好似在做一个学术报告,根本
联想不到这是他的亲身经历。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暂时不能移动。”医生稍微挪动了一下腿:“这村子需要我们的帮
忙,不管在夜晚出现的那是什么东西,但他已经害死三个人了,而且我有预感,他准备要
伤害其他村民。”
“你希望我做什么?”
“等到晚上,我想看你画出那东西的模样,再听听你的意见。”医生问:“你会留下来帮
忙吗?”
简诡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用问题代替答案:“那晚餐要吃什么?”
等到黄昏时,简诡的手已经蠢蠢欲动了,身为异数者的医生当然也清楚这种感觉。
但这还不是作画的时间。
当太阳完全落幕时,简诡透过窗户看向街道,完全空无一人,村民们都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而躲回家中了。
果然如医生所说,有东西在街道上徘徊。
明明肉眼看不到,但耳边却可以听到有数十人的嚎哭声,声音四处游移,像是数十个冤魂
挨家挨户在找人。
“好了,来吧。”简诡提起笔,开始作画。
在这里当然没有像样的画具,简诡只是用铅笔在一张白纸上面作画,但是右手的技巧将铅
笔的线条运用的出神入化。
“你那个时候在死镇上所完成的作品,应该也是这个吧。”
简诡将完成的作品拿到医生面前。
跟医生当时在死镇完成的雕刻品不太一样,医生当时是雕出一个人形,但简诡此刻画出来
的,却像一种外星生物体。
仿如无脊椎生物般的不规则形状,让医生联想到变形怪,唯一跟自己作品一样的,就是在
外表上都布满了痛苦的脸孔,简诡的手更将这些人脸画的栩栩如生,每张脸孔都不一样,
每张脸孔都代表曾经活着的村民。
“这就是你们从死镇带回来的怪物吗?”简诡发表他的看法:“看起来是很可怕,不过一
定有什么原因,让罹难的村民聚集在一起,才会变成这种东西吧?”
“正是为了解开这些疑问,所以我才找你帮忙。”
突然,村庄的一角传出骚动。
有人正在尖叫。
那跟无形的怪物在村庄中发出的嚎叫声不同,那是确确实实,有人正在尖叫的声音。
“果然又出事了吗?”医生眉头一皱。
“我过去看看吧。”简诡从床上一跃而起,并将刚完成的画塞进了口袋中。
“小心一点啊。”
“放心,我运势很强。”
简诡跑出屋子,看到派出所也有两个员警夺门而出,其中之一正是那个叫伦轩的员警,另
一个看起来较年长的员警则对简诡大喊:“请回屋子里去!不要乱跑!”
“你们会需要人帮忙的。”简诡跟在他们后面。
两名员警对于村子的道路十分熟悉,在街道中一转,没一会儿已经到了传出骚动的地方。
屋子的门打开了,有个人倒在门口,灯光将血泊照的发亮,景像相当可怕。
其他屋子的村民都挤在窗户边观望,没人敢出来。
年长员警大吼:“所有人都不要出来,待在屋里!”
伦轩拿出了配枪,小心翼翼地朝门口逼近。
倒在地上那人的皮肤黝黑,看起来不是台湾人,伦轩确认脸孔之后,说:“是张伯伯的外
籍看护。”
弯腰探了脉搏后,伦轩点点头,说:“还活着。”
接着他对着屋内一喊:“张伯伯,你在里面吗?”
屋内没有回应,伦轩决定攻进屋内,简诡也跟在后面,年长的员警留在门口照料受伤的看
护。
屋中只见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躲在床上瑟瑟发抖,没有再看见其他人。
“好了,张伯伯,我们来了。”确定屋中净空之后,伦轩才将枪收了起来,“我们来了,
不用怕,是谁伤了阿宜,你有看到吗?”
“不知道……不知道……”张伯伯的口音模糊不清,“阿宜听到有人敲门,就跑下去……
然后就……他有叫……我还有听到那些声音……索命啊,是他们来索命了……他们以为开
门的是我……”
这样下去完全不是办法,年长员警留下来照顾张伯伯跟阿宜,简诡跟伦轩则回到派出所找
人帮忙。
一回到派出所,伦轩说:“不好意思,还是要请你回屋子里,所长不会允许你跟我们一起
行动。”
“没关系,我能理解。”但在这之前,简诡有几个问题想问:“刚刚的张伯伯,是死镇被
土石流淹没时,撤到这里的幸存村民吗?”
“对。”
“现在村中大概还有几个从死镇中彻过来,并还健在的人呢?”
“不少,还有十几个吧,我们所长也是其中一个。”
“喔,”简诡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暂时还不能回去了,我可能要拜访一下你们所长
。”
伦轩报告了状况后,所长派了另一名员警跟伦轩回去现场,自己留下来坐镇派出所,只剩
下简诡跟他两个人。
“所长你不跟着一起过去吗?”简诡问。
“不了,”除了“医生的朋友”外,所长对简诡一无所知,不过他说话还是相当客气:“
为了避免危险,你还是先回屋内照顾那位医生吧。”
“那不急,我想先问所长,为什么不跟过去现场呢?在村中又出了人命,身为所长应该要
过去查看吧。”
“……”所长面如死灰,简诡知道自己找对了攻入点。
简诡继续逼问:“是不能过去呢?还是你不敢过去?因为你知道自己也会被杀掉。”
“够了,”所长抽动着嘴唇,感觉他说话极为艰难:“你倒底想做什么?”
简诡从口袋中拿出那幅画,摊在所长面前,所长只看了一眼,就像看到极为可怕的事物一
样,紧闭着眼睛把头扭转到旁边。
“你认得上面的这些脸孔对吧?”
“……我不知道。”
“所长,再躲是没有用的,那个怪物已经从死镇来到这里了,虽然我才刚来第一天,但是
我也感觉的出来,那个怪物正在寻找目标一个一个杀掉。”
“你在胡言乱语,没有这种事。”
“前几天被杀死的赵伯伯跟张婶婶,都是当年幸存的村民吗?”
“……”所长不答。
“已经去世的那位员警,也是当年从死镇撤到这边来的村民,对吗?”
说到去世的同僚,所长终于张开眼睛,他的眼神中充满罪恶感。“他……只有他不是,但
是他已经去世的父母是跟我一起撤过来的。”
“也就是说,那怪物连后裔都不放过吗?”简诡知道所长的防御已经卸下了,是时候该问
出真相了,“所长,如果不解决这件事情,村子会有更多人受害。告诉我吧,几十年前,
死镇那边发生土石流,在撤离时到底发生什么事?”
“那并不是撤离……”所长终于松口:“那应该算是谋杀……”
几十年前,居住在死镇上的村民分成两派,一派希望可以将村子往外迁出去,向外发展,
也就是搬到现今村子的位置。
但村子若要往外发展,需要全村的人一起动员,只有一半的人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这计
画便搁下了。
直到不得不搬离的日子终于到来。
当时台风来袭,山坡上的土石岌岌可危,村中每天都会派人上山观察山坡的状况,如果有
危险便要马上通知村中的人撤离。
那天深夜,负责看守的人正是赞成向外发展村子的村民。
他发现山坡即将崩塌,便马上下山通知,他先叫醒其他跟他同一个立场的村民后,有人问
:“其他人呢?要不要通知他们?”
“管他的,他们那么喜欢留在这里,就让他们留在这边吧。”不知道是谁这么说。
由于之前在争吵村子是不是应该向外发展的时候,两派人马都受了一肚子气,加上现在时
间紧迫,也不确定土石流何时会冲下来,于是一伙人赶紧先撤离了。
而剩下没接到通知的村民们,多数都在睡梦中就被土石流淹没了。
活下来的村民们刻意隐藏这件历史,直到有人从卫星照片中发现了那些无人建筑物,还取
了死镇的称号,更成了冒险圣地,这让充满罪恶的回忆又回到村民们的脑中。
而原本在死镇中罹难的村民们,已经来到这个村子了。
他们的目的除了报仇,没有其他的了。
终于说完这段历史后,所长整个人好像卸下什么重担般,大大的吐了口气:“听完之后,
你满意了吗?”
“所长,你也有孩子吧?”简诡问。
“……对,他们都在城市里。”
“难保他们不会遭到毒手,不是吗?那些跟你一样活下来的村民们,都有许多孩子生活在
各地吧,等那怪物把这里的目标都杀掉后,应该会去找他们,你希望这样吗?”
“不,当然不希望!”
“既然如此,那就该在这里把事情做个了结。”
“你有什么方法吗?”
简诡指著所长的胸口:“你还不明白吗?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你们啊。”
医生在早上才从简诡口中听完关于死镇的历史,他眉头深锁著说道:“虽然我早就猜到一
定发生过什么事,不过没想到是集体谋杀。”
“由罹难村民所组成的怪物,会一个一个把当年活下来的村民找出来杀掉,连后裔也不放
过。”简诡说:“那天失踪的三个孩子里,应该也有人符合这个条件,所以他们才会被怪
物跟踪,锁在屋子里。”
“那么,你有什么计画吗?”医生轻轻压着右腿:“虽然我已经可以行走了,不过太过激
烈的活动,可别叫我去做喔。”
“你就待在屋子里休息就好了。”简诡拍拍医生的肩膀,“今天晚上,我跟伦轩还有所长
,我们三个人会试着把这个怪物带回去死镇。”
“把他带回去死镇吗?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想,那些罹难的村民一开始是只在死镇徘徊,搜寻活下来的村民们,不知道为什么他
们无法离开那里,不然的话早就下山来把村民杀光了,所以你们那一天一定有什么媒介把
他带到了村子里。”
“克白跟孩子们。”医生说。
“没错,他闻著当年幸存村民的血统而来到这里,所以,我们要想办法再把他带回去死镇
。”
“你打算怎么做?”
“要完成这个任务,就要靠所长了。”
这天晚上,趁著太阳没有完全下山,所长、伦轩跟简诡三个人都先坐上了警车,屏息以待
夜晚的来临。
“那个怪物每天都会出现,今天应该也不例外的。”负责要开车的伦轩双手轻轻拍著方向
盘。
“虽然我们都叫他怪物,不过他们都曾经只是无辜的村民,这样叫其实有点不妥。”简诡
说,“特别他们都是所长你认识的人,不是吗?”
“……嗯。”所长伸出手,向简诡问:“你昨晚给我看的那张画,我可以再看一次吗?”
简诡把画拿给所长,所长凝神看了一段时间后,深深叹气:“唉,我还认得他们,甚至可
以说出每张脸孔的名字……”
这时,车外的天空已经暗了,夜晚已经来临。
伦轩发问道:“如果真的按照计画,把……那些罹难村民引诱回死镇,又该怎么办呢?我
们回来的时候他不是又会跟着回到村子吗?”
伦轩本来又想说“怪物”,不过简诡刚刚那一说后,他改变了讲法。
所长把画还给简诡,说:“没关系,我有方法。”
由当年抛弃罹难村民的人中其中之一的所长当诱饵,再把罹难村民的怨念引回死镇,这是
第一部的计画。
所长在今天已经派人向村民宣导,今天晚上绝对不能出门。
事实上,这几天死了三个人,已经没有村民敢在晚上出门了。
在户外找不到目标的罹难村民们,一定会找上所长的。
“来了吗?”车上的气氛异常紧张,对方既是无形的,那就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包围住车辆
了。
“不,还没。”简诡这么说的依据是因为右手的感觉。
还不算很剧烈的反应……对方可能在村子的另一端,还没到这边来。
简诡说:“所长,你可能要摇下车窗,刻意让他发现你在这里。”
“可是,如果所长像克白一样……”伦轩想起当晚的悲剧,急忙说道。
“他准备要袭击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虽然不知道简诡为何如此有自信,但所长还是照他所说的,放下了车窗,把头探出去。
这么做果然有用,还不到三十秒,简诡的右手猛然抽蓄,他急喊:“来了!所长你快点回
车子里!”
所长惊慌地把头缩回车内,关上车窗。
车窗刚关上的那一秒,整个车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一样,碰的晃了一下。
“好,快点开去死镇!”
“知道了!”伦轩发动引擎,往山路上狂奔。
绝对不会错,罹难的村民们正跟着我们,简诡想着。
在窗外,他可以听到众人哭喊的声音,有手掌在拍打车窗的声音,甚至可以看到有许多痛
苦的脸孔凑上车窗,想要看清楚当年弃他们于不顾的仇人。
伦轩将精神全力集中在驾驶上,如果此刻的他稍微分神,很有可能又会发生跟上次一样的
事情。
数十、数百道凶狠的目光透过车窗射进来,所长将头压的低低的,不敢面对车窗。
碰、碰,车顶上也传来巨响,整个车体似乎要被压碎般。
“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跟着陪葬啊!”伦轩大喊。
“不会的。”简诡冷静地说,“他们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打从听完医生说的故事之后,简诡就这么推测了。
为什么那三个孩子把自己锁在死镇的屋子里时,罹难的村民们不选择直接把门撞破?
他们不希望除了目标之外的孩子因为破门而受到伤害,所以他们没有攻击伦轩跟医生,在
看到无辜的人一个接一个到来时,他就离开了。
医生会因为车祸而受伤,只能说是单纯的意外。
让简诡真的确定这一点的,还是因为昨晚的事件。
那些罹难的村民,应该是看到出来应门的竟然是无辜的看护,收手不及,所以还是伤到了
他,但并没有杀死他。
而简诡跟伦轩赶到之后,他已经来不及杀死张伯伯,决定离开。
那些罹难的村民只想杀死害死他们的凶手,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已经开到障眼用的路口,代表离死镇已经不远了。
“所长,快要到了。”伦轩喊。
“嗯。”所长低头应着。
“到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放我下车,然后你们快点回去吧。”
“什么?”伦轩转头看了一下所长,“那你要怎么办?”
所长自顾自地说著:“回去之后,找机具把那个路口完全破坏掉,不要再让任何人进入死
镇,不要再让罹难者回到村庄伤害其他人了……”
“所长,那你怎么办啊?你会死在那里的!”
“我知道啊,”所长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直视著前方的道路,死镇的建筑物已经若隐若现
,“几十年没回来了,是该还债的时候了。”
简诡不发一语,因为他已经大概猜到所长会这么做了。
车子停在了死镇的入口,简诡也在这时看到了医生的雕像,虽然情况危急,但他还是忍不
住惊叹,医生的能力完全没有退步。
“有件事我一直都瞒着你们,也瞒着所有村民。”所长伸手抓住门把,他终于准备面对那
躲了几十年的恶梦了,“当年,还是年轻小伙子的我,赌气的说了那一句‘他们喜欢留在
这里,就让他们继续留在这边吧。’我没想到所有大人都当真了,我活下来之后,每天都
在后悔我当时说了那句话,害死他们的凶手是我,我早就该死了。”
所长说完后,打开了车门,往死镇内走去,回头对简诡说了声:“趁我拖住他们时,你们
快走吧。”
原本围绕在车旁的嚎哭声,咻的一下往所长身边卷去。
没有时间再多看所长一眼了,伦轩马上倒车,开回路上。
失去车灯的照耀,所长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再也看不到了。
开了一段路后,伦轩问:“他们有跟过来吗?”
“没有。”简诡的右手相当平静。
那些罹难村民们找到了当年的凶手,是不是因此就满足了呢?还是他们会再下山来杀死所
有后裔?
如果他们再度下山来,村子里应该就难逃一劫了。
简诡转头看了一下伦轩,相信他也正想着这些问题。
简诡决定隔天一早就坐公共汽车下山,伦轩跟医生刻意到公共汽车站送行。
简诡问医生:“你会继续留在这边吗?”
“房租合约还没到,而且我的伤还不能到处跑,再加上……”医生语带保留地说:“如果
村子里又出事,我会再联络你的。”
“我累了,你还是找白璞吧。”
“你知道她不会理我的。”
伦轩不知道他们两人口中说的是谁,只能在旁边陪笑,并送上伴手礼给简诡。
公共汽车准时到来,三人在这里分了手。
原本还相当担心村子的后续,但接下来几天,简诡在城里都没收到医生的信,便放心了。
但接下来的一个意外访客,又让他闲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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